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走上十三层阁后,蓦地见眼前景象,不觉心中一呆。

    他只见自己此时正立身于一间宽敞的石室内,一条小流从他脚下蜿蜒而过,汇入远处喷薄而下的瀑布之中。小流之旁,山石甚是平整,内里的摆设均是石制之物,有石凳、石桌、石椅、石几、石床等物。此刻,石桌上摆着两杯茶盏,其中的一杯好似刚刚斟满了热茶,碗口还散发着热气……

    “这里不就是……?”徐恪环顾石室四周,顿觉眼前的景象甚是熟悉,他挠了挠额头,立时便想起,此地不就是白老阁主说过的“花果山、水帘洞”么?

    这时从洞口走来一人,只见他一身白衫,长发飘飘,看容颜却是一位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年。

    “这位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徐恪忙上前问道。

    “你不是才刚刚来过,怎么一转身就忘啦?”白衫少年道。

    “这里是花果山、水帘洞?”徐恪又问。

    “哈哈哈!谬矣!这可不是什么花果山水帘洞,这里是‘皓园’……”少年人缓缓走过徐恪身边,径自走到石桌旁坐下,又端起了那一碗发散着热气的茶盏,呷了一口名茶,笑着言道。

    “这里就是皓园?”徐恪走到少年的身前,兀自惊奇道。

    “此地不过是我的灵台小筑,是我神识寄托之所,我闲来无事之时,便喜坐于此间,喝喝茶、睡睡觉、发发呆……至于这个‘皓园’的名字,也不过是我随意取的,你若想叫她‘花果山水帘洞’也无不可啊!”白衫少年依旧微笑着说道。瞧他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完全是一副少年人顽皮嬉笑的模样。

    那白衫少年一边说着话,一边又伸手示意徐恪在他对面坐下,也为徐恪斟满了一杯热茶。

    徐恪走到白衫少年的对面,他刚刚坐下,随即便问道:

    “小兄弟,请问白老阁主此刻人在何处?”

    “你问的是……白无命?”白衫少年反问道。

    “正是!你知道他在哪里么?”徐恪道。

    “我就是白无命!”眼前的白衫少年端起茶盏,又浅浅啜饮了一口,淡淡回道。

    “尊驾真的便是白老阁主?”徐恪再次问道。

    “诶!叫我一声阁主即可,何必还要加一个‘老’字?”白衫少年又饮了一口热茶,眯着眼笑道。

    “原来,尊仙就是白老阁主!在下徐恪,见过白老阁主!”徐恪急忙起身向白无命行礼,满脸欣喜道。

    自这位白衫少年初进石室开始,徐恪便觉他所言所行几乎与自己入阁之时所见到的白老阁主一模一样。然徐恪见对方毕竟看上去年纪尚轻,一张俊脸又与先前大不相同,心中总是不敢相信,此时听得那位白衫少年反复自承,终于不再怀疑。

    自然,他身前的白衫少年便是这间神王阁的主人白无命无疑了。此刻,白无命见徐恪又是猝然起身,又是躬身行礼,立时摆手道:

    “坐下,坐下!在我面前不用那些虚礼!而且,你今后称呼我之时,再不要提一个‘老’字!”

    徐恪挠了挠额头,纳罕道:“白……阁主,可他们不都是那样称呼您的么?”

    白无命不以为然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怎可与那些人相提并论?”

    徐恪又问:“白阁主,在下初入阁门之时,记得尊仙是一位白发老者的模样,怎地如今,您却变回了一个

    少年?”

    白无命道:“你如今所见的‘我’,才是我真实的模样,至于你先前所见的那个‘我’,不过是我用以蒙蔽世人的一个虚影罢了!”

    徐恪不禁疑惑道:“敢问白阁主,您既然原本是一个少年人的模样,却为何又要变作一个老者?”

    白无命忽然叹道:“世人大多心性愚昧,且最喜看人外表,我若示之以我原本的面貌,恐怕会多遭轻视,为了忽悠那些凡人,本阁主也只得变身成了一个龙钟老头,咳!我那也是没法子,否则,谁愿意好好的少年人不做,偏要去当一个老头呀?!”

    徐恪望了望眼前的白无命,只见他剑眉星眸、皓齿朱唇、鼻似悬胆、脸若冠玉,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勃勃英气,一张脸更是无比地俊朗。此际他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活脱脱一个俏皮又可爱的少年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徐恪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位名动天下,活了已不下一千多年的白老阁主竟是这样一位顽皮少年。

    “在下听闻,白阁主修行于世,已不下千年,论年纪,您至少也有一千多岁了吧?”徐恪问道。

    “一千多岁?”白无命笑道:“我有这么年轻么?一万岁还差不多!”

    “啊?”徐恪挠了挠额头,又问:

    “白阁主已活了不下万年,可为何看上去还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白无命白了徐恪一眼,冷哼道:“难道我白无命生来就该是一副老相么?再者,你道一万年很长啊?于这天地而言,万年的光阴,亦不过一瞬耳!”

