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五月二十七、酉时四刻、长安城永昌坊、李府大门口】
“明月姑娘!”徐恪一见那紫衫女子,立时便出声唤道。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翠云楼里的头牌——明月。
原来,明月自离开青衣卫诏狱后,先是被秋明礼安顿在魏王府的一处别院内,后来,在徐恪帮助之下,又在长安城的一处小巷中盘了个门面做起了豆腐生意。由于她豆腐生意实在太好,竟惹来同行们的眼红嫉妒,一时间诋毁中伤之声四起,有说她昔日是得月楼的头牌娼妓,专会魅惑男人,如今那些男人来买她家的豆腐,多半不是因为她家豆腐好,而是这些男人们想吃她“身上的豆腐”;有说她身子本就脏了,做的豆腐其实更脏,吃久了就会生病;更有甚者,还会造谣说明月卖豆腐是假,“卖身体”是真,反正这便是她的老本行买卖,造谣者还言之凿凿地说,自己曾亲眼所见明月私底下的种种龌龊勾当云云。长安城中浮浪子弟众多,这些人原本就垂涎于明月的美貌,听了坊间种种传言,更是时不时前来骚扰生事。
想那明月,原本不过一弱质女流,好不容易从翠云楼这座长安城最大的妓馆脱身,原指望盘下一间豆腐作坊,从此后自耕自作自己养活自己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怎能想到一个弱女子要想在这京城中独立营生竟是如此艰难!眼看着那些浮浪子弟日夜前来骚扰,自己又不忍随意前去打搅徐恪,于是乎,面对着那些上门滋事的地痞无赖,只能是欲哭无泪……
有一日,一个京城中不知是哪家员外的贵公子,仗着自己的亲娘舅是吏部的一名主事,带着两个家丁径直上门,除了对明月恣意非礼之外,竟还要将明月强抢入自己家中为妾。明月自然是奋力反抗并高声呼救,可整一条小巷中,哪有半个人敢站出来阻拦?一些买豆腐的客人眼见于此,非但不上前帮忙,反而吓得远远逃离……
眼看着明月就要被两个家丁给抓入员外家中,恰巧舒恨天吃饱了酒菜正打此地路过。那“半解书仙”平生最恨的就是“抢夺民女、逼良为娼”之事,此时一见明月挣扎哭泣之状,便知其中大概。当时,舒恨天虽不知明月为谁,但也立时出手,只三两下便打得两个家丁满地找牙。那位“贵公子”不甘心自己空手而归,又抬出了自己吏部主事的舅舅来吓唬舒恨天。舒恨天听得哈哈大笑,随手就给了贵公子两个响亮的耳光,并拿出自己腰间的“飞熊木牌”一晃,“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吓唬贵公子道,本大爷乃是青衣卫大官,莫说你舅舅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就是他吏部尚书过来,也得给本大爷磕两个响头云云。那“贵公子”从未经官场,实则一个不起眼的纨绔,哪见过“舒掌旗”如此气势?他一听“青衣卫”之名,顿时已吓得心惊胆战,捂着被打肿的脸,话不敢多说一句,连手下都不顾,当时就跌跌撞撞地就逃了开去,一边逃,一边还不小心尿了裤子……
后来,舒恨天与明月闲聊之后,这才得知眼前这位开豆腐坊的美貌女子,恰正是此前徐恪从刑场奋身相救的翠云楼头牌。他小眼转了几转,当时就对明月“坦言”道:“妹子不必谢我,实不相瞒,我老舒是你恩公徐恪的结义大哥,今日我出手相救,正是我老舒受徐恪所托,平常要加意对你关照之故,是以今日之事,你若真的要谢,还是当谢我那无病老弟啊!”明月一听此言,立时信以为真,当时她便感动得落下珠泪串串……
这之后,舒恨天就时常光顾明月的豆腐作坊,除了经常买些豆腐拿回徐府之外,更是有意无意地向外传出讯息,这家“明月豆腐店”乃是我舒恨天的妹子所开,若有人再敢肆意滋扰,必受青衣卫法办云云。有了这位青衣卫“大官”舒掌旗的庇护,明月的豆腐店终于又恢复了平静,从此再无不良子弟敢来骚扰,明月的豆腐生意也越做越大,以致于她从早到晚都要忙个不休。
从舒恨天的口中,明月也得知,徐恪非但被天子下诏免罪,更是步步高升,如今已贵为青镜司千户,手底下千余人马,在青衣卫中已是屈指可数的一位“大官”。明月既为徐恪感到由衷欣喜,同时又一再叮嘱“舒大哥”,让他务必不要将自己的事告诉徐恪,以免徐大人分心……
令明月没想到的是,今日午后,这位“舒大哥”又笑嘻嘻地来到了她的豆腐店,笑嘻嘻地跟她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从此后她就住在那里,不必再费心劳力地开什么豆腐店了。
明月闻听之后,当时就大感疑惑,她问舒恨天道,自己的豆腐店生意已越来越好,原本她还想着再添几个人手,为何好端端的豆腐店不开,却突然要换个地方居住?
