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畜生!禽兽!

    我强压着心里的怒火,瞪着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皇上。他真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问我:“你怎么来了?”

    这看似平淡的一问,却让我忍无可忍。他的平淡,让我怒火中烧。

    我“铮”地一声拔出九郎剑,指着赵构,说:“我要杀了你!”

    赵构一怔,仿佛是没有听清楚一般。皱着眉头,问:“你说什么?”

    他刚问出口,我的剑却已经刺了出去,直直地刺向了赵构的咽喉。我要杀了他!他是皇上又如何?即便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能玷污了娄琴的清白。

    九郎剑光彩夺目,红色宝石的光尤为耀眼,似乎也是感受到了我心里的愤怒。

    赵构急忙向后退了两步,躲进房中。他将门顺手一推,门板挡在我面前。九郎剑“咔”的一声刺穿了厚实的门板之中。

    这一击竟然没有刺中!

    我攥着剑柄,用力往回撤,但九郎剑似乎卡在了门板上,任我如何用力却怎么也拔不回来。

    赵构冷哼一声,说:“你竟然用朕的剑来杀朕!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剑?!

    这分明就是我的剑!是娄琴送给我的九郎剑!

    我尚未来得及反应,赵构一脚踢来,正中我的腹部。他这一脚势大力沉,一股剧烈的疼痛骤然传遍我全身。我弯下身子,疼得几乎无法喘息。赵构接着又是一脚,直直地踹在我胸口处,我被他踢得连连退出十几步,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

    赵构绕过房门,攥住九郎剑的剑柄,用力一抽。九郎剑发出龙吟一般的声响。赵构挥动九郎剑,剑气破空,发出“嗖嗖”的声响,剑光粼动,散发着绚丽的光芒。

    只一眨眼见,赵构举着的九郎剑已经抵住了我的喉咙。

    “住手!”

    娄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身影一晃,化作一道紫色光芒,闪到我的跟前,一只手已经死死地攥住了赵构举剑的手。

    “九郎,你不许杀他!”娄琴脸色凝重。

    九郎!

    我心里一惊,猛然抬头,看着赵构。

    我心里惊骇不已,娄琴叫他九郎!难道,他就是……

    而这时,赵构的眼里除了娄琴紫色的身影,已再容不下任何人。他的眼神极致温柔,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赵构缓缓垂下举剑的手,他用另一只手撩起娄琴垂下的发丝,帮她顺到耳后,声音轻柔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

    娄琴脸色一片绯红,她轻轻推开赵构的手,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剑。她说:“不止现在,永远也不许杀他。”

    “永远吗?”赵构皱了皱眉。

    娄琴说:“不错,永远!”她语气坚定,不给赵构丝毫余地,但她的声音却十分温柔,那是一种,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温柔。

    赵构微微一笑,说:“好,我答应你!”

    这画面如此温腻可人,丝毫不像我想象的那样。我以为,娄琴为了帮我化解这场江湖风波,委身于这个蛮不讲理的皇上。

    我说:“你们这是......”我胸部腹部连受赵构两脚,一开口,犹如五脏碎裂一般的疼痛登时让我喘不上气。

    娄琴慌忙扶住我,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我艰难地说:“疼!”

    娄琴眉头一皱,冲着赵构的小腿踹了一脚,嗔道:“你竟然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赵构说:“我也没想到白景行的弟子会这样脓包。”

    娄琴又说:“还敢说!你分明就是有意的!”

    赵构嘿嘿一笑,全然没了九五之尊的威仪,在娄琴面前,他表现得就像娄琴客栈里的伙计,对娄琴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他说:“你莫要生气,他过会儿就没事了。”说罢,他又板起脸冲我眨了眨眼睛,说:“姬旦丙,朕说得是不是?!”

    我忍着胸口的剧痛,说:“不是,我还想吐!”说完,咽喉处热流上涌,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2.

    九五之尊的皇上被愤怒地娄琴撵出了客栈。

    娄琴用内力封住我胸口的几处穴道。虽然,被她封住穴道之后,有些胸闷头晕,感觉有气血瘀滞在头颅之中,无法散去。但胸口的疼痛着实减轻了不少。娄琴为我疗伤之后,胸闷之感渐轻,感觉周身气血稍稍通常。娄琴看了一眼已有些暗淡地天色,说:“你能不能坚持?我送你回武林盟。”

    我说:“为什么要回去。今晚我就住在客栈里吧。”

    娄琴说:“万万不可。客栈里人多眼杂,我有伤在身,保护不了你的安全。”

    我问:“你哪里受伤了?”

    娄琴说,前些日子有几个小毛贼在客栈里起了争执,她上前劝阻时,不小心让他们伤了肩膀。

    我说:“我自己可以回武林盟。”

    娄琴不肯,她坚持要送我回去。

    天未全黑,娄琴便命令伙计上板歇业。她让后厨的老张驾着马车,将我们二人送往武林盟。

    站在武林盟的门口。

    老张抬头看着武林盟的金字牌匾,喃喃地说:“我记

    得这里是个寺庙,什么时候成了武林盟了?”

