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初三、酉时、长安城南秋水原】

    李义与怡清等人在得月楼用罢午膳,他亲自送怡清回到梅雪斋之后,自己又信步于长安街头,慢慢地就来到了长安城南的秋水原附近。

    今日这一顿午膳,李义与怡清、舒恨天、朱无能难得遇上,四人共坐于得月楼的寥秋阁内举杯痛饮,宾主都是极尽欢洽。饮酒罢,怡清忽而向舒恨天发问,让他说出“和合金仙”毛娇娇的下落,怎奈舒恨天犹豫了半天,依旧是不肯吐露半字,怡清欲待再行逼问,却被李义摆手阻住。

    依照李义的意思,既然老舒不愿讲出实情,自有他的苦衷,这桩京城奇案,大伙儿已找到线索,破案除妖已指日可待,又何必为难他一个白胡子老头?

    见李义如此,怡清只得笑笑,这一顿饭局也就作罢,店掌柜最后一算,整场酒宴的花费竟有千两之巨!不过,舒恨天只是随意地从怀里一掏,便给了对方两张一千两的银票,且言明不用找了,掌柜见舒恨天出手竟如此豪阔,当下忙不迭地俯首作揖,称谢不已。

    吃过了午膳,舒恨天喝酒有些上头,便带着朱无能回府休息,李义与他们二人挥手别过之后,遂亲自护送怡清回梅雪斋。

    一路上,两人又再次说起适才酒桌上所见,怡清笑问道:

    “李大哥,今日那头笨猪对你这般动手动脚,你怎地一点也不生气?”

    李义笑道:“这位无能兄弟,我虽与他初次见面,然而却与他分外投缘,我也说不清,这是什么缘故?”

    怡清拍手笑道:“莫不是被那只老鼠说对了,你或许就是他的一个‘亲人’?我看这猪无能的模样,象极了一头笨猪,难不成……李大哥,你也是一个人面猪身?”

    李义神情窘然地笑笑:“或许……可能……也许吧?”

    怡清呵呵笑道:“李大哥,我同你开玩笑呢!这世上哪有你这样俊采翩然的一只猪啊?”

    “啊……是吗?”李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里不由得一阵莫名的喜悦……

    “对了,李大哥……”怡清又问:

    “你是用剑的名家,这把双股剑,你知道它的来历么?”

    说着话,怡清自后背取下那一柄她异常喜爱的双股剑,交到了李义手中。

    “好剑,好剑啊!”李义也是位用剑之人,他持剑在手,轻轻地拔剑出鞘,只见剑身一片青光烁烁,端的是一把吹金断铁的好剑,他立时由衷地赞道。

    “李大哥,你再按这里……”怡清又指点李义按动剑柄中间的机栝,那柄长剑立时就一分为二。

    “原来这把剑还有如此妙用!”李义双手各持一剑,略略挥动,更是赞不绝口。

    “所以呀……这把剑才名为‘双股剑’呢!”怡清不无得意道。“不过,也不知这病木头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一把好剑?问他他也不说……”

    “这么说,双股剑是师弟赠与你的?”李义问道。

    “嗯!”怡清点头。

    李义持剑端详了半天,除了赞叹宝剑锋利之外,他也说不出这双股剑的来历,只得将宝剑交回到怡清手里。

    怡清与李义又走了片刻,忽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突然叫道:“对了!李大哥,我想起来了……”

    李义奇道:“想起了什么?”

    怡清道:“那一日,病木头和他二弟……就是刚才那头笨猪,一道来梅雪斋送剑,我师姐曾问起,他们是如何找到那把天云剑的?当时那病木头说到,他们是去滢洲八岐岛诛杀了八岐大蛇之后,方才夺回了神剑……李大哥,这滢洲不就是在大海之东么?听他们说,那八岐岛就在桑国的东面……”

    “我师弟曾经去滢洲八岐岛诛杀蛇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这一下,李义更加疑惑了。

    “哎呀!……”怡清见李义完全听不出她话语中的重点,不由得有些不耐烦道:“李大哥,这都是那病木头在神王阁里的事!你不是神王阁副阁主么?

