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初一、亥时、天宝阁大门外】
徐恪作别秋明礼之后,随即向北疾步而行,打算尽早回府歇息。
一路上,他看着深黑色的天穹,与满城星星点点的灯火,忽然兴起了一丝感慨:
不知道那一处命轮中的人们,此时过得如何?
依照甲子十二线命轮的变化,此时的长安城已在剧烈的地震之下,城墙塌陷、房屋尽毁,十之八九的百姓已然命丧于这一场浩劫中……
当时的自己与胡依依、姚子贝、怡清、慕容嫣虽侥幸脱险,但也还是在遍地魔兽的世界中,疲于奔命。
所幸,他与这四位人间奇女子,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还能时时相见……
这样想着,徐恪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一个世界中的慕容嫣。
他知道,自己离开那里的世界之后,胡依依会带着姚子贝上碧波岛隐居,听闻海岛上鱼虾肥美、草木葱茏,乃是一处人间胜地,两位女子也算快活余生。而怡清定会仗剑天涯,到处锄强扶弱,行侠义之举,“双剑女侠”之名非她莫属!只有慕容嫣,却只得困守在天宝阁内,终日在回忆中度日……
不知道那里的“嫣儿”,过得怎么样了?
忽然间,徐恪对于慕容嫣的思念,就如潮水一般涌来,不可遏止。
不如,今夜就去看一看嫣儿吧!
于是,徐恪脚下加紧,提气便往长安城西北的天宝阁疾奔。
只过得一刻辰光,他就已站在了天宝阁大门之外。
此时已是深夜亥时,天宝阁门外已无半个守门之人。
可是,他真的已到了门前,依然不敢上前敲门。
他在天宝阁前徘徊彳亍了半日,终于把心一横,还是扭头而去……
算啦,那里的“嫣儿”与现如今的嫣儿是同一个人吗?不是吗?是吗?
……
……
徐恪回到自家徐府的后院,有心想去同胡依依说一会儿话,然见夜已深沉,还是径回自己的鸿鹄居内,未做它想,倒头就睡。
匆匆一夜,又已过去。
次日晨起,徐恪至青衣卫上值,进大门之时,他询问了守门的卫卒,哪一个是黄三?然一连问了两声,竟无人敢答,直至问到第三遍时,才见一个北安平司的卫卒战战兢兢回道:
“回……回千户大人,黄……黄三今日是夜班,要到申时六刻才来值守。”
徐恪扫了一眼门前伫立的八个卫卒,见一个个嘴巴闭拢一动不动,神情都异常紧张,他不由暗自感叹道,看来,那朱谷俊只因多嘴两句,便惨遭殴打致死,多半是实有其事了,那诸乐耘就因这一点区区小事,竟如此虐待手下,真真是岂有此理!
他不想为难这几个卫卒,便也没有多问,随即抬脚入内,径往自己的千户小院。
进了千户小院,还没在公房内坐下,李君羡随后已到,一问之下,他也没吃早饭。
于是,徐恪命卫卒去伙房取来早膳,两人就在院子里边吃边聊。
李君羡头一个讲起了昨夜他们在翠云楼外布网的经过。
昨夜,他与魏嘉诚带了三十个精干卫卒,并一张“飞天罟”在翠云楼外的三条必经之路上设伏,无奈翠云楼进进出出不知多少男人,就是没有一个落霜。而那裴才保身边,不知何时竟多了许多保镖,看那些保镖的身形打扮,多半都是些武林人物,有几个还是李君羡见过之人。
听闻裴才保将许多武林人物纠集在一起,徐恪不禁笑着道,看来,那位京城第一号龟公,已不用他们前去保护,他自己已有保镖了。
吃罢早膳,两人便一起进到公事房内,这头一件要务,自是帮君羡处置各项公文。
过了一个时辰,君羡手头的公文大致处理完毕。徐恪便屏退一众手下,将昨夜秋明礼所言,一一说与李君羡听。
李君羡听罢,对秋先生应对之计,不禁大为折服,他感慨道:“我之前在军中为将,心中所思都是军前布阵、两军对垒之事,没想到如今在京城为官,所思所虑,依旧还是‘军前布阵、两军对垒’之事,看来,不论为官为将,所虑者皆同,切不可有少许大意……”
徐恪道:“君羡兄‘军前布阵、两军对垒’之言,比喻甚妙,只是如今我青衣卫中,非但是‘两军对垒’,甚而是‘三国鼎立’了,你我若一招不慎,接下去就寸步难行。”
李君羡点头道:“先前,我只想着到底要如何做才能应付两头?以至于将此事想得过于复杂,经秋先生一语点拨之后,方知此事竟异常简单。原来,我什么事都不做,就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徐恪笑着道:“依先生之计,君羡兄的这个人情,还得让诸乐耘与张木烨都知道,不如,咱们两个接下来便演一场好戏,而观者就是那储吉康?”
