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大船行至太湖中央时,船身忽起动荡,掌舵大呼“下有水匪凿船!”惊醒众人至船头观望,徐恪遂拔剑纵入水中,下潜到船底,果见有大批水匪,正聚拢于船底两侧,手持利斧钢锥之物,猛力砍凿船板。
徐恪用剑奋力刺去,奈何自己水性甚浅,剑气在水中又施展不出威力,终究不能将水匪杀退,眼看着水匪不断砍凿之下,船底已然被凿出破口,湖水正渐渐倒灌入船舱中……
而此时的徐恪却因憋气不足,只得浮游至湖面换气,危急之中,忽见不远处一头大鼋正飞速游来。
那一头老鼋体大如山,光一只鼋足就堪比一艘大船。那老鼋四足滑动,破浪排水,如飞而来,顷刻就已到了徐恪眼前。老鼋背上站有一人,手持一杆钉钯,只见那人肥头大耳、膀阔腰粗,滚圆的肚皮更是高高隆起,正是他二弟朱无能。
“二弟!”徐恪欣喜呼道。
“大哥,你且少待,看俺老朱手段!”
那朱无能未等老鼋停足,抢先一个纵步跃入湖中。他双足所踏之处,湖水立时纷纷向两旁分开。朱无能从容步到船底两侧,右手抡起三齿钉钯,使了一招“力拔山兮!”钉钯所到之处,中者立毙,只是三两下之间,就有二十几个水匪身上中了钉钯,顷刻送命。
其余的三十几个水匪,哪见过如此阵势?一时间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将手里的利斧钢锥之物尽皆抛掷,没命地四下里游散开去。
朱无能哪容得了这些水匪逃命?他抢步上前,“时不利兮!”再度出招,三齿钉钯左右翻飞,上下急打,水匪们只需胸背挨了一下,立时就口喷鲜血,瞬间气绝。
水匪虽已四散游开,可纵然他们游得再快,如何能比得上朱无能分水踏步?他铁耙一下打死一个,悠然转身,又是一下打死一个,只是眨眼间,拢共六十个水匪,就全部葬送在了朱无能的三齿钉钯之下……
徐恪二度潜游至水下,见朱无能持钉钯杀人就如敲打泥块一般,他看得心惊,忙于水中大喊道:“二弟,手下留情,留他们性命!”
太湖水无穷无尽滚滚而来,徐恪张嘴大呼,却只换来几个气泡从湖水中翻出湖面。
了结了所有水匪之后,朱无能转身步至徐恪身旁,拉着徐恪的手,不无得意道:
“大哥,你看俺老朱这三齿钉钯如何?杀起人来就跟切豆腐一样!”
朱无能所到之处,湖水瞬间分从两面,徐恪呼了一口长气,随即出口责怪道:
“二弟,这些人都是父母所生,好不容易来这世间行走一遭,你将他们尽数逼退也就罢了,何苦定要取他们性命?”
朱无能听得心中老大不快,“大哥,我好心赶来救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一见面还要数落我!算啦……如今你已平安,俺老朱去也!”
说罢,朱无能撇了徐恪,转身将三齿钉钯扛在背上,随即大踏步而去。
“二弟,二……噢唔!……”离开了朱无能之后,湖水又复归拢,徐恪张嘴之际,不禁又被灌入了一大口湖水,他忙用力浮游至湖面之上。
徐恪张嘴正欲大呼一声“二弟”之时,猛地见眼前景象,心中却不由耸然一惊!
只见那朱无能立身于老鼋背上,正伸手朝湖面中指指点点,但凡朱无能手指到处,那老鼋就张口一伸脖子,湖面上立时就少了一具水匪的尸体。那老鼋在大船周围稍稍滑动了几下,少顷,湖面上的六十具尸体,便尽被老鼋吞入了腹中。
那老鼋好似还极其享受口里的“美食”,每每于吞食之时,还仰起脖子,张口咀嚼一会儿,这才缓缓吞入体内。徐恪浮身于湖面之上,耳朵里听着老鼋张口咀嚼之声,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想象出水匪们的尸体在老鼋口中翻滚,骨骼尽被咬碎发出“嘎吱、嘎吱”之声响,饶是他艺高人胆大,此际也听得是毛骨悚然……
非但是徐恪,站立于大船上的舒恨天与管塘等人,尽皆都听得是头皮发麻,后背泛出阵阵凉意,有几个胆子小的卫卒,更是吓得股肱战栗,几欲晕厥。
“大哥,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朱无能右足踢了几下老鼋后背,只见那老鼋伸长脖子,鼻孔喷出两团水汽,似是异常满足地长鸣了一声,随即悠然转身,向北岸游去,未几,就见那体大如山的鼋背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终于消失不见……
徐恪暗运真元,双足猛力往水下一踏,提气上跃,不想,那大船船身颇高,他跃至湖面之上,却还是够不着甲板,只得再次回落到湖面。
船上的舒恨天手指徐恪,不禁笑道:
“我说无病老弟,你到底是不是南方人啊?都说你们南人善水,可本书仙今夜看你,下不能下潜于水底,上不能上跃于船面,可见你平常说自己水性好,多半也是吹牛啊!”
