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雁荡山以后,我像是孤魂野鬼一般地游荡在茫茫的天地间。充斥内心的,不止是对前途的茫然,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但是,很快我便从这种茫然与孤独的情绪中拜托了出来。因为,我闻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自由的气息。一种全新的无拘无束的自由,几乎让我想要为所欲为。

    我首先想要为所欲为的,便是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

    我一直希望有一个响亮的名号。

    自幼别人听到我的名字,都笑得前仰后合,这一直是我心头的一根刺,也因此严重影响了我的自信心。

    从前,遇到生人,当我大哥、二哥、四弟分别报上名号之后,我都声细如蚊地说,我叫姬旦丙。闻者捧腹大笑,三个兄弟也嘿嘿发声,最可恨的就是八矛师父,他竟然也一脸笑吟吟的模样。

    逃出雁荡山之后,兄弟三人不知所踪,我孤身一人,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前世今生,无人知晓。

    因此,我决定给自己起一个响亮的名字。

    我实在不愿再成为别人的笑柄。

    但是,我自幼跟着八矛师父浪迹江湖,整日东躲西藏,师父斗大的字不认得几个,纵使我自学成才,青出于蓝,所认识的字也仅限于我们兄弟几人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任凭我绞尽脑汁,想到的无非都是些二蛋、狗剩之类,难登大雅之堂。

    我想,与其费尽心力地冥思苦想,不如索性将别人的名字拿来套用。如此便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岂不美哉。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山寨中作山贼,所接触的也都是那群山贼,江湖上响亮的名号,无从知晓,只能从身边的人响起。

    三位兄弟的名字都是八矛师父以“祸福旦夕”为基础取的,不甚响亮,把我的姓氏加在前面又十分拗口,并且还会很容易会让我联想起“旦丙”这个名字,刺中我的痛处,因此排除在我的选择范围之外。

    八矛师父的名字.......加上我的姓氏简直实在难堪入耳,绝对不能为我所用。马维进的名字我根本就不想用,毕竟他杀了八矛师父。这些年,我寄人篱下之时,杀师的仇恨埋在心中不敢说出口,但并不代表我可以忘记。

    苦恼之下,我想起了赵小娥。

    姬小娥......一听便是女子的名字,缺乏阳刚之气。

    忽然,曾经无数次压在赵小娥身上的场景隐隐显现在我的眼前,她滑如凝脂的肌肤贴合着我的每一个毛孔,即使时隔已久,却仍能让我心中荡漾。

    得到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

    为了纪念与赵小娥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我决定改名叫压娥。

    姬压娥!

    妙哉!

    当时,我为了想出一个响亮的名字而挖空心思,用尽浑身解数,把自己整得头昏脑涨。突然,姬压娥横空出世,念起来朗朗上口,又颇有寓意。也没有多想,我就兴高采烈地定了下来。

    从此浪迹江湖,

    我便是游侠姬压娥,凡闻着为之一震,如雷贯耳。想到这里,心情便美得妙不可言。

    然而,很快,我就受到了更加沉重的打击。

    苍茫古道上,人烟罕至。我顶着火热的太阳,一路向北。

    因为临安就在北边。那里是朝廷的行都所在,天下人向往的安宁之所。

    走了大概十几里路,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呼救。

    救?还是不救?

    我有些踌躇。

    然而,很快,救人的决心占据了我内心的高位。该出手时不出手,今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下定决心,我随手提起一根木棍,疾步跑了过去。

    苍茫古道旁的一棵枯树下面,只见两个赤膊的汉子,手中各自提着一柄长刀,银光闪闪,杀气腾腾。

    一个二十来岁、书生装扮的白面男子抱头蹲坐在地上,浑身是土,满脸惊恐。他见有人突然跑了过来,先是一脸喜悦,从上而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我手中的木棍上,忽然脸色又沉了下去,一脸失望的模样。

    我的目光同样是落在了对方的兵刃上,烈日炎炎,照得地面都要冒出烟来,那两把长刀上却闪着明晃晃的寒光,让我不禁毛骨悚然。我心里咯噔一下,使劲吞了一口唾沫,两只眼睛向左边一瞥,正想装作路人从旁走过。

    没想到,一个大汉叫了一声:“来者何人?”