    娄琴说:“做好自己的事,不要问这么多。”

    老张连连点头,将我扶下马车。刚踏入武林盟的大门,我便赶紧东侧厢房里的人多了许多。一排屋子,灯火通明,每扇窗户的窗纸上都影影绰绰地五六道人影。

    老乌推着一个李小谦为他特地打造的手推车。手推车与老乌齐高,一侧伸出两个把手,底下四道木轮子,中间五层木板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饭菜。

    老乌扭头看见了我,停下手推车,向我走来。老张松开了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手推车,缓步向它靠近。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老乌问。

    “老板娘,这个物件不错!”老张扯着嗓子喊。

    我说:“我被人踹了两脚!”

    娄琴喊:“你记好样式,回去我们找木匠做一个。”

    “什么人狗胆包天,敢对大人动粗!”老乌怒道。

    “好嘞!有了他,以后跑堂都不费力了。”老张兴奋地喊。

    我说:“是皇上踹的。”

    娄琴喊:“以后你来推着它跑堂!”

    老乌和老张同时捂住了嘴巴。东侧厢房的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壮汉站在门口大叫:“老奴才,怎么还不送饭来?”

    老乌连忙喊:“各位大人久等了,老奴到了。”说罢,他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了他,强行提了口气,对着东厢房站着那个壮汉喊道:“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大呼小叫。”

    那壮汉冷笑一声说:“我们教训老奴才,你不要多管闲事!”

    我还想与他们争执,但胸口的疼痛传来,让我再提不起大气。

    老乌摇了摇,说:“大人好意,老奴心领了。你还是赶快回去歇息吧。”说罢,他转身推着手推车,一步一步地向东侧厢房走去。

    娄琴扶住我的手臂,看着东侧厢房的人影,说:“你这个武林盟主便是这样当的吗?”

    我说:“我觉得很好。”

    娄琴沉默了许久,说:“走吧,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3.

    老乌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他自幼便进宫当了太监,伺候过前任两位皇上,还有一个当了一年不到的伪皇帝张邦昌。也正因如此,赵构从康王当上皇帝之后,老乌彻底失去了赵构的信任,在斗争激烈的宫闱之中,逐渐地被边缘化。熬到了这般年纪,皇后竟然下了一道恩旨赦他出宫。然而,在宫墙内过了一辈子,离开皇宫,老乌无处可去,几乎是死路一条。

    落寞的老乌,本想离开皇宫之后便找一处山水丰美的宝地,掘三尺黄土,静静死去。但在离开宫门时,撞见了多年前相识的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萧伯仁,他不忍看到老乌孤独等死,便将他送到了柳无风那里安置。当时,柳无风正巧在重整禅慧寺的院子,便将老乌安排在这里,成了我武林盟中的奴仆。

    老乌从靖康年的那场灾难中死里逃生,见过了尸骸如山,烈火焚城的悲惨场面,两位皇帝,皇室女眷被金人糟蹋,掳掠。他常说,他如今能多活一个时辰,都是上苍的恩赐。他说,只要还活着,他便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人活着就好。

    老乌的经历曾一度让我感慨万千。老乌对我悉心照料,自那时起,我视老乌为亲人。

    自从李小谦回来之后,他时常捉弄老乌。他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真的太监。说罢,他便要去脱老乌的裤子。

    老乌佝偻着身子,跑不快,被李小谦抓住,强行脱了下来。老乌难为情地低着头,李小谦一阵长吁短叹之后,说:“然也,大势已去!”

    还有一次。李小谦在书房之中教我练字。他说,作为武林盟主,不仅要耍得好剑,更要写得好字。

    老乌端着茶水点心走进来。李小谦笑着问:“我兄弟这字写得怎么样?”

    老乌笑着说:“不怕大人笑话,老奴不识字。”

    李小谦惊讶地问:“你伺候过皇上的,竟然不识字?”

    老乌说:“老奴那时只伺候起居,伺候文墨有专门的小太监。”

    李小谦撤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老乌”两个字。问:“这个认识吗?”

    老乌看了一眼,指着那个“乌”字说:“这是老奴的姓氏。”

    李小谦狡黠地笑了笑,在后面又添了一个“龟”字,问:“这个字你认得吗?”

    老乌忽然眉头一皱,但随即展开,笑着说:“老奴不认得了。”

    李小谦狐疑地看着老乌,缓缓地点头,说:“原来如此。”

    4.

    当夜,娄琴将老张打发走,自己并没有回客栈。

    我让老乌收拾了一间厢房,让娄琴住下。小月听闻我受伤,急匆匆地跑到我屋里,怒气冲冲地问:“是谁伤了你?”

    我说:“是皇上。”

    小月一怔,问:“你因何事惹了皇上?”