    “是是是!白阁主所言甚是,在下今日受教了!”徐恪恭然道。

    白无命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在下’了,你在里头这么久,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你既已入了神王阁的门,便是我白无命的弟子!”

    徐恪忙于石桌前站起身,便欲向白无命跪倒在地,行一个拜师大礼:

    “尊师白阁主在上,请受弟子徐恪一拜!”

    不想,白无命只是袍袖轻轻一抖,徐恪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他便拜不下去,只听白无命淡然的声音说道:

    “你先别忙着拜师,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阁主请问!”徐恪道。

    “我这里有两路棍法,一路为七十二招天罡棍,招式繁复,能以柔克刚,三年可以学成;一路为三十六招北斗棍,招式猛烈,能以刚化柔,学成至少也需一年……你想学哪一路?”白无命问道。

    徐恪却摇了摇头道:“我两路都不想学!”

    白无命奇道:“我这两路棍法,虽不敢说能无敌于天下,可你若学成之后,每一次出棍,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将来你若凭此棍法行走于天下,恐怕没人能欺负得了你!这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做梦都盼着能学到我一招却不可得。如今我欲将整套棍法倾囊相授,你……果真不想学么?”

    “……”徐恪还是摇头不语。他心道,我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层,如若再呆在这里学上个几年,这大把的光阴,我可实在是耗不起了。

    白无命仿佛看穿了徐恪的心思,又道:“你也不必担心在我这里迁延日久,在我这皓园之内,时间同样是静止不前的,你从这里出去,依然是进来之时。”

    徐恪却仍然呆立着不说话,他心想我已经跟着“雨庐翁”学到了一招剑法,虽只是一招,然此中妙用竟似无穷无尽,有此一招已然足矣,何

    必还要更添旁技?

    白无命忽然右手虚空一抓,徐恪后背的那把长剑便已连着剑鞘到了他的手中。只见他缓缓拔出长剑,在石室中轻描淡写地比划了几下,他所使的恰正是徐恪不无得意的一招五势剑法“一气混元剑”……

    徐恪顿时奇怪道:“咦?尊仙怎会弟子的一气混元剑?”他见白无命此际虽然是轻描淡写、不着痕迹地使出了那五势剑招,然一招紧接着一招,每一势剑招均是浑然天成,如行云流水一般妙不可言,这剑法中所蕴含的威力,比之于徐恪自己日常所使,却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白无命随意地比划了几下剑招之后,右手食指轻轻一弹剑刃,只见那柄已经豁开两处缺口的长剑,忽然寸寸而断,化作了无数残损的铁片散落于地。只听白无命不无失望地说道:

    “你本就是个使棍之人,怎地如今竟喜欢上了用剑!似这种破铜烂铁,放在身上又有何用?!”

    顿了一顿,白无命又道:“大明宫里有一根‘清宁伏虎棍’,我只消跟你们的皇帝说一声,他立时就会将那件三星妙器赏赐给你。你今后手持那杆玄铁神棍,再施展我教你的棍法,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拦得住你?!……”

    末了,白无命再次耐心问道:“本阁主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真的不愿学我的棍法么?”

    徐恪还是摇了摇头,就算是白无命连着劝了他两次,甚而一指震碎了他的长剑,他依然是不改初衷,对白阁主所言的那两路绝世无双的棍法全然不感兴趣。

    并且,他一听这位白阁主还要让他将“清宁伏虎棍”收为己用,他心中更是抗拒。他知道那一根铁棍乃是昔日贼囚孙勋所用的兵器,他如何能看得上!

    徐恪又怎会知晓,昔日孙勋所使的那根“清宁伏虎棍”,乃是当年少山派创派老祖,采集玄铁以秘法所铸,端的是人间少有的一件神兵利铁,比之于他万般珍爱的那把“昆吾剑”却不知强过多少!

    “咳!……”白无命只得颓然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你既不愿学我的功夫,便也不算是我的弟子,从此之后,你我再不要以师徒相称!”

    徐恪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自己的额头,依旧向白无命俯身施礼道:“白阁主,并非弟子不愿学您的功夫,实在是弟子资质驽钝,怕耽误了阁主宝贵的光阴,到头来弟子仍然一事无成啊!”

    “算啦算啦!你也别自谦,不想学就是不想学,我不会怪你的……”白无命摆了摆手,说道:“今后,你不要叫我什么‘白阁主’了,就叫我‘小白’便是!其实……这样也好……”他说完之后,心下却不禁松了一口气,心道,我若真的受你一声“师傅”,怕是这心里总也听得不太习惯呀!

    “小白?”徐恪低声言道:“这样称呼您,怕是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你进了神王阁,却不肯学我的功夫,还有比这更不合适的么?”白无命不耐烦道。

    他见徐恪呆立在那里,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由得心中一笑,随即挥了挥手,道:

    “走吧!你既已回到了顶层,便算顺利出阁!出了这道门就是长安城了,你回去吧!”

    不想,徐恪却兀自伫立在白无命的身前,只见他又是俯身一礼,恳求道:

    “小白……阁主!无病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万望阁主能够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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