骊山行宫。

    玉辂仍在、旗幡犹存,气势恢宏的天子车驾也依旧安静地伫立在夕阳之下,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华芒,让人不可逼视。

    人去楼空之后的华清宫早已没了昨日的喧杂,处处透着一种破败的死寂。

    宫阙自然不朽,破败的只是人罢了。

    “尚有多少兵马?”

    丌元实抬头看了一眼这座巨大的宫阙,眼神中闪出一抹鄙夷之色。

    “回副使,骊山尚有骑兵五百,步卒一千!”

    身后一名裨将叉手回应。

    丌元实轻轻点了点头,又问“可都还信得过?”

    “具是跟随了副使近十年的旧人!”

    “你可知今日我们要杀的是何人?”丌元实再问。

    裨将摇了摇头,道“不知!”

    “可想知道?”

    “副使要杀的自然是大唐的敌人!”裨将垂首答道。

    “敌人?哈哈哈”丌元实朗声大笑,“不错,就是大唐的敌人,一个与大唐朝廷为敌的江湖游侠儿!”

    “敢问副使,此人身在何处?”

    丌元实转而向西看了一眼,而后伸手指向一处不远处的山峰,缓缓说道“降圣阁!”

    长安,延庆公主府。

    望着李浈紧锁着的眉头,延庆却是显得很开心。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些什么?”延庆伸手轻轻拂过李浈的脸,带起了一阵扑鼻的清香。

    李浈想了想,而后说道“有萧叔在陛下身边,殿下确定丌元实一定能成功么?”

    闻言之后,延庆略有些讶异地望着李浈,道“你怎知是丌元实?”

    李浈轻笑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殿下的眼线耳目遍及朝廷内外,如此阵仗怕是已谋划许久了吧?!”

    延庆的脸上随即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得意,“记得阿耶还在世时便曾说过,若不想成为刀下鬼,便唯有成为捉刀人!”

    话音方落,一旁的李峻却是忽然一愣,而后怔怔地望着延庆,目中竟是淌下两行热泪。

    延庆则瞥了一眼李峻,幽幽说道“看来你还记得父皇的这句话,这句话本是在集贤殿说与你听的,只是现在由阿姊来执行罢了!”

    言罢之后,延庆又将目光转向李浈,轻声说道“不过都是还忠于父皇的一些旧臣罢了,本宫根本无需谋划什么!”

    李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后又问“如此看来,殿下自然也不惧仇士良了?”

    说到此处,李浈的心在剧烈跳动着,因为他怕延庆说出那个自己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若是那般,便是自己也救不了她姊弟二人。

    然而延庆却并未立刻回答,只是莞尔一笑,“你猜呢?”

    李浈微微闭上双目,心中犹如荡起滔天巨浪,再也无法坦然处之。

    如若延庆与仇士良有任何瓜葛的话,那么等待她的便唯有一死。

    再无其他。

    眼见李浈如此,延庆不由心中一软,咯咯笑道“不过一条阉狗罢了,她还没资格与本宫合作!若非是他,皇位又怎会轮得到皇叔祖?!”

    李浈闻言这才想起,会昌六年武宗驾崩之后,正是仇士良拥立阿耶登基,自此彻底断绝了武宗一脉继承大统的机会,若照此来看,延庆所言应当不会有假。

    毕竟若非如此的话,作为皇长子的杞王李峻自然会顺理成章地坐上大唐皇帝的位子。

    这是延庆心中的一个结,无论仇士良做什么都永远无法解开的一个死结。

    “公主今日说得太多,想来浈今日应是无法活着离开公主府了?”

    不知为何,在听到延庆这句话之后,李浈却瞬间平静了许多。

    但似乎又更像是欣慰。

    延庆笑了笑,将唇凑到李浈耳畔,轻声笑道“命在你手,只看你如何决断罢了!”

    骊山,降圣阁。

    降圣阁本为老君庙,只因为玄宗孝皇帝所建,故世人称其为“降圣阁”,其内供奉有一白玉老君像,毁于“安史叛乱”。

    如今的降圣阁早已没了开元盛世时的香火鼎盛之状,出自工部最精巧工匠之手的“老君像”,而今业已只剩了一副残缺不全的身躯,断裂的双臂早已不知所踪,在那张圆润丰腴的残躯之后,已是再也看不到当年大唐全盛日的半点影子。

    这是李忱第一次来到此地,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手指在石像上轻轻划过,李忱感到的只有沁入骨髓的冰凉。

    “终究还是一尊石像!”李忱言语中透着一丝悲凉与失望。

    “它本就只是一尊石像!”萧良头也不回地站在门外,依然清瘦如剑。

    李忱陷入沉默,自顾寻了一处石阶上坐了下来,任由积攒了百年的尘土沾染在自己并不干净的袍襟上。

    “你确定会有人来?”门外的萧良似乎永远都不会坐。

    “敢用这种口气与朕说话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你萧仲离了!”李忱笑了笑,似乎从不会担心什么。

    见萧良不再说话,李忱紧接着说道“若是李浈已见了阿娘的话,那么朕活着的消息对于某些人来说便已不再是秘密了!”

    萧良稍稍一侧目,“你指的是谁?”

    萧良极少提问,在李忱面前尤是如此,李忱闻言之后显得很开心,道“自然是那些不想朕做皇帝的人!”

    萧良没兴趣去猜,也懒得追问,对他来说,方才那句话根本就不该去问。

    既无答案,萧良便重又陷入沉默,目光如剑般笔直地刺向远方。

    李忱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了解萧良,今日说的话已经要比他一辈子说得都要多了。

    “等着吧,总会有人来的,朕这辈子还从没有看错一件事的时候!”

    李忱将双手枕于脑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刚刚浮现在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却已化作了一片愁云。

    延庆公主府。

    延庆说了许多,李峻也听了许多,只是到最后却要比李浈还更要惊诧些。

    或者说,惊惧。

    李峻从未想到,那个平日里刁蛮跋扈的阿姊竟会有如此心机,更未想到,自己最信任的阿姊宁愿告诉李浈这个敌人,也不愿向自己透露半个字。

    自己究竟该信谁?又该怀疑谁?李峻分不清,也辨不明。

    他只知道自己如李浈一样,不过只是阿姊手中的一颗棋子。

    正在此时,李浈忽然想到了一个人,随即问道“若浈猜得不错,殿下的消息定是来自于郑太后那里吧!”

    若延庆已知道阿耶还活着的话,那么这个消息便一定来自于郑太后。

    郑太后自然不会泄露什么,但其身边的人

    一个名字,已是在李浈心中呼之欲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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