    怎地对那病木头在神王阁里的经历,你这做师兄的,却全然不知?”

    见李义兀自茫然地摇头,怡清只得将徐恪所言的,他在神王阁内穿越至一个月前,与二弟朱无能一同来到滢洲八岐岛,如何诛杀蛇怪、夺回神器的那一番经历,又与李义复述了一遍。怡清自小聪明灵慧,记忆力也是出奇地好,读书学道,向来过目不忘,是以徐恪那日所言的,她几乎尽数都能忆起。此刻在长安城的大道上,怡清这一通娓娓道来,直听得李义也不禁入神……

    徐恪与朱无能当日乘坐于龟背之上,扶摇逐北,跨越万里波涛,来到滢洲八岐岛,他们与那八岐大蛇斗智斗勇,经过几番力战,最后终于侥幸将之诛杀。这一番经历虽堪称是惊心动魄,那一日在梅雪斋中,徐恪自述却是平平无奇。然今日经怡清这一遍复述,却又变得跌宕起伏、夺人心魄了起来。

    怡清非但自幼博闻强记,更是个才思敏捷之人,她口齿伶俐、语若流珠,此际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徐恪上岛杀蛇的经历,有些细节,连徐恪自己当日也未曾说明,却被她添油加醋地讲了一番,直听得李义不断地抚弄着自己的下巴,连声称奇……

    怡清说得兴起,有时还要用手比划一番,过往行人听得怡清若说书一般妙语不断,手脚并用,亦忍不住纷纷回头,驻足观望……

    怡清说完之后,见李义似乎仍沉醉于其中,忍不住笑道:“李大哥,这病木头的过往经历,你怎地听得如此入神?难道当年你在神王阁内,未曾经历么?”

    李义摇了摇头有,道:“我这师弟着实是个福缘深厚、道心独种之人,他在神王阁中的这些经历,我先前可从未领受过。”

    怡清顿感诧异道:“不对呀!我听闻,白老阁主在这三百年来,只收过李大哥一个弟子。说起来,李大哥比这病木头还早了几十年入阁,同样是在神王阁内,病木头的这些经历,李大哥怎么从未曾领受过呢?”言下之意,怡清对于李义昔日在神王阁内的经历,亦颇感好奇。

    李义摇头道:“自我入神王阁,一晃已二十多年,这神王阁内最为奇异之处,便是时间永远是静止不前。无论你在里面呆了多久,出阁之日永远是入阁之时,是以我当时在神王阁内,可算得上是度日如年……”

    怡清紧接着问道:“那……以李大哥当时的感觉,你在里面大约是呆了多久?”

    李义遥望远方,仿佛那里正巍然矗立着一座十三层的高楼,他回想了片刻,微微叹道:“咳!……我在里面的经历,仿佛如过完了此生一般……”

    见怡清不发一语,好似正打算凝神倾听他当年在神王阁内的全部经历,李义却摆了摆手,淡淡一笑道:“不过,我在神王阁内的经历,比起我那师弟,可差得太远了!”

    “哪能呢!”怡清不以为然道:“李大哥,你是师兄,他是师弟,你们同为神王阁门下,白老阁主又怎会厚此薄彼?本姑娘若没猜错的话,李大哥在神王阁中,定也有一番荡人心魄的经历……”言下之意,怡清还是想听一听李义当年在神王阁内,究竟经历了什么。

    李义却苦笑道:“我师弟无病,又是穿梭时空回到过去,又是跨越大海来到桑国……他这般经历才真正是荡人心魄。”

    其实,若被他知道,他这位师弟在穿梭时空之后,非但上岛杀怪,更兼俘获了两位绝色女子的芳心,还与她们各有一段缠绵的过往,李义的心中怕是更加感慨丛生。

    见李义数次推脱,怡清心知对方必不愿讲述自己在神王阁中的那一段往事,当下她便不再追问,两人俱是默然无语,一路向南而行。

    过不多时,怡清又冷不丁一拍自己的脑门,叫道:“对呀,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是怎么回事?”李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由得再次有些茫然。

    “哼!好你个病木头!”怡清竟而有些愤愤地言道:

    “李大哥,刚才,那笨猪不是说了么?病木头在桑国还有两个老婆!现

    如今,我总算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顿了一顿,怡清又道:“定是他在神王阁内,借虚空之力穿梭到过去之后,与那笨猪来到桑国。在桑国,他除了上岛杀怪,其它的……也没闲着,不知这病木头使了什么手段,竟被他在桑国还娶了两个妻子!”

