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笔直的通途官道向远方无限延伸而去,似乎永无尽头。

    这条官道李忱曾走过无数次,但今日却是其继位之后第一次重新踏上这条官道。

    官道两侧肃穆而立的禁军,默默地守护着眼前这一支长达数里的庞大队伍。

    队伍最前为“导驾”,六车先行,其上依次为下级京官,后为两支百人骑兵,骑兵之后为六队着甲步卒,名为“清游队”,意在清除道路。

    又有两队步卒则手执龙旗紧随其后,龙旗之后则是指南车、记里鼓车、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皮轩车等一干车队,每车四乘、驾士十四。

    导驾之后接“引驾”,前为两列卫队,配横刀、弩箭,其后为随行乐仗,仅乐仗一队便达七百余人,乐仗之后为旗阵,各执幡、幢、旌旗,此外各有青龙、白虎旗队若干,部分朝官与护卫骑兵、步卒夹杂其中。

    引驾之后为“玉辂”,也便是天子所乘之驾,由太仆卿驾驭,前后共四十一位驾士相随,而两侧护驾之人本应为左、右卫大将军,但此时此刻却换成了左、右禁军副使,而其中位于右侧的正是丌元实。

    三百禁军骑兵紧随其后,禁军之后又为仪仗,多为内侍及宫娥,各手执团扇、方扇及玄武幢等一干用物。

    仪仗之后则是一支略小些的乐仗,有乐工三百,其后乃是数十乘各式车架,诸如大辇、小辇、金辂、象辂、革辂、四望车、羊车、豹尾车之类,其间又有数百手执大戟的护卫相随。

    其后为后卫军队,由两名将军引四十八队着甲步卒,分做前后两个方阵随队前行,皆身披五色明光铁甲,分别手持弓、刀、盾、戟相间而行,两方阵之中为黄麾仗,共一百二十名步卒,手持鹅毛氅、鸡毛氅等仪仗。

    后为“殳仗”,手持礼兵,在其之后又为骑兵旗阵,各执麒麟、龙马、玄武等瑞兽旗数百。

    队伍最末又为步卒组成的黄麾仗,且各有骑兵护卫。

    至此,整个仪仗方算结束,不计车马等物,仅人力便达五千余,一时间长安官道之上旌旗遮天蔽云,兵卒甲胄交错,车乘马嘶人喝,将整个本应该宁静的夜生生扰得天翻地覆。

    丌元实居玉辂之右,左侧的乃是左军副使王作恩,自出了宫城,丌元实的心中便有些不安。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需要怎么做,唯有那四个字深深地烙在脑海。

    伺机而动。

    没有人来为自己解释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机在何处?又如何去动?

    丌元实一概不知。

    因为天子玉辂的阻隔,丌元实没有机会去留意左侧的王作恩,事实上他与王作恩也并不熟识,只是限于“认识”的层面罢了。

    若丌元实有机会看到此时的王作恩的话,那么丌元实也许会稍稍好受些。

    因为王作恩的脸上更加不安,尽管这位并不受马元贽太多器重的副使很珍惜此次伴驾而行的机会,但看得出,王作恩并没有表现得很兴奋。

    王作恩此时的惆怅满腹,不过是因为那一箱的珍宝,和同样的四个字。

    伺机而动。

    机在何处?因何而动?

    同样没有人去做任何解释。

    无论是丌元实也好,王作恩也罢,金银财物这些东西似乎并不能成为他们接受这四个字的理由。

    但他们最终还是接受了,对于丌元实来说,意在王宗实的仇,和仇士良的狠。

    而对于王作恩来说,意在马元贽的冷落。

    人总是希望自己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哪怕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也一定要成为最受重视的那一枚。

    显然,这二人都不是,却又都想是。

    所以有人告诉他们,若伺机而动。

    唯有如此,你才能成为自己想做的那个人。

    对于自己身侧的这两位禁军副使,自然不会引起身在銮驾之内李忱的注意。

    因为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自李浈在温室殿内向自己吐露真言的那一刻,李忱心中的那团火便被瞬间引燃。

    这一步棋原本是要在收复河湟之后才要走的,但现在因为李浈的一句话,李忱决定提前一步。

    但李忱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准备好。

    而没有准备好的代价便是如此,受制于人。

    李忱很不喜欢受制于人,甚至连装装样子都不喜欢,因为他更擅长的还是胸有成竹。

    即便是此时的受制于人,李忱的心中也始终在计算着自己究竟有多少胜算。

    但此时此刻,胸有成竹的或许另有其人。

    李浈默默地站在队伍最前端的导驾车队,虽不是京官,但也是五品的游击将军,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出现在这里。

    李浈并没有太多心思和身旁的京官们说话,因为他同样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李泽远!”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很熟悉的声音。

    李浈回头望去,一具肥硕的身子正站在自己身后,以至于将自己的视线全部遮了去。

    “刘兄”

    李浈冲刘括点了点头,对于这个胖子,李浈的心中已没有了最初的厌恶和仇视。

    刘括瞥了李浈一眼,艰难地挪到车架之前,顺着李浈的目光向前望去,尽管前方仍是一片漆黑。

    “你在想什么?”

    刘括静静地问道。

    “我在想,他在想什么!”李浈笑了笑。

    “你不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去想这个问题,太晚了些么?”刘括问道。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面对这个曾经的杀父仇人,自己竟还能如此平静地说话。

    “那也总比不去想的好,想得周全些总不是坏事!”李浈同样平静地答道。

    闻言之后,刘括望向李浈的目光中隐隐透着一抹不屑,冷笑了一声后,说道:“你也不过如此!”

    而面对刘括的嘲讽,李浈倒是不以为意,笑道:“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我曾说过,我做出的一切改变都是拜你所赐,我的最终目的也只有一个!”

    说着刘括微微探了探身子,低声说道:“杀了你!”

    李浈闻言后轻轻点了点头,笑道:“大阅之后,我等你!”

    刘括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站在李浈身旁,与其一并凝望远方。

    片刻之后,刘括突然问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好了,我要你做的,你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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