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信心中明白事情根本、微末的区别,然而事情实际操作环节中总有各种额外的影响因素。

    营中过夜时,田信与关姬同帐而眠,关姬一左一右各是一个儿子,对依旧盘坐在灯前观摩地图,把玩黑白棋子的田信略感不满:“自回南阳一来,庞家妹妹多有哀怨……难道是不治之症?”

    她仰躺在书箱,一双明亮眼睛质疑、猜度审视田信,总觉得是他使坏、捣鬼,才使得庞飞燕至今难孕。

    田信还没想到一这茬,轻轻点头:“这是内在顽疾,今后好好调养,总有些治愈希望。”

    这个回答,让他故意捣鬼的嫌疑顿时大增。

    关姬肩上披着羊羔皮缝合的对襟皮裘,她坐直身子审视田信:“据说今日过山岭时,庞家妹妹邀夏侯姊妹三人一起鉴赏珍奇,我恐她会自误。若是能治,最好眼前就治。”

    “难,就医术来说有望闻问切,我连把脉都不会,只会观其气色、询问病情推断病因。此肌肤之下的病因,实难查明。”

    刚解释一句,关姬听了就重新躺好,观察两个儿子的小被子,抚平拉齐整后才说:“我看你是另有所图……这毕竟是内宅事务,庞家不好过问。可总该有些限度,何苦为难庞家妹妹?”

    见田信转身去分拨桌上黑白棋子,这仿佛双方的各种权衡象征,被田信进行各种微调。

    就听关姬又说:“我看庞家妹妹也是走投无路,那夏侯姊妹三人,绝非寻常女子。若入家中,必起争执。夫君麾下多系魏人叛臣,夏侯氏又系其元从。今夏侯氏女子入内宅,恐朝廷不快。”

    老丈人不高兴,就是朝廷不快。

    这是个很简单的逻辑,这真的不是简单娶纳几个侧室的事情。

    田信这才长叹一声:“我向青华保证,飞燕的病情,我目前束手无策。就夏侯氏姐妹,我也曾见过几面,的确倾国倾城。就像神兵宝甲一样,宁肯束之高阁静养不用,也不愿成人之美。”

    毕竟见过几次,也时常听周围人提及,有的是推荐,有的是为朋友的婚事来投石问路。

    见关姬不言语,田信悻悻做笑,转身小心翼翼来到木床边上坐下:“那依青华之见,该如何是好?”

    关姬锐利目光剜一眼他,微微仰头看木制营房顶端悬挂的几个灯笼,语气幽幽:“从今日算起,两年内不得纳入家中,此不利家业。若是庞家妹妹病症始终难治,她屡次邀夏侯姊妹来家撮合,夫君需避嫌。”

    此刻田信有些抬不起头来,仿佛十几万敌军压在自己头上,很沉重,又不想面对。

    关姬又说:“孙氏溃灭,孙策、孙权各有一女随同至关中,我料其用意深远。夫君,孙氏与夏侯氏不同,若纳入或亲近有染,那朝野必定哗然。我之国家,也将动荡,引士民哗然。”

    这是涉及官吏‘意识形态’的大动作,纳孙氏这对堂姐妹,的确有利于统合吴国降臣的力量,可事情也是很明显的,会让元从旧臣们陷入不安、不满。

    可这孙氏姐妹,一个是孙策之女、顾雍儿媳、陆议的大姨子;一个是孙权女儿,袁术的外孙女。不论品行姿貌,仅论出身也是当世一流。

    田信当即回答:“青华,你是知道的,我虽不歧视寡妇,但也对寡妇没有特别爱好。就今年,我会为孙氏姐妹物色良配,以绝江东降臣之念。”

    他回答的干脆,关姬更多的是不以为然。

    以他军中影响力,真要吞下这对姐妹,找几个战争中受伤的吏士许以清贵地位,自能安安稳稳把这对姐妹养到别院。

    到时候这种事情真发生,就真的不好收场了。

    关姬猜疑之心熊熊燃烧,看田信的眼神越发不信任:“还是算了,不能禁绝降臣归附之意。”

    “青华,这么耽误孙氏姊妹年华也非好事,不如青华代为物色夫婿,以成其之好。”

    田信说自己心里话,关姬则瞪一眼他:“此岭南兼容江东降臣之际,哪能因私废公?庞家妹妹难孕之身的确不利国家宗庙传承,可夏侯氏、孙氏又有不妥之处,不若我为夫君招纳侧室二人?”

    关姬语气果决,这点胸怀还是有的,不给田信辩解机会:“此次回关中,年内我就选关中、陇上大族女子各一人,以充实家中。还有庞家妹妹那里,我也会开解劝告。她如今也是急了,也不想想,也夏侯氏之门第,怎肯把儿子让在她膝下?”

    弄得田信不知如何解释,不解释又不行,想搬开一个儿子贴近说话,却被关姬一瞪、推开,只好回到桌案前继续审视桌上黑白棋子,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关姬心里积压、蕴藏许久的抑郁之气这么散了,心情顿时好多了,仰躺书箱感觉有点凉,就缩回被窝平躺着,暖融融的神情惬意。

    可田信总觉得应该交流一下,回忆种种,又喝了口茶水才说:“庞家的事情不好解决,这跟孟起将军不同。孟起将军虽性格反复,但所图也是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的利好,是能趋利避害的。他想要的,也是我能给的。”

    “庞家则不同,想成为另一个三恪。如今妇翁执宰朝纲,做事雷厉风行,容不得鹿门山以私学的方式大兴,这恰恰关系庞家千年基业。”

    田信语气幽幽,有些缓慢讲述:“庞氏欲大兴,又不肯依附于我。一是怕招来妇翁雷霆之怒,二是不肯屈居做小,有意凭借底蕴与我谈条件。所以庞宏在我麾下效力时,沉默居多。”

    庞宏的确是受自己精神感染的人,能为自己的利益做考虑,可庞家本身就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挖掘,能成长为参天大树。

    在自己做大树,还是自己树冠之下享受光阴之间,庞宏是有很犹豫的,所以沉默就成了他的标签。

    算起来河套的西部鲜卑内战,也是这么个事情,都想先拿好处,再打赢对手得以崛起,最后以崛起后的姿态重新谈条件,要推掉之前的承诺。

    这种操作对游牧部族、胡风炽烈的地区豪强来说……才是本色。

    对想发展为掌握一方学统的庞氏家族来说,这也是本色。

    没什么好生气的,谁都想百舸争流,发展为参天大树,成长为大局的重要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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