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景熠十年元月初三、卯时、长安城徐宅】

    徐恪与胡依依等人在醴泉坊的徐宅中刚刚安顿,到了次日上午,便有一位卫队长带着十几位兵士登门拜望。胡依依见徐恪兀自懒睡不肯起床,只得由自己与姚子贝亲往前院接待。那卫队长说道,是奉了降魔大将军之令,为他们送来一些物资。

    在那名卫队长指挥之下,众兵士便从门外肩扛手担,搬进了几十个大口袋。胡依依见那些口袋中,装的大多是一些腌制好的肉类,也不知是从哪些魔兽身上割下的肉干与内脏。除了食物之外,还有一些衣物、布匹、被褥、皮毛等等过冬之物,最为难得的是,那卫队长还亲手奉上了一袋治伤的药材。在如今这个魔化的世界之下,胡依依知道这些东西可都是极难寻到之物。当下,她便不住地向队长连声道谢。那队长也不多话,待东西尽数搬进之后,便拱了拱手,领着兵士们出门而去。

    徐恪直睡到辰时方才起床,姚子贝给他端来了早膳。徐恪吃饱喝足之后,胡依依便再次为他清洗伤口,又将早已捣碎的药粉给他敷上,重新帮他包扎停当。

    徐恪问起其余几人的去处,胡依依便回道,怡清去了忘忧谷,说是想再摘些蘑菇与野果回来。东山与北岭、西川、南原四人今晨执意要走,他们定要北上燕州城,寻找慕容桓的下落。慕容嫣无奈之下只得答允,但是她却一定要亲自送他们一程……

    “嫣儿一个人在外头……那可太危险了!不行,我得找她去!”徐恪听得慕容嫣今日独自送人出城,此时身边必无人相护,他哪里放心得下,急忙一瘸一拐地向门外走去。

    “小嫣妹妹只是送东山他们到北大门,眼下应该快回来了!”姚子贝劝道。

    徐恪却依然不放心,固执地走向大门外,胡依依摇了摇头,只得搀扶着他一道出门。

    两人出了徐宅大门,望了望左右,便往东北的方向走去。刚行了没几步,远远地就听见身后一个轻灵曼妙的声音传来:“依依姐,你们这是……要出去呀?”

    徐恪转身,只见一个婀娜倩丽的身影正盈盈玉立在那里,正是早间出门的慕容嫣。她送别了东山等人之后,还在醴泉坊的周围逛了一逛,却是从南面回转了过来。

    胡依依忙应道:“小嫣回来啦!我们正要出去找你呢……”

    “找我?”慕容嫣道。

    待慕容嫣走到近前,胡依依又指着徐恪言道:“他呀,听说你出城为东山他们送行,怕你回来时没人护送,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吵吵着一定要出来寻你!你若再迟来片刻,他怕是要提剑杀到灞山头上去了……”

    “是么?”慕容嫣含笑看向徐恪……

    三人便一起回进宅内,徐恪关切地问道:“嫣儿,东山大哥他们身上还有伤,为何如此着急就要出门?”

    慕容嫣道:“无病哥哥,他们的伤都不打紧,你不必担心。东山与北岭这四位大哥,他们跟随着我二哥多年,昨日听得二哥有了消息,心里都高兴得紧,自然是急着要去见我二哥了……”

    “哦……这样啊!”徐恪回想与东山、北岭这四人虽无深交,但也知他们都是豪爽磊落之人。他们此时离开长安奔赴燕州,一方面是急着要寻找故主,另一方面,定也有将慕容嫣托付自己照顾之意。

    ……

    这一日无事,徐恪便呆在后院中歇息养伤。胡依依与慕容嫣各自清理收拾屋子。姚子贝便负责整理灶间,生火做饭。到得傍晚申时,怡清也已自无忧谷归来,她这一趟收获颇丰,除了采摘一大袋新鲜肥美的红蕈之外,还特意采集了四束鲜花。

    众人见怡清只一日来回,便已到无忧谷为大伙儿带来了这么多难得的食材,尽皆欣喜莫名。慕容嫣与姚子贝手捧着鲜花,更是喜不自胜。两人便找来了四个瓷瓶,盛满了水装好鲜花,放到了四位女子各自的房间。

    怡清见前院中堆满了物资,忍不住好奇,一问之下方知是沈环派人送来。她忍不住对着徐恪“啧啧”赞道:“看不出你这病木头还有点用场,竟能让沈将军送来这许多好货!”

