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结束了为期一年的江都之旅,在入冬十月之际踏上了返回关中的武关道。

    相较于去年冬季草创的驿馆、亭社,经过一年时间发展,武关道范围内的盗匪、山民要么被吸收瓦解,要么迁往更偏僻的深山里。

    因此沿途亭驿治安良好,处处馆舍修建了土木结构的房屋,而非去年营房性质的成排木屋。

    过蓝田关后,姜维落脚蓝溪驿。

    和之前所有亭驿一样,身为八品县尉的姜维先登记身份信息,与他同行的还有两名亲随。虽是姜维私人的部曲,他们依旧有个人的通行长书。

    此处驿长细细检验姜维主仆三人的通行长书,姜维毕竟是官员,通行长书里有姜维体貌相关的描写。

    驿长就仔细观察姜维片刻,才提笔在竹简上登记信息:“天水姜维伯约,往华山任职正八品县尉,随从二人姜鹏、赵驹,给从九品下口粮。另良马五匹……”

    每匹马都是有身份信息的,以火印的方式烫印在屁股上,此处驿长又检验了姜维随行的五匹良马,将马匹烫印的文字进行登记。

    每一处过夜歇脚的亭驿,以及必须通过的街亭、关津,都要做这类信息登记……就跟登记车牌号一个性质。

    如果马匹丢失,或者被盗,起了各种争执,这就是争论的证据。

    做完登记,驿长才说:“姜先生,照例拨发三匹马草料,另两匹草料还需先生另行购置。亭驿外几户人家屯有草料,先生是自己采买,还是由小吏代买?”

    已经入冬,积雪覆盖远近的山巅,野外找不到合适的草料。

    现在有的草料就两种,一种是亭驿夏日收割、晾晒的青干饲料,这个是公家的;一种是亭驿周围百姓收割的草料,这是可以自由买卖的私家草料。

    沿途走来,姜维已经习惯了额外支付两匹马的草料,只是心绪沉重:“是收新钱,还是直百、旧钱?”

    不同亭驿有不同的卖草的方式,有的亭驿只收新钱……你没新钱的话,就拿旧钱去换,换了新钱再来买。这个换钱过程,自然不是官方的一比三,而是一比四。

    能流通、贩卖的草料是私家的,人家拒收旧钱,你总不能强抢?

    已经入冬,草料才几个钱?哪里及的上马匹精贵?

    这一路走来,因为这额外两匹马的草料钱,姜维已经花了四十个新钱……不贵,很便宜。可如果拿旧钱换新钱再买,就要花费一万六千钱。

    驿长听了露笑:“还是新钱为好,一束草价值两钱,三束草折价五钱。”

    姜维微微颔首,身侧的姜鹏就摸出荷包,从里面用拇指搓出来五个金灿灿的新钱,驿长接住后又说:“先生,蓝溪驿与南边各亭驿不同,馆舍不足,恐要委屈先生与旁人同居一室。”

    姜鹏刚把荷包塞怀里,闻言一诧:“这是何故?”

    驿长看一眼不动声色的姜维,讪讪做笑:“去岁公上讨贼时,大军驻屯上雒以南,故多有遗留屋舍。后破蓝田关,大军直入关内,蓝田关北也就少了营房建造。再者,过蓝溪驿后就是七盘岭,此处乃是小驿,歇脚旅客历来寡少。”

    不同姜维身形修长面貌英武,姜鹏则是五短身材面容幽黑,听了这话不由低声埋怨几句,嘀咕什么蓝田大驿,还有女闾之类的。

    武关道亭驿有三种,一种是繁华地带的大驿,一种是交通枢纽处的亭驿,配有捕盗的治安力量,一种就是小驿,也就七八户聚集而居的规模。

    入夜,姜维亲自在马厩喂马,山风吹刮雪花飘零。

    他不由愣神又想起了当日的事情,总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针对益州豪强的政策,其实已经到了该有所改变的时刻。哪能由益州豪强继续占便宜,既能地方上兼并做大,还能不断往朝中塞人。

    从汉室三兴来说,流血最多的是荆州人、关陇人以及夷兵。论实际功勋,益州兵虽然牺牲很大,可没有打过扭转形势的关键决战。

    再说了,益州兵是益州兵,跟益州豪强是两码事。

    汉军序列内的益州兵,普遍有荆州人担任军吏,即便有功,功劳也在这些荆州军吏头上。

    益州豪强的功劳就是配合的捐出物资,仅此而已罢了。

    所以去年朝廷大面积裁军休养生息时,就应该动手处理益州,可始终拖着。

    这些益州人白白过了一个好年,不知道珍惜也就罢了,还偏偏攻讦、认为是关陇的郎官蛊惑了大将军。

    大将军何等人物,怎可能会被寻常郎官蒙蔽?

    更难以理喻的是,这伙益州人竟然主动挽起袖子要拿拳头说话……简直愚蠢的过分,不管打赢打输都不会影响朝政。

    可这帮人就那么很干脆的动手了,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种给大将军送刀杀人的感觉。

    对面挑头的李邈来历很大,这是李邈擅自决定,还是得到了某些授意?又或者纯粹是益州人猜测、推敲丞相的心意,才想着故意扩大事端?

    却都没想到,卫将军赵云的反应也很快,在郎官拔剑械斗之前就平息了这场斗殴。

    丞相是个什么心思?

    姜维拢了拢羊皮披肩,仰头去看铅色的云层,细碎雪花落在脸上消融。

    虽然没见过丞相,可种种迹象表明丞相器量很大,也是心怀苍生之人,一定知道瓦解益州豪强之后的种种好处;如果机会合适,没有大将军,丞相也会动手收拾益州豪强。

    现在丞相是与大将军相互配合,一举瓦解益州豪强,还是邀揽益州豪强为代表的益州民心?

    终究没见过丞相,姜维独自想了想,也就走回馆舍,临入门跺脚抖去积雪,也提醒里面同宿的其他官吏。

    他随即推门而入,屋内火炕还有入夜时烧炕残留的烟气。

    燃料来源简单,是驿馆马厩里的马粪,混合吃剩下的草料,晒干后储放,就是冬日火炕的燃料。

    火炕烧出的灰烬又会填入公厕,以消毒杀虫,这又是肥料的来源。

    只是因为马粪独特的烟气,激发了姜维的战场记忆。

    新鲜、半干的马粪,历来是战场上最容易获取的毒烟材料,不管是遮蔽视线,还是用来制作烟瘴,只要有条件的人都会放烟。

    姜维进来时,里面油灯前提笔书写的官吏披着对襟羊皮氅衣拱手见礼:“琅琊王元伯有礼了。”

    “某天水姜伯约,见过王先生。”

    姜维施礼,就见王雄展臂指着火炕说:“听闻足下来自江都,王某恰好入朝公干,正要请教足下。”

    “王先生请。”

    姜维解下羊皮披肩,接受王雄的询问。

    他听说过王雄的事迹,虽感觉跟这人同处一室有些心窝疼,可毕竟是田信身边从四品参政,是议政司的骨干,算是降将里升官最快的几个人。

    其他降将普遍是侍从司正六品侍从,或者从五品参议;正五品的实职,一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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