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么,殿下更不必谢我!”出乎李峨意料之外,徐恪听完他一番“真挚恳切”的感激之辞,非但未流露出半分欣喜激动之状,反而冷冷言道:“玉姑娘乃是殿下府上贵宾一事,下官也是此刻方知,然今日早间下官命杨文炳放人之时,心中只是念着玉姑娘不过一柔弱女子,若就此被抓入北司,就算有冤屈不平之事,亦难免屈打成招,下官这才出手放她回去。下官若早知道玉姑娘身后竟还有殿下这样一座大靠山,今日也就不必越俎代庖了。”

    李峨闻言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便领略到徐恪言语中带有嘲讽之意,他不由地勃然变色,手指着徐恪的鼻子,怒问道:

    “你是说,如若你早知道玉姑娘乃是本王的人,你今日就不会出手救她了,是也不是?”

    徐恪不假思索,随即点头道:“下官此时仔细回想,那玉天音即是天音乐坊的坊主,便与北境侯一案脱不了干系,北司派人将她拿入我青衣卫问话,恰也在情理之中,倒是我今早贸然放人,此举确乎有些唐突了……”

    “你!”未等徐恪把话说完,李峨双眼怒睁,手指着徐恪上前两步,立时就要发作,这时徒闻身旁有人“嗯?”了一声,转头看,正瞧见李君羡那一道威严森冷的目光向他射来,少年时候的惯性忍不住让他吓得一哆嗦,他随即又退后了一步,然心中的怒气依然无法平息,只见他鼻孔“哼!”了一声。脸色已是气得一阵青一阵白。

    “好你个徐大千户!你果然是……”李峨强压心头的怒气,冷笑道:“是一条好汉子!哼哼哼!看来,本王今日专程赶来一趟青衣卫谢你,果然是谢错了人!”

    言罢,李峨走到李君羡近前,随意拿了一只酒杯仰脖一口喝干,抱拳朝李君羡道:

    “君羡哥,小弟告辞!”

    李君羡瞥了一眼李峨昂首挺胸跨出千户公房的背影,只淡然回了一句:

    “不送!”

    “殿下!”见李峨气汹汹离开,徐恪却忽而言道:“下官奉旨追查北境侯世子命案,听闻那凶犯落霜便是天音乐坊中的一名管事,既然天音楼是殿下手中的产业,若殿下知晓落霜的去处,盼及时相告!”

    李峨闻言不由止步,他初听徐恪之言,还以为对方是要挽留他并赔礼致歉,心中微微一喜,待听完徐恪的话,气得他顿时再度脸色涨红,险些就要回头去跟徐恪动手。

    “你是说本王包庇杀死北境侯世子的凶犯?哼哼!那你不妨来我的越王府,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搜上一搜!如若搜出凶犯,你大可向父皇上书弹劾,本王必当奉陪到底!”

    言罢,李峨再不停留,他冷笑数声之后,旋即大步离去。

    ……

    见李峨终于渐渐远去,李君羡扭头望了徐恪一眼,忍不住哈哈笑道:

    “贤弟,你今日这几句话,说得可太过瘾了!想那越王,京城中号称‘混世魔王’,几曾吃过恁大一个亏!瞧你今日将他损的,脸都胀成猪肝色啦!哈哈哈哈!……”

    徐恪微微一哂道:“那也是大哥的面子,今日若不是君羡兄在这里,小弟这片千户小院,怕是清净不了了!”

    此刻,莫说是李君羡,就连徐恪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好笑。他与越王虽无深交,但也约略听闻过这位王爷的“威名”,大多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今日他听手下来报,说是有个自称“越王”的人登门造访,指名要见自己。徐恪虽不知对方所来何意,然依照大乾官制,皇子亲临卫所,自都督以下,理当出门迎候。当时徐恪就要起身出门,不料,却被君羡摆手阻住,君羡笑着道:

    “这个‘混世魔王’,过来准没好事,不必去理他,且先抻他一抻!”

    于是乎,两人非但没有起身出门,反让卫卒故意等了半刻辰光,这才命卫卒缓步出门放李峨进来。

    在李峨进门之前,李君羡便已小声提醒道,那越王如今与晋王、宋王结为一党,在朝中可谓权势熏天,贤弟目下身列魏王门下,与此人不可不防,万不可落对方之罟,徐恪点头领会。

    待得李峨进门之后,果不出君羡所料,一出口便尽是笼络之辞,徐恪自然是不为所动,三言两语便呛得对方说不下去。

    不过,对于李峨自报天音楼乃是他越王府私产一事,徐恪与李君羡却均感意料之外。一来,他们没想到李峨竟会如此大胆,在韩王猝死于翠云楼之后,还敢公然开出一家酒楼并亲口自承其事;二来,徐恪也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今日一早仗义出手,搭救了一位柔弱女子,竟无端与越王扯上了瓜葛。