    过得半个时辰之后,姚子贝与慕容嫣一道,便为大家烹煮出了一大盆“红蕈大肉汤”。只不过,今日的大肉汤所选食材却是上等的熊腿肉,再加沈环派人送来的许多调料。这一大盆肉汤的滋味,比之前日自是更加地鲜美……

    徐恪与四位女子一道,依旧是围坐在闻雨亭**用晚膳。怡清一边喝汤,一边连声赞叹慕容嫣与姚子贝的厨艺了得。慕容嫣与姚子贝却不理会怡清的夸赞,顾自取了好肉、夹了红蕈大快朵颐。胡依依吃相虽然文雅了一些,但到后来吃得兴起,竟也渐渐不管不顾了起来……

    四女围着石桌吃得不亦说乎,而徐恪一边喝着碗里的清水,一边吃着夹杂有蘑菇清香的熊肉,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丝惋惜:“要是眼下桌子上能有一壶汾阳醉,那就实在太好了!”

    对于此时的徐恪来说,有绝色美女作陪,有绝品美味入口,独独却少了一样美酒,未免还是有些可惜……

    大凡世上之人好似都是如此,内心的**就如春草一般,遇水则生,绵绵无尽,既得陇复望蜀,概莫例外。

    ……

    ……

    晚膳罢

    ,众人便各自回房歇息,徐恪依然是宿在了胡依依的榛苓居内。

    一夜匆匆而过,次晨醒来,徐恪却听得后院中传出叫嚷之声。他急忙起身,穿好衣服走到屋外,却见怡清收拾了些衣物好似要走,其余三人正在苦苦挽留。

    姚子贝见了徐恪,急忙呼道:“徐哥哥,你快来呀!怡清姐姐要走呢!”

    徐恪问:“她要走?去哪儿?”

    姚子贝道:“说是要回她自己的‘梅雪斋’!”

    徐恪忙一瘸一拐地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了怡清手里的包袱,说道:“怡清姑娘,你不能走!”

    “你这病木头,抢我包袱做什么!”怡清嗔道。

    徐恪问:“你才刚刚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怎地自己却要走?”

    怡清道:“这里是你的家,是你堂堂徐大人的府邸,又不是我住的地方!”

    徐恪道:“什么‘你的我的’?长安城都是一片废墟了,这里早就不是谁的府邸!眼下,这个地方就是你、我、嫣儿、小贝还有依依,我们所有人的家!你……不许走!”

    怡清顿足道:“你这呆头呆脑的臭木头桩!怎地蛮不讲理了?我是受人之托才将你们带到了这里。眼下我任务已完成,自然是要离开此地……去我自己的家!”

    徐恪问:“你自己的家?在什么地方?”

    怡清仰头指了指南面,道:“就在城南的梅雪斋,那个地方你也去过!这十年来我一直住那儿!”

    徐恪道:“那好!你要去那里的话,我们也都跟着去住!”

    怡清立时道:“我的梅雪斋可不比你的徐府,我那里就两间小瓦房,哪容得下你们这许多人!”

    徐恪脖子一扭,道:“我不管这么多!反正……你到哪里,我们就跟到哪里!”

    “你……你这不是耍无赖么!”怡清好似很生气,她一伸手,便要抢夺徐恪手中的包袱,一边争抢,一边叱道:“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么?快还我包袱!”

    徐恪却拽紧了怡清的那个灰布包裹,一边躲避,一边应道:“我不还,就是不还!有你这么不讲信义的人吗?说好了是‘受人之托’要将我们保护好。如今这里病的病、伤的伤,你却要管自己一走了之!”

