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午时、青衣卫北安平司】

    此时正值晌午,也到了公门下值午膳之时。青衣卫内,几乎所有人都纷纷从自己的值守之地走了出来,走向大门之外,去找一个舒服的酒楼解决他们体内脾胃之所需。初春的暖阳照得人心内暖酥酥地异常舒适,卫卒们不时打了几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神情大多非常惬意。

    青衣卫内几处院落中的青草正生得茂密,有几株梅树、桃树业已绽出了花蕾,花草的香味在风中阵阵飘散。卫卒们从花草边走过,却都无心闻花,无意赏景。只见一个壮如山岳般的身影,正腾腾腾地向他们走来。

    出门下值的那些卫卒,一见那个如山一般走来的女子,急忙纷纷避让至两旁。若是北安平司里的卫卒,还不免躬身施礼,恭恭敬敬地说上一句:“南宫小姐来啦!”

    来人正是南宫不语的妹妹南宫无花。她今日心情好,特意为兄长做了十几道他爱吃的小菜,趁热从家中给拿到了青衣卫来。

    南宫无花一路蹦蹦跳跳,口里哼着轻快的小曲,她只要一想起,再过片刻,就能见到她一直心之念之的“徐恪哥哥”,心中便如吃了蜜糖一般,甜蜜无比……

    只是,南宫无花这一蹦一跳之间,周围的花草树木,无不跟着一颤一动,就连那些从她身旁走过的卫卒,闻得这恍如地动之音,心中也是一颤一动。

    见哥哥的千户公事房大门洞开,南宫无花便迈步跨入,可一见眼前的景象,她不禁愣在了当场。

    此时此刻,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子,正拉着她心上人的胳膊,还一口一个“徐恪哥哥”地叫个不停……

    更可气的是她的徐恪哥哥,就这样听任那位艳丽少女拽着自己的胳膊,他非但不将那艳丽少女严词推开,反而“半推半就”,神情似异常享受!

    那位明眸善睐、皓齿朱唇的明艳少女,竟而如此“不知羞耻”地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口里还娇滴滴地自称什么“小琪”……!

    南宫无花见状,心中又怒又妒,她立时“腾腾腾”地走到徐恪身边,一把推开了李琪的手,尖声怒斥道:

    “你这个轻薄女子,快放开他!”

    这一下,堂上诸人,表情各异。

    李琪乍见这样一个如山一般的女子,站立于自己眼前,她三分惊讶、七分好奇,心下不禁大感诧异。

    徐恪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心道,无花啊,不管怎样,无病今日要多谢你!若叫我就这样被拉去见慕容桓,我可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南宫不语急忙站起身来,对着他妹妹叱道:

    “无花,休得胡闹!这位是当今皇上的十七公主,御赐灵钰公主,还不快上前参拜!”

    “她是……公主?”南宫无花忍不住睁大了眼珠,不觉惊诧莫名。只是她此时虽已睁大了眼珠,无奈脸上的赘肉实在太多,旋即又将她眼珠给挤了回去,是以也没人能看出她脸上惊诧的神情。

    南宫不语已经疾步走到他妹妹身边,他将南宫无花拉到了一旁,小声说了几句,又急忙转身朝李琪赔罪道:

    “公主殿下,这位是舍妹无花,她自小就被我给宠坏了,一向不知礼仪,今日唐突公主,还望公主殿下莫怪!”

    “没什么!”李琪摆了摆手,笑道:“不知者不怪么!”

    李琪看了看南宫无花,又看了看南宫不语,忍不住笑问道:“你们两个真的是亲兄妹么?怎地一个看上去这么瘦弱,一个看上去又如此壮硕?”

    “这个……许是我妹妹平常吃的多了一些……”南宫不语神色有些发窘,讷讷言道。

    “哼!”不想,身后的南宫无花竟走上前来,大声辩驳道:“我就是长得胖了一些,那又怎么了?胖的人,难道就不好看了么?难道就象你瘦的跟竹竿一样,才叫好看?!哥哥,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南宫不语习惯性地作答道。只因他妹妹的那一句问话,已然问过他无数遍,可不管是哪一遍,南宫不语的回答永远都是“好看”两字。就算此时他拼着得罪灵钰公主,依然是不愿改口,只不过,他此刻脸上的神情,自然是更加地窘迫难堪了。

    “还有……”南宫无花又将手里的食盒拿来放到桌案上,从食盒里取出了十几样精致的小菜,她一边取菜,

    一边振振有词道:“你就算长得好看了一点点,可你烧得出我这样的好菜么?这盘青丝豆腐脑,是用长安城有名的‘咸阳郭豆腐’家的豆腐脑,再用鸡汤清蒸,再配上早春的青菜,青菜还要切成细丝,每一根细丝,都要一样长短,一样粗细……还有这盘荷叶粉蒸肉,那得是江南的荷叶,还需是早春的翠莲……”

    南宫不语在一旁又急又窘,他连连向妹妹摆手暗示,叫她不要再说,可南宫无花兀自絮絮叨叨,哪里肯停?!

