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浈知道,当那个原本张扬刁蛮的延庆公主变得沉默冷静的那一刻起,自己在这朝堂之上便多了一个敌人。

    因为他始终相信当一个人从天堂骤然跌落凡间的时候,其内心隐藏着的那头野兽便会复活。

    那是对权利的渴望、对现实的不甘,更是对上位者的不满。

    而这诸多的忿怨终究会化作那头嗜血的野兽,或得势,或败亡,无论是哪种结局,必然都是不死不休。

    然而更要命的是偏偏延庆公主不仅拥有翻盘的能力,更拥有足以谋划一场巨变的头脑。

    正如那位被高宗皇帝和武皇后宠坏了的太平公主。

    但李浈却不希望延庆一步步走向那条暗无天日的道路,所以他决定在阿耶回京之前便将京城的局势牢牢把控在手中,他要将延庆心中对权利的**彻底抹杀干净。

    因为李浈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己的皇帝老爹在面对任何潜在威胁时绝不是一个念及血脉亲情的人,尤其是对于武宗皇帝的子嗣而言,更是如此。

    眼前的局面绝不能被延庆所掌控,因为无论延庆多么心思缜密,在皇帝老爹面前,一切都将无所遁形、烟消云散。

    毕竟,一旦阿耶回京,甚至他都无需开口,单是那张冷峻孤傲的脸便足以震慑群臣、威服天下,任你延庆如何未雨绸缪,在绝对力量面前都依然不堪一击。

    所以延庆必须要败,而且要败得彻底、败得永无翻身之日。

    倘若延庆要恨,那便恨好了,因为在李浈看来,活着终究是要比任何东西都更为重要的。

    哪怕是权利。

    尽管李浈对于延庆可能连怜香惜玉都算不上,但在其内心的最深处,似乎永远都残存着一些不忍。

    也许这是骨子里的血脉亲情,也许......

    又是其他。

    “其实,她该叫我一声叔父的!”

    李浈的目光由正前方承天门的方向转向天际,哪怕此时的天空干净得像一张脸。

    “是堂叔!”

    说话的是郑畋。

    再一旁,则是同样配着李浈望着天空发呆的李漠。

    二人刚到不久,原本以为马上便是一场血腥搏杀,但到了之后却只看到一派悠闲的李浈和一脸懵逼的秦椋。

    “来了?”李浈歪着头看了看郑畋与李漠,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猜......”郑畋笑吟吟地说道:“此时此刻,你是这京城中最悠闲的一个人!”

    李浈笑了笑,起身整了整袍衫而后环顾四周,原本宽敞的场地顿时变得拥挤不堪,除了秦椋之外竟再无一张熟识的面孔。

    三千死士尽在于此,升腾而起的肃杀之气占据了整片天空。

    鸟雀绝飞。

    “唉,难怪这天变得这么干净!”李浈摇头轻叹。

    郑畋笑道:“何止是此处,此时便是整座京城的天上都是这般的干净!”

    稍稍一顿,紧接着又说道:“仇士良自南郊由曲江池入夹城,而后一路向北,已夺了延兴门、通化门,估摸着用不了半个时辰便能到这里!”

    “这么说何仁厚那里一切顺利?”李浈笑问。

    郑畋点了点头,道:“顺利得很,也许这是他败得最心安理得的一次!”

    闻言之后,三人不禁哄堂大笑,唯有秦椋不明就里地杵在原地瞠目结舌地望着三人。

    ......

    何仁厚败了,败在仇士良的手中,尽管并不情愿,但却正如郑畋所言那样地心安理得。

    败退后的何仁厚依原路返回,最终由龙首渠过灞桥,看似是被仇士良逼得步步向北撤退,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

    而仇士良也无暇追击,转而出夹城直奔太极宫而去,但仇士良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何仁厚北退之路,却正是去骊山的必经之地。

    由此,何仁厚与两万“残军败将”顺利踏上了去往骊山的官道。

    因为他要去迎接一个人,至于是谁,李浈只说了是一群“大人物”,仅此而已。

    一路疾驰,顺利得就连何仁厚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似乎京畿戍卫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踪迹。

    何仁厚的脸上渐渐泛起了一抹笑意,如果说此前还在为有意败给仇士良而对李浈心存疑虑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占据何仁厚内心更多的便是欣慰。

    至于李浈口中的一群“大人物”,何仁厚猜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那些被仇士良软禁在骊山的文武重臣罢了。

    “骊山少不得一场恶战啊!”何仁厚一面疾驰,一面口中喃喃自语。

    想到刚刚在仇士良手中的“惨败”,何仁厚不免来了些精神,既然不能手刃仇士良,那么便将这口恶气彻底撒在骊山吧!

    想到此处,何仁厚心中希冀着守在骊山的神策军千万要死战到底,因为只有如此,自己才能离梦想更近一步,甚至一步登天,成为如郭子仪那般的一代名将,名垂千古。

    这是身为将者的荣耀,也是身为臣子的荣耀。

    ......

    尽管仇士良嗔怪于郭睿的多嘴,从而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但仇士良依旧还是决定入城平叛。

    因为对其而言,仇士良绝不允许李忱的皇长子出现在众臣的眼前,为此仇士良可以放弃兖王李岐,毕竟再找一个傀儡皇帝很容易,甚至可以是李忱的次子郓王李温登基,再退一步,仇士良可以扶植任何李氏宗亲登基,但却绝不可以是李浈。

    所以,李浈必须要死。

    “仇公,进入太极宫后,我们......”

    即将进入承天门街时,一名裨将欲言又止。

    尽管话没有说完,但仇士良却知道他的意思,太极宫毕竟是命门所在,大军攻入之后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杀,这是个不可回避的现实。

    顺着承天门街抬头望去,仇士良的眼神中似乎升腾起了一簇火焰,这让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个血流成河的夜。

    仇士良不经意地耸了耸鼻子,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血的味道。

    正如那一夜,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刺鼻的血腥之气,有人闻之欲呕,也有人趋之若鹜。

    仇士良显然是后者。

    只见仇士良笑了笑,而后缓缓说道:“既然进去了,我们碰到的大抵都是叛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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