    这一问顿时勾起了我小小的虚荣心,刚刚改了名字,总算有了让对手为之一震的机会。这正是我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我扬了扬头,说:“在下姬压娥,敢问两位好汉姓名。”

    两个大汉同时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我正疑惑的时候,其中一个大汉笑声戛然而止,神情忽然凝重起来,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老子叫朱狗羊。”

    另一个大汉说:“你爷爷我是牛马驴。”

    说完,二人四目相视,笑声如雷。

    这时,我才发觉,原来自己的新名字里满满的都是家禽。费劲心力起的新名字,才刚报出口来,就被人嘲讽,我顿时心中生出了一股怒火,正欲发作之时,突然看到那个被抢劫的白面书生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顿时,心头脑海,犹如万虫噬咬,百爪撕挠。愤怒、羞耻、厌恶......各种情绪一涌而来。我大叫了一声,手中的木棍一起一落,“”一声砸在“朱狗羊”的脑袋上。

    “朱狗羊”一声惨叫,手里的长刀“呛啷”一声掉在地上。他双手捂住脑袋,尽管很用力,但还是有一道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这一棍子下去,我心里是痛快了,却也把自己推到了生死边缘。

    乱世之中,人命本来就如草芥,不值一文。杀人越货、拦路抢劫的汉子到处都是,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力去管这些贼寇。

    即便是某个络绎不绝的小镇上死了人,也难以引起官府的重视。更何况这种荒无人烟的古道上,平白多出几具尸体,恐怕不等有人

    发现,就已被苍鹰土狗啃成一堆白骨了。

    另一名大汉见同伴被我一棍子夯出血来,大声骂了我一句,手中长刀举起,“噗”地一声就向我砍了过来。我慌忙一侧身,那柄刀冷冷地从我身旁切了下去,“当”的一声砸到地上,在黄褐色的土地上砍出一道深深的沟印。

    我大叫了一声:“好汉饶命啊!”

    然而,“牛马驴”却丝毫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紧接着便拔起长刀,霍霍向我挥来。

    我连滚带爬地跑了几十米,刚刚挺直身子,脚下被乱石羁绊,一个踉跄又跌倒在地上。此时,“牛马驴”已经挥刀斩来,直直向我双腿切了下去。

    心急之下,我两腿一分,屁股向后一挫,长刀“当”的一声砍在我双腿之间的地上,刀尖儿离我命根不足两寸,惊得我豆大的汗珠滚了一脸。

    我大声求饶:“大哥,大哥,手下留情啊!”

    “牛马驴”毫不理会,又把长刀拔了起来,白晃晃的刀刃在我眼前一闪,下一刻,只需要一挥而下,刀刃划过我的脖颈,喉头的热血就要如柱喷出。

    我紧紧闭上双眼,静静地等候死亡的来临。

    半晌,我脖颈之间并没有丝毫痛感,缓缓睁开眼睛,却看见“牛马驴”双手将长刀举过头顶,烈日的光芒射穿他双肩与头颅之间的缝隙,显得尤为刺目。

    过了许久,“牛马驴”的长刀迟迟没有落下,而他整个人却仿佛是长在地上的木头一般,一动不动。我正诧异间,忽然“牛马驴”的身后闪出一个人影。

    阳光反照下,我隐约看见那人是个光头。

    我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再去审视眼前的那个光头。他莫约三十来岁,穿着一身棕黄色的僧袍,圆脸,粗眉,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两眼却炯炯有神。

    和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小施主,你没事吧。”

    我见他慈眉善目,一脸好人的模样,心里稍稍安定下来。又转头看了看“牛马驴”,他仍是双手举刀过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柄长刀笔直冲着头顶的太阳,闪着白光。

    我问:“他怎么了?”

    和尚说:“贫僧点了他的穴道。”

    我问:“什么叫点穴道?”

    和尚指了指一动不动的“牛马驴”以及十几米外满脸是血也是一动不动的“朱狗羊”,说:“这就是点穴道。”

    我似懂非懂,“哦”了一声。

    这时,那个白面书生缓步向我们走了过来,满脸吟吟笑容,我忽然想起他方才的“噗嗤”一笑,气不打一处来。

    我冒死前来救他,他竟然还敢嘲笑我!愤怒的驱使下,我随手在地上抄起一块石头,一个健步冲上去,就要砸他。

    石头刚刚举过头顶,突然觉得脖颈后一阵酸痛,接着浑身就不听了使唤,任凭我怎么样用力,都动弹不得。

    我勉力控制着眼珠,向后一瞥,只见和尚从我身后绕了过来,笑着说:“小施主,这就是点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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