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城至鹏城并没有直达的高铁,需经湘省星城中转。姜盘用普通身份证订好的两张票,一张初八上午8点30分衢城登车,中午12点到达星城,另一张不出站无缝换乘,12点15分再次登上开往鹏城的高铁,下午4点抵达。

    初六那天姜盘没有吃成朱颜,随后就失掉了机会,因为刘旁和薛彤彤结束莫名其妙的自助游,回来了,不过初八这天送行的时候,两人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离情别意。

    朱颜上得是沪戏,全身上下自然不缺艺术细胞,对这种离情别意特别敏感,以往看过的电影电视中有很多男女主人公月台分别的镜头,当时她就觉得很伤感,也特别浪漫,今天轮到自己,却未免美中不足,送行的别说上不了月台,连候车大厅都不让进。

    所以像所有热恋当中的女孩一样,她把姜盘拉到广场人少的地方,摘掉对方的墨镜,脉脉凝视,喁喁私语。姜盘比高一那会乖多了,非常配合,任由她摆布,这一点令她尤为满意。

    唐诗三百首,篇篇为情愁,何谓情愁?离情别意罢了。

    可那是从长安出发到岭南需要走一个月的八、九世纪,二十一世纪,特别是全国四纵四横高铁网形成的今天,哪来的那么多叽叽歪歪?分开了可以打电话,可以视屏,要是实在相思难捱,礼拜六礼拜天可以坐高铁见面嘛,前两年网上不是流传过这样一句很火的诗吗,穿过大半个地球去睡你,网络小说也有女主千里送身体某个部位的情节……

    以上是刘旁的想法,他对撇下自己和薛彤彤独自躲到一边去卿卿我我的那对人非常不满,内心吐槽不断。

    好在朱颜终究是个心智成熟的女孩,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识得分寸,在一番千叮咛万嘱咐、规定姜盘从此每天必须给她打一次电话之后,放开姜盘,使后者得以与死党及表姐告别。

    高铁即将进站,姜盘背着双肩包,手推铝壳行李箱,和大伙挥手作别,进站登车。踏入车厢的那一瞬间,姜盘突然心中一悸。

    就在半年前,同样是这种白色的和谐号,不过那次是在对面月台登车北上,今天是去南方。同样的出行,不同的方向、不同的目的地,更大的不同,是姜盘如今复杂的心境。去年八月北上求学,这次南下同样也是,但姜盘内心十分清楚,两次求学之间的差异相去何止千万里,这次乘高铁南下,将会是一次变轨,他人生的变轨!

    春运期间,乘客满员,姜盘很快找到自己的座位,那是车厢中部靠左边两人座中的的一个位置。因为身高的关系,姜盘很轻松地把行李提上行李架,摆放好。

    姜盘的座位靠过道,在他摆放行李的时候,原本靠窗注视着窗外景色的旅客扭头来看新乘客。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她的发型很奇特,黑色短发,中间的刘海不像刘海,长长宽宽一摞,一直垂到两眼间的鼻梁上;两边又是两摞上宽下尖的黑发,像两片柳叶遮住两颊,让她有点婴儿肥的脸蛋看起来显得窄了许多。女孩化得是烟熏妆,黑色的眼线和眼影漫成一片,但似乎没有控制好化妆材料的用量,致使本该呈现出烟雾弥漫效果的妆容,反而像是在眼窝处抹了两块浅浅的墨团。

    姜盘坐下后,发现身边旅客一直在看自己,不禁也打量了一下对方。

    稀奇古怪的发型,过浓的烟熏妆,落出大腿肌肤甚至可见黑色短裤蕾丝底边的乞丐牛仔裤,脖子上则是一大串不知名材料做成的骷髅头挂饰,垂挂在敞襟牛仔夹克下的粉色汗衫胸前。

    不良少女?姜盘在心里面嘀咕一句。女孩穿得很单薄,毕竟还是二月份,但姜盘没有多想,女性尤其是身材好的女孩子,似乎天生就有御寒技能,朱颜不也这样,也没见她冻感冒过。

    看过对方一眼,姜盘随即收回注意力,拿出手机,有两条微信需要回复。刚才登车时,大姐姜抱珍发来一条微信,让他旅途注意安全,她下午会提前到鹏城高铁站接站,吩咐他从b2出站口出站。另一条是父亲姜见贤的,问他高铁是否准点,登车没有。

    姜盘回复微信时,那名烟熏妆少女歪着头,一直在看他,眼光很大胆,就连刚才姜盘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没躲闪。

    “帅锅,”等姜盘回复完微信,收好手机,烟熏妆少女指指他鼻梁上的墨镜,揶揄说:“车上还戴着,耍酷也要看地方喔。”意思是要姜盘摘掉墨镜。

    声音有点沙哑,却很好听。姜盘墨镜下方的嘴角翘了翘,落出半个笑脸,指指脸上的墨镜,“急性结膜炎,怕传给别人。”