    此时此刻,在南宫无花的眼里,摆弄这些她拿手的菜肴,竟比照顾公主的颜面还重要。

    只因,她在做每一样菜的时候,脑海中都要浮现出那一个俊朗的身影。他仿佛是从阳光中走来,他弯弯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仿佛与金色的阳光融为一体,那金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也照在她柔软的心房。她只要一想起这那俊朗的身影,那弯弯的眉毛、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内心就暖酥酥地无比舒适。她此刻将这些菜肴小心翼翼地一一摆放在桌案上。她多想看着那个俊朗的身影,吃着她亲手为他烹饪的佳肴,然后朝她会心一笑,轻轻地道一声:“无花妹妹,你烧的菜,真好吃……”

    此时的李琪却只是淡然一笑,她见南宫无花虽言语无礼,然见她举止亦颇为可爱,也不以为杵。她见南宫无花顾自说个不停,便也不愿多闻,当下,她又拽起徐恪的胳膊,柔声道:

    “徐恪哥哥,好哥哥,你就跟我走吧!”

    徐恪哀叹一声,只得又跟着李琪缓步走向门外。

    此时,房中的众人却忽听得“匡堂堂”几声,南宫无花已然将那些精致的菜碟尽数打落在了地上。

    “呜……呜……”不知何故,南宫无花非但将她精心烹制的菜肴尽数打落,还在这公事房内,放声痛哭了起来。而且,她越哭越大,越哭越凶,仿佛要将这整一座公事房都要哭塌了一般……

    “妹妹,你这是怎么啦?有什么事……咱们回家去说,好不好?”南宫不语忙走到南宫无花后面,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记忆中,每一次,他妹妹伤心哭泣,他都会这般,轻轻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轻轻地柔声安慰,每一次,在他安慰之后,妹妹也总能止住哭声,慢慢地止住悲伤,有时候,甚而能破涕为笑……

    可这一次,南宫无花竟忽然甩开了她哥哥轻柔的手臂,“腾腾腾”地大步走到徐恪近前,再次一把分开了李琪拽着徐恪的手臂,朝着徐恪大声吼道: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

    “……”徐恪与李琪不由得都相顾愕然。

    “你……你喜欢上了这个公主,对不对?你为了当驸马,就不要我了,是吗?”

    “枉我喜欢了你这么久,今天还带了这么多好菜给你吃,你……你为了她……就连我一口菜也不肯尝!呜……呜……”

    南宫无花一边大声怒吼,一边又放声痛哭,她声音直往上冲,仿佛连房顶的屋瓦都已被这响声掀翻。

    “呜……呜……”哭至极处,南宫无花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脸,夺门而去,远远地,三人还能听到她的哭声直往青衣卫大门而去。

    留下李琪与徐恪呆立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心中更是一阵哀叹!

    ……

    ……

    几乎与此同时,在长安城东北道正坊内的得月楼中,一楼大堂之内,靠窗一角的一张小方桌上,正对坐着两人。

    这两人一位身背着一把五尺长的细长宝剑,年纪看上去约莫四十挂零,脸上三绺细长的胡须,满头长发却是银白,正是那位闻名江湖的“流霜剑仙”陆火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位身姿窈窕的妙龄少女,自然就是他九妹,人称“和合金仙”的毛娇娇了。

    陆火离夹了一口新鲜脆嫩的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他一边吃菜,一边对着毛娇娇说道:

    “九妹,二哥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哥,有什么话,你就说!”毛娇娇却不喜欢吃素,专门以鱼虾为味美,她拿了一盘得月楼的名菜“清蒸渭水大鲤鱼”,正顾自吃得香,见陆火离忽然有此一问,立时回道。

    陆火离道:“九妹,你就不能停了你这‘和合之法’的修炼么?”

    毛娇娇噗嗤一笑道:“怎么……二哥生气啦!九妹的‘和合之术’,自小就开始修炼,那些男人们体内的精元,性属元阳,乃是我行功不可多得的大补之物。二哥是知道的,九妹自小便身子弱,师傅说我体内的阴气太重,非得那些男人们的精元输入不可!”