君羡抚掌而笑,“好,就依贤弟!”
于是,两人约略商议了一番,徐恪就叫来一名卫卒,命他将储吉康赶紧叫来。
须臾,储吉康就已急匆匆地走进千户公房,他向徐、李二人行了一个大礼,恭恭敬敬道:
“卑职给二位千户大人请安!”
徐恪抬手,微笑道:“储百户无需多礼,大家都是自己人,坐!”
卫卒又为储吉康送上茶盏。
徐恪遂开门见山,向储吉康问道:
“今日将储百户叫来,就是有一事想请教储百户。”
储吉康忙于座前拱手道:“卑职才疏学浅,岂敢当千户大人‘请教’二字?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君羡兄刚刚从沈都督那里接了一件差事……”徐恪端起茶盏,略略饮了一口,强忍住想笑的冲动,清了清喉咙,接着言道:“这件差事么,要说起来,与你储百户也有些关联……”
“与我有关……?”储吉康已微微面露惶恐。
徐恪摆了摆手,示意储吉康先不要说话,他接着侃侃言道:
“沈都督说,銮仪司诸千户教训手下的一个卫卒,竟失手将那卫卒给打死了,尸体还被扔进了乱葬岗。沈都督命君羡兄好好查一查,诸千户为何要打死一个卫卒?沈都督还说了,那卫卒打死也就打死了,为何还要将他尸身扔进了乱葬岗?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些不得已的原因?咳!……常言道‘人死为大!’既然人都已死了,诸千户为何连死者的尸身都不肯放过呢?储百户,你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储吉康的额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慌忙回道:“回千户大人,诸大人为何会打死他手下一个卫卒,这叫卑职如……如何知道?”
徐恪微笑着言道:“你当然是不知了,不过,君羡兄现已查明,那位被打死的卫卒,原本是个看大门的,名叫朱谷俊,他之所以惹得诸千户发怒,就因为有一天看门之时,说了你储百户几句坏话。”
“说了我的坏话?什么话?”储吉康已经有些坐不住了。
“那朱谷俊说,你储吉康以一个正五品百户之尊,竟然去巴结逢迎一个从六品的校尉,就是这么一句话,便把他这条小命给断送了。”
“岂有此理!”储吉康脸色发青,辩解道:“我……我与丁大……与丁兄弟一见如故,我两纯以年岁论交,不论官职品阶,平素都是倾心交往,何来的‘巴结逢迎’一说?!”
“储百户,本司方才可没说你巴结逢迎的那位校尉就是丁春秋啊?”徐恪面色平静,淡淡问道。
“这……”储吉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李君羡又差一点笑出声来。
徐恪接着说道:“储百户放心,本司今日将你叫来,并无半点问责之意。本司也相信,储百户与丁校尉之间是纯以年岁而交,并无半分功利之心。不过,沈都督既已将这件事交给了我君羡兄,君羡兄也已查明了其中的原委,按理来说,君羡兄就该将此事的前后详情具折上奏于天子,静候天子发落。然此事又事关储百户之名声,因之,本司今日想听一听储百户心中的想法。储百户,以你之见,我君羡兄的这一道奏折,该不该上?”
闻听李君羡要具折参劾诸乐耘,折子里还要讲明自己巴结逢迎下属之事,慌得那储吉康忙站起身,战战兢兢回道:
“卑职只是区区一个百户,照理来说,李大人具折上奏之事,卑职岂敢置喙?不过千户大人既然看得起卑职,卑职就斗胆说两句。我青镜司与銮仪司向来交好,张大人在的时候,两家人就跟一家人似的。这一次诸大人教训自家的手下,虽说下手是重了一些,可这毕竟是人家銮仪司的事,依卑职愚见,若李大人能将此事暂且往旁搁一搁,先听听诸大人的想法……若是如此,两家人必定能亲上加亲,好上加好……此乃卑职愚见,还望两位千户大人仔细斟酌……”
说完这些话,储吉康的后背已然是衣衫汗透。
徐恪哈哈一笑,扭头朝李君羡言道:
“听到了么?君羡兄,储百户要你将这道折子暂且压下,要不然,咱们与銮仪司之间,日后可不好做人喽!”
“千户大人,卑职可不敢命李大人做事……”
徐恪摆了摆手,“君羡兄,储百户在我青镜司中可是一位年资最久,行事最为干练的百户,他说的话也是小弟要说的话,常言道‘以和为贵’!君羡兄,此事还请再斟酌斟酌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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