    ……

    旁边的慕容嫣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觉笑开了花。她们都尽皆心道,原来小无病(无病哥哥)(徐哥哥)还有这一种套路啊!看来,今日我们是不用担心怡清会离开了……

    果然,过不多时,怡清终于停下了与徐恪争抢,忽然换了一种轻柔的口吻,幽幽说道:“病木头,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嘛!你……你不过是受了点腿伤,依依姐不是给你治得都快好了么?再说了,这长安城有四面高耸的城墙,城里还有几千兵丁把守,没有魔兽能溜进来的……”

    “那也不行!”徐恪固执道:“长安城里虽然安全,但我们还得出城去打吃的不是?少了你的御剑双飞,我们可不是那些怪兽的敌手!”

    怡清道:“沈将军不是都为你们送了这么多吃的了么?”

    “吃光了呢?”徐恪道。

    “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啦!”怡清一跺脚,委屈道。

    “你不是说我是一块‘病木头’么?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一块‘有病的木头’还能跟你讲理?”徐恪不以为然道。

    怡清一听这话,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身后的几位女子见时机也已差不多,便都赶了上来。

    慕容嫣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怡清的左臂,央求道:“怡清姐,我的好姐姐!你就不要走了,好么?没了你,小嫣可要孤单死了……”

    姚子贝也伸手挎住了怡清的右臂,软语求道:“怡清姐姐,你就留下来吧!小贝还要跟你学怎么御剑飞升呢?没了你的保护,下次要是我们被‘病木头’给欺负了,怎么办?”

    怡清不由得哈哈笑道:“好吧!我可……真拿你们没辙!”

    胡依依上前言道:“怡清妹妹,你若不嫌弃,咱们四人便结成异姓姐妹,今后便跟一家人一样,不离不弃,永远呆在一起,可好?”

    “嗯!依依姐,这个主意好!”怡清抚掌笑道:“咱们也学学那些臭男人,今天就来个四美结拜,从此我们便亲如姐妹,永不分离!”

    “好哎!”一旁的慕容嫣与姚子贝尽皆欢呼道。

    到最后,这四位女子都一起手拉着手直奔东边的“鸿鹄居”去了。留下徐恪一人,独自伫立在风中,手里却还拿着怡清的那个包裹。

    “好像……没我什么事了?”徐恪挠着头,不由得怔在了那里。

    ……

    原来,今日一大早,怡清起床了之后,却忽然要跟慕容嫣告辞,言道自己既已将他们平安送到了长安,便也算是完成了故友之托。如今,自己身上还有要事,不日就要出门远足云云。她说着话,便收拾起了衣物,打算辞别众人,先回自家的梅雪斋去居住。

    慕容嫣此时与怡清已情同姐妹,又怎忍与怡清分别?她情急之下,就呼来了胡依依与姚子贝,三人苦苦挽留,都不愿与怡清分开。怎料,此时的怡清却心意已决,不管三人如何相劝,都坚持要走……

    其实,怡清原本也极其不

    愿与众人分离。她心中的顾忌只有一个,你徐无病如今倒是好了,住进了自家的徐府,身边三个美女,慕容嫣是你的新婚妻子,胡依依早就是你的夫人,姚子贝早晚也是你的人……这一个个的,都成了你的枕边人。那我怡清留在这里,又算怎么一回事?

    她本就是一位心性刚烈、性情急躁的女子,心念及此,便一刻也不想在这“徐府”多呆,是以一大早突然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

    哪料想,今日的徐恪才刚刚睡醒,竟一改他往日木讷迟钝之状,也忽然给她来了一手“耍无赖”。被他这么胡乱一搅和,自己刚刚下定的一番决心,也只得草草收场,从此没了下文。

    事实上,众人心里也都非常清楚。在如今这样一个已然魔化的世界,残存下来的人类已经百无其一。若还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住在一起,生活里找不到半点快乐与希望,又如何面对这一个黑暗而浑浊的世界?

