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深州。

    当段崇简便来到了刺史衙门时,值夜的小吏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

    因为小吏知道,距离月末清户的日子尚且还有七八日,所以段刺史应是不会来衙门的,所以昨夜便与几名守卫吃了些酒,酒是上好的葡萄酿,入口微甜,五六个人整整喝了七坛方才趁着酒意昏昏睡去,以至于日上三竿小吏仍未醒转。

    清户,其实是小吏们私下里的叫法,顾名思义,就是清查各县呈上来的“私税”,所谓私税,自然并非是给朝廷上交的税,而是给段刺史所交的税,除了朝廷规定的两税之外,尚有段刺史规定的各种税目,种类繁多,以至于小吏至今还记不全这些税目的名称。

    而那些无钱交税的人家便要派出一名壮丁前来抵税,段刺史与深州五品以上官员们的私田很多,这些壮丁们也不用愁没有事做。

    当然,也有些既无钱又不愿派壮丁抵税的人家,而段刺史的对策也很简单,州狱里很多牢房都空着,狱卒们也很闲,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进了州狱大牢,基本就再没了出来的可能。

    小吏睡得酣畅淋漓,丝毫没有察觉到段崇简那双几欲杀人的目光,原本段崇简也的确不会在这个时间来衙门,只是昨日突然觉得心中异常烦躁不安,以至于心烦意乱之下彻夜未眠,所以今日一大早便红着眼来到了衙门。

    朦胧之中,小吏的脸上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刚一睁眼便正看到段崇简正黑着脸瞪着自己。

    “段刺史!”小吏惊唿一声,同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不禁连连求饶。

    段崇简看了小吏一眼,而后收起眼中的怒火,慢条斯理地说道:“杖二十,罚俸半年,一会办了差事自己去领!”

    小吏闻言忙点头称是,他知道,对于段崇简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自己最明智的做法便是闭嘴,否则便绝不仅仅是杖二十、罚俸半年这么简单了。

    “最近可有何异常?”段崇简问道,同时走至书案前仔细地翻看着那些提早交上来的清户名册。

    “回刺史,并无什么异常,这些名册也一一勘查过,确认无误!”小吏赶忙如实回答。

    “嗯!”段崇简点了点头,但随即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手中的一卷名册问道:“安平县有六户未交,人都押来了么?”

    “还没有,不过估摸着今日便能到了!”

    “这些刁民的胆子倒也不小,看来还是不知道本官的手段,知会州狱一声,这六户之人好生招待一番,死活不要紧,重要的是能杀一儆百!”段崇简说得云淡风轻,那袭绯袍下的臃肿身子和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庞,看上去倒也般配。

    “喏!”小吏点头应了一声。

    “另外,今年给王使君的孝敬,可备好了?”段崇简又问。

    “备好了!”说着小吏从书案一角抽出一张雪白的藤纸,双手递到段崇简面前,“请您过目!”

    段崇简看了看,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却让小吏心中不由得一紧。

    紧接着便只见段崇简拿起一旁的竹笔,在藤纸上勾勾画画一番后,方才对小吏说道:“交趾的瑞龙脑香增十颗,天竺的黑盐增三十斤,泾县的宣纸增百匹,至于这些金银玛瑙之物应适当酌减,往后皆以此为原则!”

    小吏点头称是,心中却是明白得很,这些消耗之物用完便没了,但那些金银玛瑙却是货真价实地摆在那里,只是小吏不敢相信的是,这段崇简的歪脑子竟然敢打在了成德节度使王元逵的身上,果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嗯,待各县将名册都呈上来之后,你重新腾一份送到本官府上,那些既不出钱也不出力的庄户,该抓便抓,决不可姑息一人,另外,这些名册勘验完毕之后全部销毁,不得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你若办得好,本官有赏,若是办不好,本官便赏你几口寿材!”

    小吏闻声顿时吓得面如死灰,再度跪倒在地连道不敢。

    而就在此时,却只见一名侍从前来禀报道:“启禀刺史,安平县令前来求见!”

    “他来做什么?!让他进来!”段崇简说着正襟危坐于上首,对小吏说道:“你愣着做什么?还滚不下去受罚!”

    小吏忙稽首而退,少倾之后便只见一名身着绿色官服年约三十出头的男子快步而进。

    此人便是安平县令刘贯。

    “下官见过段刺史!”刘贯躬身行礼。

    段崇简瞥了堂下男子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那六户刁民还劳你亲自押来?”

    刘贯今年三十四岁,生得五短身材,粗眉窄目,总之是那种让人一见了就没好心情的模样,不过其相貌虽丑陋,但却既擅长揣度上官的心思,每年的私税和清户也做得最为突出,一言一行颇得段崇简信赖。

    “嘿嘿,您这话便说得见外了,莫说下官亲自押那几个刁民,便是让下官在您的田里做上几年的苦力那也是下官的福分!”刘贯讪笑着说道。

    段崇简闻言后微微一笑,道:“说吧,什么事?”

    刘贯闻言却是立刻现出一副犹疑之状,皱着眉头想了想后方才说道:“不知您可曾听说最近朝廷新任了一名幽州刺史,乃是原江陵府尹,李承业?!”

    “嗯,这个自然听说了,不过朝廷派的是卢龙的官,关你何事?”段崇简面带不悦之色。

    “那六户刁民被途经深州的李承业给放了!”

    此言一出,只见段崇简豁然起身,道:“他敢!”

    刘贯紧接着说道:“原本下官也是不相信的,以为那几个杀才没抓到人犯所以编了这么个借口,不过最后当李承业在本县驿馆出现时......”

    听到此处,段崇简不由得怒声问道:“当真?”

    刘贯点了点头:“当真!”

    “嘶......”段崇简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李承业放走这六户刁民事小,但自己私加税额却是件大事,而且据说这李承业颇得陛下之心,若是走漏了风声,只怕自己性命堪忧!

    “人现在何处?”

    “在本县大牢之内,不过您放心便是,看守的狱卒皆是亲信,绝不会走漏风声的!”刘贯似乎已经猜到了段崇简的心思,压低了声音说道。

    段崇简点了点头,几乎不假思索便立刻说道:“此人......不可留!”(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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