旁边的管塘忙取来缆绳,甩向徐恪,“徐大人,接着!”
徐恪接过缆绳,再次提气腾空而起,借着长绳之力,双足一踏船板,终于稳稳地落在了船头。
“好!”管塘忍不住大声喝彩道:“徐大人,好轻功啊!”
徐恪却暗自道了一声,惭愧!身为杭州人,今日才知,自己这水下的功夫,原也稀松平常。
舒恨天见徐恪衣衫尽湿,忙提醒道:“无病老弟,外头凉,赶紧去舱里边换身衣服吧!”
徐恪望着湖面上,只零星飘上来的一些碎木片,回想方才那数十具水匪的尸体尽数被老鼋吞吃入腹中的场景,不禁摇头叹道:“我这二弟,今夜委实任性了些!这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他就这么一个个地全都打死,还让一头大鳖统统给吃了,咳!……”
“瞧你这话说的……”舒恨天立时辩驳道:“今日要是没有你二弟及时赶到,你我此时还不都成了‘落汤鸡’?!”他指了指湖面,“这太湖水浩渺无边,要是大船被凿沉了,你我就算凭着一点功夫逃生,可叫钦差与众位兄弟怎么办?这几十个水匪今夜若不死,死的可就是咱们的弟兄啊!”
“是啊!”旁边的管塘忙也附和道:“舒老哥哥说的太对了,今夜要不是有刚才那位兄弟帮忙,大船怕是早已被凿沉啦!这些水匪半路上竟敢袭杀钦差,犯的已经是死罪,若是被抓着,也是要全都砍头的!”
徐恪点了点头,顿觉两人所言有理,依大乾律令,敢刺杀钦差者,形同谋逆,非但是死罪,且首犯还要被诛九族。
更何况,中元节那一晚,自己为抢夺先机,昆吾剑连连出手,须臾间就有几十颗人头落地,当晚自己杀人有理,今夜缘何又责怪起二弟来?
他正要回身入舱房中换衣,忽见几个水手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禀报道,船底的几处破漏虽已堵住,只是有一个大洞,已经被凿得太深,实在无法填满,湖水依然在倒灌而入。
掌舵老者立时急道,大洞若不能由木块毛毯之物填满,湖水灌入势必越来越多,此时大船还在太湖中央,若照此下去,大船还是会沉!
闻听掌舵所言,徐恪心下顿时一沉,他顾不上换衣,急忙问道:
“老人家,你再想想,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掌舵老者道:“官爷,可以叫你手下的兵士,先用木盆之物,将倒灌进的湖水,尽数泼出,不过……”
徐恪立时大声吩咐手下,所有人不得再睡,全都按掌舵所言,去船舱底干活。
掌舵老者还是摇头,“不过,只是靠这个法子,还是没用,顶多暂缓一刻罢了,等时间久了,大船还是要沉的。”
这一下,除了徐恪,立身于船头的舒恨天与管塘等人,尽皆心往下沉,没曾想,就算那头老鼋已尽数吞吃了水匪,可大船依然要沉!
大船驶离苏州,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此际虽然顺风,但离云州府南岸,起码还有两个时辰的航程,如若此刻堵不住漏水,那么,等待诸人的命运,还是沉船之后,将尽数于湖水中挣扎……
休说这一船人大多来自北方,就算水性再好之人,身处这茫茫太湖中央,在湖水中挣扎得久了,也是难逃一死的结局。
若是有别的船只整好路过,那么船上诸人兴许有救,可此刻方当深夜子时,还会有谁在太湖中行船?
管塘与舒恨天不敢怠慢,也都跟着卫卒们紧急跑到船舱底部,帮着堵住破洞,泼出漏进的湖水,可是,就算他们再如何努力,船底的破洞中依然有湖水不时涌入,而且,越涌越多……
舒恨天已然顾不了许多,他撸起袖子,抢了一只大木通,舀起一桶湖水,立时运到船边往外倾倒,再施展轻功,脚下运劲,疾步赶往舱底。
只是,他轻功再好,倾倒湖水再快,又如何赶得上湖水倒灌之速?
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地里外奔忙,可舱底的湖水依然在不断增加……
过不多时,倒灌入的湖水已经漫过了货舱,朝别的船舱漫涌而来,众兵士只得退到了货舱之外。
船头的掌舵老者,此时却面色平静了下来,他望着远方的湖水,朝徐恪道:
“官爷,再过一刻辰光,大船就要沉了。”
徐恪蹙眉沉思,却依然想不出对策,他仰望天穹,不禁长叹了一声。
而此刻,原本高挂于天穹中的那一轮圆月,不知何时也已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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