    说起来,这十年来,怡清大多时候是一个人独自生活。她虽然身负绝顶剑法,纵横于魔怪之间未遇对手,但她内心的孤独与忧郁却从来未曾停止过。最近的短短几日,她与慕容嫣、姚子贝、胡依依她们住在一起,大口喝汤、大块吃肉、大声谈笑……那些零星的快乐已足以支撑她面对无边的黑暗与如潮的魔兽。她其实……比任何人都不愿离开,比任何人都渴望那一种家庭般的温暖。

    当世界已经面目全非,当活着就是人最大的希望之时,那一种家的温暖,恰正是所有人心底最不能割舍的感觉……

    四位女子进了鸿鹄居之后,便搬了一张长桌靠墙而放,算是一个香案。此时也找不到香炉之物,慕容嫣就点了两根红烛,各置两边,中间放了四碗清水。四女尽皆跪地,对空祷祝,说了一些“永为姐妹、终生不离、祸福与共、风雨同心”之语,各自拜了几拜,就算礼成。

    从此,这四位女子依年齿长幼,便结成了异姓姐妹。胡依依一千二百九十二岁居第一,怡清三十岁居第二,慕容嫣与姚子贝都是二十九岁,以月份而论,慕容嫣生于五月居第三,姚子贝生于十月居最末。

    礼成之后,当下,怡清第一个给胡依依“奉茶”。她端着一碗清水双手为胡依依奉上,口中歉然说道:“大姐,前些日我言语之间多有冒犯,还望大姐不要往心里去!说实话,大姐虽是一个妖族,但心性善良、胸怀宽广,委实是强过人类百倍!能有你这样的大姐,是怡清的福分!”说罢,她又俯身给胡依依行礼。

    胡依依慌忙躬身还礼,她双手接过怡清手中的那碗清水,几乎是仰脖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抱着怡清笑道:“二妹,从此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

    接下来,慕容嫣、姚子贝也一一给胡依依“奉茶”。胡依依伸手接过,都是大口喝下,乐得合不拢嘴。到了姚子贝那里,她奉茶已毕之后,却撅着嘴言道:“大姐,有道是,茶水喝过、红包拿来!你茶都喝了,红包呢?”

    胡依依笑道:“就你最调皮!我早就给你们备好啦!”说着话,她就从怀里取出了三个香袋,一一交到了几位妹妹的手中。

    “真的有礼物啊!好大姐,亲一个!”姚子贝欢呼道,她忽然扑到了胡依依的怀里,猛然间在她大姐的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你这死丫头,好的不学,跟着小无病却学坏了!”胡依依轻轻打了姚子贝一下,嗔道。虽然只是被姚子贝给亲了一口,但胡依依一想起前日那一晚与徐恪“疯狂的缠绵”,也忍不住一脸娇羞。

    怡清打开香袋,只见内里装了一些药末,她闻了闻,只觉一股芳香传来,颇为提神,顿时欣喜道:“大姐,你这香袋从哪儿来的呀?真好闻!”

    胡依依笑道:“昨日那位降魔大将军送来了一袋子药材。我见里面有几味提神醒脑的好药,便为大家做了几个香袋。”

    怡清问道:“大姐这个香袋,是用来对抗黑烟之毒的吧?”

    胡依依答道:“嗯!我观长安之北的那一处灞山魔洞,所喷出的黑烟比起许昌还要浓烈得多。这黑烟中夹带着毒质,今后几位妹妹出门可要小心一些!这小小的一个香袋可为你们稍稍抵挡一些毒质……”

    “多谢大姐!”几位妹妹齐声道。

    胡依依却又摇了摇头,不无忧虑道:“怪不得之前的阿恪,一直不愿带我们回到长安。我们许昌那里的魔洞,喷吐的黑烟只会遮蔽日光,害得四周草木成灰,毕竟还伤不到人畜。可这长安城北的魔洞,洞口实在太大,喷吐尤其猛烈!那些黑烟还大多含毒,若被人长期吸入,必然损伤肺脉,活不长久……我看,这长安城虽然城池坚固,却也不是一个安全之地啊!”

    怡清不由得叹道:“大姐说的甚是!咳!不瞒各位姐妹,这些年来。自各地投奔到长安的百姓,已不下十万之众!可大多已死在了那些毒烟之下,是以长安城的住户到如今也才三万余人。目下,每天都还有运尸车载着几十具尸体运到西大门外掩埋。那些人可都是活活咳死的……”

    姚子贝听得不由惊呼道:“啊?这长安城原来这么可怕!那大姐、二姐,难道咱们对这毒烟就没有一点办法么?”

    胡依依与怡清却都摇了摇头,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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