    陆火离不悦道:“你就不能以别的法子,摄取他们的精元,非得用你这什么‘和合之术’?”

    毛娇娇苦着脸道:“二哥,你是知道的,男人们若非在兴头上,体内哪来的精元?若不是用‘和合之术’,你叫小妹如何摄取他们的精元呀?”

    陆火离喝了一口五年陈的“汾阳醉”,不以为然道:“你三姐从来不用什么‘和合之术’,她不照样摄取这些人体内的元阳精魄?!”

    “哎呀!”毛娇娇笑着道:“三姐是三姐,小妹是小妹,三姐的手段,小妹怎能学得会呢?”

    陆火离道:“我看,是你不想学三妹的功夫吧?”

    毛娇娇不由得慌慌张张地望了望酒楼四面,确定身旁没有可疑之人后,她才说道:“二哥,你能不能不要说三姐了呀!你一提三姐,吓得我连饭都吃不下……”

    陆火离又连续夹了几口青菜、豆芽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他摇了摇头,说道:

    “三妹有什么好怕的,瞧把你吓成这样!”

    “哎呀!二哥,你还说!你要是再提三姐的话,我就不同你吃了!”毛娇娇作色道。

    “好好好!二哥不说,不说行了吧!九妹,吃菜,吃菜,别光吃这盘鲤鱼了,这里还有一碟虾,你也尝尝吧!”见毛娇娇有些生气,陆火离急忙改口,一个劲地劝菜。

    “嗯!还是二哥待我最好了!”毛娇娇又嘻嘻一笑,当下便一把夺过了那一碟“鸡汁凤尾虾”,伸出手抓了一大把盘子里的红色小虾,尽数抓入口中,连虾皮也不吐,一个个吞入肚中。

    “你慢点吃,这些鱼虾二哥不喜欢,都是你的!”

    ……

    这一日,得月楼内食客不多,除了二楼的雅间生意尚好之外,一楼的大堂中,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十桌客人。那得月楼的店掌柜这几天都没有睡好,眼看着酒楼内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他不由得有些愁容满面。

    此时的陆火离与毛娇娇坐在窗前,随意对饮,随意畅聊,陆火离更是不时将面前的一些鱼虾之属,尽数拿到毛娇娇的面前,外人都道这是一对父女,看陆火离神色间满是慈祥关爱,有些食客不禁对毛娇娇大是羡慕,心道她竟有如此一位疼爱她的父亲。还有一些食客见毛娇娇长得极是美貌,又不由得对陆火离心生羡慕,心道这老者有这样一位娇媚的女儿,今后何愁吃穿?象这样的美人儿,若是卖到翠云楼,那里的老鸨,恐怕就算让她出个几千两银子,都不在话下!

    任谁都猜不到,这貌似一对父女的两人,一位竟是闻名整个江湖的“流霜剑仙”,另一位“和合金仙”的名气也不在乃兄之下。如今长安城内百业萧条,百姓都吓得不敢出门,多半也是拜这两人所赐。

    “来啦!”此刻,店掌柜又亲手端着一盘刚刚出锅的“虾仁炒鹿肉”,来到了陆火离的桌前。

    今日,酒楼中食客不多,店掌柜闲来无事,他见陆火离时常来照顾酒楼的生意,是以便亲自上菜,以示对这位熟客的格外关照。

    “客官,这是鄙店的名菜‘虾仁炒鹿肉’,请两位慢用!”店掌柜殷勤招呼道。

    陆火离一见那盘冒着热气的鹿肉,立时勃然变色道:“谁让你上这道菜的,拿走!”

    “这……这是鄙店免费奉送的,客官常来照顾鄙店的生意,是以今日鄙店特意为客官送上一道名菜……”

    “我不要吃,赶紧拿走!”陆火离看着那盘“虾仁炒鹿肉”兀自冒着腾腾热气,胸中一阵反胃,连连摆手,厉声道。

    “是是是!”店掌柜忙将那盘刚刚放下的“虾仁炒鹿肉”再次取走,他还道陆火离吃不惯野味,忙连声致歉道:

    “鄙店不知客官口味,冒犯了客官,还望客官海涵!鄙店马上为客官再做一道‘青丝豆腐脑’,客官少待,客官少待!”

    待店掌柜端着盘子走开,毛娇娇不禁呵呵大笑道:

    “二哥,你至于么?只是一盘鹿肉而已,你不吃,给我吃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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