    徐恪再回想之前,自己的两位手下储吉康与韦嘉诚亦曾当面向他禀报,说是天音乐坊极有可能是越王府名下的产业,当时,他还不太相信,今日听越王亲口说出,这才笃信无疑。

    加之,先前他师兄李义也曾反复说道这天音乐坊的怪异之处,如今又掺杂进来一个越王,既是如此,这玉天音身为天音乐坊的坊主,手下落霜又杀死了北境侯世子,那么,今日他贸贸然就私自放走了玉天音,此举的确是失之于冲动,是以,他今日在李峨面前说自己搭救玉天音之举“确乎有些唐突”,亦不是虚辞。

    直至此刻,他回想今早救人之举,心中却还在不断反问自己:“为何自己竟要不惜得罪北司的张兄,也一定要放走那位玉姑娘?”

    然则,徐恪这番率真而恳切的言语,对于亲自登门道谢的越王而言,却无异于当面给了人家一记耳光,还打得异常响亮。

    见越王动怒,眼看着就要当场发飙,徐恪不由暗自苦笑,不过,那李峨憋了半日,最后竟隐忍了下来,只是喝了一杯酒便仓促离去,这一下倒有些出乎徐恪意料之外……

    “君羡兄,你与越王是何时相识的?他怎地如此怕你?”徐恪端起酒杯,朝君羡举了一举,顺便问道。

    “这个嘛,说来也就话长了!”君羡也举起酒杯饮了一口,旋即叹道:“这个李峨,想当年,他也算是个性情率真的少年,一副老实厚道的模样……咳!我若早知道他会变成今日的一个‘混世魔王’,当年无论如何也不会教他半分武功……”

    于是,君羡便将十余年前的往事,自己与李峨是如何偶然相识,又是如何朝夕相处,如何悉心教他练武之经过,与徐恪大致说了一通。

    徐恪听罢君羡所言,不觉暗暗称奇,他心想以李峨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最不讲理王爷”,见了君羡大哥竟会生出畏惧之心,此事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看来,这位王爷兴许也并未如坊间传言的那般“不讲理”。当下,他举酒朝君羡敬道:

    “今日那越王不请自来,若不是大哥坐镇,小弟实不知该如何应对,来,小弟敬你一杯!”

    “贤弟今日见越王于前却面不改色,三言两语便将他打发了回去,这一份胆色,做哥哥的也是自愧不如,来,你我痛快喝上一杯!”

    两人又饮了一会酒,君羡便问道:

    “贤弟,圣上交托于你的北境侯世子一案,如今已查明凶手便是天音乐坊的人,而这天音乐坊既是越王名下的私产,这往后的查案,可也就棘手了些,你打算?……”

    徐恪却摇头道:“无妨!此案该怎么查,就怎么查!”

    君羡笑道:“你莫不是真想去搜一搜那越王府?”

    徐恪道:“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自当奏明圣上,查一查越王府也无不可。”

    “‘那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君羡笑问道。

    徐恪略略思忖,便道:“此案之唯一凶犯落霜,如今下落不明,我已派好几路人马日夜监查,却始终寻不到落霜半点消息,若李峨果真是将落霜藏匿于越王府中,到那时,我也只好向圣上请命,去仔细搜一搜他的府邸了!”

    “不可不可!”君羡随即摆手道:“贤弟切切不可如此鲁莽!”

    “哦,这是为何?”

    “贤弟,你也不好好想想……”李君羡苦笑道:“那北境侯罗通乃是我朝名将,他家世代镇守边关,朝中也颇具声望,如今他爱子突然命丧人手,阖府上下又是悲痛莫名,圣上为表体恤之意,这才特命你青镜司专司此案。然则,圣上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你将案子查到他亲身儿子的头上,此事若一旦传了开去,岂非要沦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这……”乍听君羡之语,徐恪蓦地心中一惊,他暗道此前我正打算派兵包围天音乐坊,说什么也要逮住凶犯落霜,怎料皇上却忽然派来内侍,命我暂且不动天音乐坊,难道说……恰如君羡大哥所料,皇上已然知晓,落霜就是越王李峨之手下,皇上叫我按兵不动,用意正是要保护皇子,不令此事为天下人所知?

    这一下,徐恪心中不禁犯起了踌躇。他心想若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北境侯世子一案,我究竟是该接着查呢?还是放任不去管它?若放任不管,迟迟不见案情进展,也不将凶手捉拿归案,岂非有违圣命?然则若一查到底,到时候果真查到了越王府中,岂非更是要触怒圣上?

    李君羡见徐恪忽而脸色凝重,忍不住就要出言询问,此时,却忽听门外传来卫卒的声音:

    “报!报二位千户大人,都督有命!叫李大人速速至议事堂,都督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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