    我看了一眼娄琴,娄琴慌忙对小月说:“小月,他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给他说。”

    小月看着我,有些迟疑,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走了。

    我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天空。清辉如银,皓月千里。一阵风吹来,卷进几粒沙尘

    ,我眯起眼睛,扭过头去躲避。却正好看见娄琴正站在我身后,她静静地端望着窗外的风景,月光照进窗沿,勾勒出她清丽的脸庞。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两年前,我与李小谦辞行前往少林时。在娄琴客栈,她赠予我九郎剑的场景,也是去今天这样的夜晚,她现在我身后。看着窗外的夜景。

    只是那日是圆月,而今日是缺月。

    我说:“娄姐,你和皇上是……”

    娄琴说:“他就是我一直要等的人。”

    我不解,问:“你在临安府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找他?”

    娄琴说:“我十六岁那年便认识了他。后来,他执意要回去做皇帝时,曾说过要带我进宫。可是我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愿深入皇城,做一只笼中金雀。既然他执意要走,我不拦他,但我确也不愿意再见他。”

    我依然不能明白,问:“为什么?为什么就不可以见他?”

    娄琴说:“我曾经想,如果他属于我,他便不会离开。如果他离开了,那他便不再属于我。”

    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做的皇上?”

    娄琴说:“十七年前。”

    十七年!

    我说:“你十七年都没有再见过他吗?”

    娄琴说:“不是。其实……一年多前,我曾找过他,为了白前辈做了武林盟主的事。你们都不了解他,他这一生将大宋江山看得很重。他决不允许有什么可以威胁到朝廷的稳固。这个江湖,是他最忌惮的事。所以,今日的局面,才是他最喜欢看到的。”

    我说:“我还是不明白。”

    娄琴说:“我一生不愿求人,他曾对我说过,这一生只对我一人有求必应。旦丙,你这次犯的错虽然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但是却的确让整个武林陷入了被动。所以……”

    我问:“所以什么?”

    娄琴说:“你走吧!找个地方躲起来,永远都不要再涉足江湖上的事。这个武林盟主本来就不是你可以做的。”

    我心里一阵难过,原来,在娄琴的眼中,我根本做不了这个武林盟主。

    我说:“不!我不走!”

    娄琴问:“为什么?”

    我说:“我要让全部瞧不起我的人看看,我是真正武林盟主!”这句话说完,我迟疑了片刻,还是补充了那句:“也包括你!”

    说完,我不顾娄琴的反应,摔门而出。走出房门,月色高悬,夏日临近,夜间的空气已经有了许多暖意。

    我心里又紧张又气愤。竟然连娄琴都瞧不起我!我偏偏要做给他们看看。

    走了两步,我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我回头一看,自己竟然从自己的房间里摔门跑了出来。

    我咬咬牙又走了回去。推开房门,娄琴依旧站在窗前。她见我回来,先是一怔,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这是我的房间!该走的是你!”

    娄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娄琴走了。她掩上房门,屋里只剩我一人。

    在这片空荡荡的房间里,我感受到的并不是孤独。而是愤怒,充斥了整个房间里的愤怒。

    皇上,就是娄琴心里的九郎。

    他才是娄琴一直等待的那个人。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又苦又涩,我想起客栈里的那一幕。在阵从娄琴房间里传出来的娄琴的娇,喘之声。我心里莫名的愤怒。

    6.

    次日,清晨。

    我决定还是要与娄琴道谢。毕竟,她化解了这场江湖风波。身为武林盟主的我,理应代表这个江湖,表达谢意。

    我轻轻叩响房门。

    娄琴的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我说:“娄姐,我进来了。”

    没有回应。我伸手推开房门,屋里面是一片空空荡荡。

    老乌从门口路过,对我说:“大人,她昨夜便走了。”

    我一阵茫然。

    她为什么会连夜离开?

    李小谦匀速跑了过来,嘴里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他看见我和老乌,停止前进,但还是在原地保持着跑步的动作。他说:“早啊!跟我一起晨练吗?”

    我说:“娄姐走了。”

    李小谦并没有一丝的惊讶,他淡定地说:“我知道啊。昨天晚上,娄姐有的时候跟我打过招呼了。”

    我说:“她去哪里了?”

    李小谦停下脚步,走到我跟前,调整着呼吸,说:“旦丙啊,你要知道,久旱逢甘霖,这是一件没完没了的事情。”

    我不解,问:“什么意思?”

    李小谦伸出手比划了半天,脸扭成一团,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长叹了一口气,说:“旦丙,如果好几天不让你吃饭,然后给你一个馒头,你觉得够吗?”

    我说:“不够!”

    李小谦点着头,说:“唉…你明白就好!”说罢,他继续踏着均匀的步子,慢慢地跑开了。

    我怔怔地看着李小谦,仍旧是一片茫然。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节目录

江湖是怎么没的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苇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一百零六章 旧情-江湖体怎么练,江湖是怎么没的,笔趣阁并收藏江湖是怎么没的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