舒恨天却依旧笑嘻嘻地言道,豆腐店生意再好,终究劳心费力,老哥哥我照顾得了你一时,又岂能顾得了你一世?你不愿麻烦我那无病老弟,可一旦老哥哥我有事离开长安,你失了青衣卫的庇佑,若那些地痞无赖再来的话,你该如何以对?如今我带你去的地方,有高门大院替你挡着尘世风雨,你每日也不必这么辛劳,只需替某个人做几碗豆腐即可,如此安安稳稳度过你的余生,岂不更好?
见舒恨天如此神秘兮兮,再听得“只需替某个人做几碗豆腐”这句话,明月心下立时涌起一阵莫名的欣喜。不知怎地,她隐隐就觉得,舒恨天口里所言的“某个人”就是她一直以来心之念之的徐公子。她心道,难道舒大哥这是要带我进徐府?要让我从此伺候徐公子?抑或,是徐公子担心人多嘴杂,要将我安顿在他徐府的某一处别院?无论如何,只要有机会能与徐公子呆在一处,那是她梦寐以求之事。当下,明月也就不再多问,随意收拾了些要紧的金银细软之物,又去跟豆腐店的房主人说了几句,非但剩下的房租不用退还,还连带着将豆腐店中剩余的物品都一并赠与了房东。随后,明月稍事打扮了一番,便跟着舒恨天一道,离开了她忙碌了数月之久的“永客恩”豆腐坊。
自然,舒恨天要将明月带往之处,就是位于长安城永昌坊的李府。
自从昨日晚间,舒恨天当着徐恪与李君羡的面,答应将明月接入李府之后,他便对这件事格外上心,一俟午饭吃过,立时就兴冲冲来到了长乐坊。
舒恨天虽已活了八百余年,却依然是孩童心性。他先是故作神秘之状,不肯说明将明月接往新住处的详细情由,后见明月精心挑选了一条紫色长衫,将她自己打扮得如同世外仙女一般,更是频频抚弄自己的雪白长髯,对于至为紧要的“某个人”究竟为谁,他却始终闭口不谈。
到了李府之内,恰正逢青衣卫的都督府亲兵将李府上下全部打扫停当后,正准备关门走人。舒恨天毕竟在青衣卫中当差了一段时日,亲兵中有一位大佐领恰巧识得舒恨天,便询问他所为何来。那舒掌旗灵机一动,便随口胡诌道乃是受北司主官张大人之命,带人来帮着布置这座府邸。
青衣卫都督府手下虽觉此事蹊跷,但见舒恨天毕竟一位北司的掌旗,便也不好多问,索性将门锁交于舒恨天,自己带人一走了事。
接下来,舒恨天便带着明月在李府内仔细走了一圈。李君羡的这座府邸,原本只三进院落,布置得也极其稀松平常,但经沈环手下着力一番整修之后,前院设为厅堂,中院改为花园小池,后院则依然为府中内眷休憩之所,府邸规模虽照旧不变,然府内风光已不知好了多少。
此时已是酉时,夕阳斜斜落下,明月漫步于李府内的花园池塘,但见里面花草郁郁,芬芳扑面而来,各种说不出名的花儿在夕阳映照之下,无不是熠熠生辉。她不禁怦然而有所动,“若明月此生,能得终生伴在徐公子左右,日日为她做饭洗衣、打水洗脚……我心足矣!”
这时,舒恨天忽然拍手道:“得了!你的徐公子已到了门外,明月姑娘,咱们要不要去迎一迎?”
明月一听果真是徐恪来了,内心顿时喜不自胜,她不待与舒恨天答话,忙三步并作两步穿过了花园,奔跑着来到大门边,兴奋地打开了李府的那扇朱红色大门。
果不其然,那一位眉如新月、目似灿星的翩翩美公子,此刻就站在她的对面,呆呆地看着她……
“明月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徐恪呆呆地问道。
“我……”明月脸颊一红,不由低下了头。她有心想说一句“是舒大哥带我来的”,可转念又想,不是你让舒大哥叫我来的么?
“是我带她来的……”明月的身后走来一位身短手短,白髯垂地的老者,只见这位“青衣卫里的大官”朗声笑道:“我说无病老弟呀,你可真是个少年健忘之人,昨个儿咱不是说好了,要把明月姑娘接来这李府安住的么?”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徐恪一拍自己的额头,顿时想起,昨晚间他们几人在自家的前厅中豪饮,当时他只道是众人无心之戏言,不想,这书仙老哥平日里办事极其懒散,于这一桩事竟是如此上心,只半日之内,明月就已经来到了李府之内。
“来来来,君羡大哥,小弟来为你引见……咦?……君羡兄,你人呢?”
徐恪转身往身后看去,这时才发现,方才还站立在石狮旁大发感慨的李君羡,此时人却已不知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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