    怡清又气鼓鼓地言道:“这病木头已经娶了妻子,事后又不肯承认,时间一到,就只管自己一走了之!可笑那头笨猪,明明已经说漏了嘴,到最后又想帮病木头隐瞒,是以怎么问他都不肯说!”

    “是了!那笨猪说什么‘是他的老婆,也不算是他的老婆’,定是这病木头穿梭于时空之后娶的妻子,待他回到原本的时空,先前的妻子也就不算是他的妻子。不过,是他的妻子,就终是他的妻子!就算是他在不同的时空,既然已明媒正娶的妻子,怎地换了一个时空,就能不算数呢?李大哥,你觉得是也不是?”怡清又朝李义问道。

    “这个……倒也……”李义尴尬地笑了笑,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师妹,到了!”这时,李义抬头,两人不觉已走到了梅雪斋的大门前。

    时光便是如此地匆匆,任李义再怎么想拖延,脚下的路也总有走完的时候。从长安城得月楼到梅雪斋这不到半个时辰的路,他们已走了近乎一个时辰,然而在李义的心里,他们好似只走了片刻。

    “嗯……我到了……”怡清向李义抱拳,目光中好似也有些不舍。她刚刚还讲得兴起,此时眼见得已到了自家的门前,只得与李义拱手话别,径自回入房中。

    李义别了怡清之后,便顾自回走。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安城的街巷中,兀自回想着方才与怡清的每一言每一语。

    夕阳斜斜地挂在天边,金色的残阳照在他颀长的身上,将他长长的身影映在了街边墙角,这时候,天地之间,真正与他片刻不离的,却只剩下他的影子了。

    李义回想了许久,蓦地发觉,怡清与他所谈的每一言每一语,几乎句句都离不开他那位师弟——徐无病。

    虽然在怡清的口里,整日里就只是叫他“病木头”,虽然,每当怡清说起“病木头”之时,脸上总是布满了讨厌与嫌弃的表情,然而李义毕竟已经历了四十余年的人生,他心里清清楚楚,在怡清内心最柔软之处,恐怕已深深地烙上了“病木头”这三个字。

    李义心下不禁苦笑道,师弟,你可真是个福缘深厚之人呐!

    李义随意而行,走走停停,不觉间便已走到了长安城南的秋水原中。那里树木丛生,小河蜿蜒,河岸边栽植着许多柳树,平日里也是长安人喜爱游玩的一处风景名胜之处。此时正值初春时节,目下已是酉正时分,斜阳西下,春寒料峭,整个秋水原几乎没什么游人。

    此刻,公门中人正是下值归家的时候,寻常百姓也早已围坐在家中,开始一顿喷香的晚膳,哪有人这个时候还会孤身一人,傻傻地独自伫立在寒风中?

    李义随意找了一处土坡坐下,坡前尽是荒草丛生,再往前便是渭水的支流曲曲淌过。他对着自己斜长的身影,忍不住叹道:“影子兄,还是你对我最好啊!无论我走到哪里,能够殷勤陪伴我的,却只有你一人!可惜此地无酒,否则我当与你浮一大白!”

    “哈哈哈!”李义忽听得身后不远处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赵王殿下好雅兴啊,居然对着自己的影子,还能这般深情?!”

    这时候,土坡前徐徐走出一人,只见他大约四十挂零的年纪,满头长发却已是银白,那人身形极长,又极为瘦削,身后还背着一把足有五尺的长剑。

    李义头也不抬,淡然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从得月楼一直跟着我?”

    那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却朝李义深深一揖,拱手为礼道:“在下姓陆,草字火离,江湖送号‘流霜剑仙’!久闻赵王李义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殿下尊颜,幸何如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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