    烟熏妆少女冲他皱皱鼻尖,明显不相信他说的话。此时列车已经开动,姜盘不愿摘掉墨镜,烟熏妆少女也没办法,转头重新去看窗外不住倒退的景色。

    一个小时后,列车停靠赣省道都市。道都市毗邻道教圣地龙虎山,城市本身不大,但处在南北和东西铁路线的交汇点上,因此上车的旅客比较多。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有票,我的座位才是靠窗的,快起来!”列车自动门刚关上,尚未开动,前面几排就传来了吵闹的声音。大声质问的是个女声,姜盘估计是新上来的乘客不幸遇上了霸座的。

    “听到没有?起来呀!”女声又提高几度,估计也不是个愿意息事宁人的。

    姜盘被墨镜遮住的浓眉轻轻一拧,想要起身过去看看情况,有必要的话,他不介意干涉一下。

    “我靠,怎么哪都有霸座的!”这时里边的烟熏妆少女猛地站了起来,愤愤地说,“我过去看下。”不等姜盘挪开双腿,硬生生挤了出去。

    姜盘看她气势凶蛮,担心有什么冲突,立刻跟过去。

    霸座的是个留着短发的男人,三十多四十不到的样子。新乘客是位白白胖胖的大妈,不依不饶,坚决不肯坐过道边空出的位置。那名霸男座态度倒不嚣张,可是眼望窗外,对大妈的质问不理不睬,好像这事和他完全没关系似的,那态度,看着其实更气人。

    “车票给我看下。”走到跟前的烟熏妆少女,把右手伸到白胖大妈眼前,掌心朝上。白胖大妈知道帮手到了,赶忙将手中捏着的车票递了过去。

    烟熏妆少女先瞄了眼车票,还给大妈,再抬头看了看窗边的座位标注牌,点头说:“没错,靠窗的位置是你的。”一拍霸座男肩膀,不屑地说:“你,起开!”

    霸座男这时才把头转过来,很平凡的一张脸,一开始他有点吃惊,等看清烟熏妆少女化妆穿着虽然古里古怪,但仔细一看其实很漂亮,而且还出人意料的年轻,估计都不满十八岁,于是落出个猥琐的笑容,“小姑娘,不要随随便便拍男人的肩膀,这样很不礼貌……”

    这一下,不光少女和大妈被再次气到,前后座位上站起来看热闹的乘客也大都发出指责声,姜盘更是连鼻子都歪了几分。

    “我滴个妈呀,”烟熏妆少女看来实在被气得不轻,“你个霸座男、油腻男、猥琐男,你还知道讲礼貌?给你三秒时间,立刻让座,一……”

    姜盘刚才紧跟着少女,现在少女就站在他面前不到三十公分的通道上,那位大妈要再靠前一步,两人之间并无任何阻碍,可说是近在咫尺,随着少女以沙哑的声音喊出“一”,姜盘看到她抬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然后,姜盘就看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二个新生种技能,当然,是除了他自己的超凡记忆之外。

    随着周围温度骤降,那根近在姜盘眼皮底下的白皙食指指尖,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一截晶莹透剔的坚冰。这截冒着丝丝寒气的坚冰整体呈圆柱形,比手指更粗,顶端尖锐,并且不断延长,少女“三”字没喊出口,已经伸长到霸座男右耳边。

    “空调怎么变冷了?乘务员,空调温度太低,这有小孩呢!”前后不知就里的乘客当中,有人叫了起来。

    “……新生种,她是新生种!”

    霸座男眼看冰柱一寸寸沿伸过来,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什么,等尖锐无比的顶端将要触及到他的耳廓时,他才反应过来,立马发出尖叫声,整个身子带着脑袋朝车窗斜靠过去,试图躲避。然而他靠向车窗一分,冰柱便跟着前进一分,眨眼间就将他逼迫得脸皮紧贴在冰冷的玻璃窗上。

    无处可躲,霸座男下意识地挥动两只手,想像赶走苍蝇一样驱走冰柱,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冰凌生脆,碰一下就会断裂。可惜他错了,眼前的冰柱显然不同于自然界的冰凌,坚硬如铁,并未在他的碰触下断裂。

    “三!”

    “我让,我让!”

    “算你识相。”烟熏妆少女收回指头,冰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中,几滴水珠落在座位上的纺织物表面。她监视着霸座男挪到外面座位,等白胖大妈坐进里面,才对姜盘晃晃那根发出过冰柱的食指,不无得意地说:“冰箭术,比你的墨镜酷!回吧。”

    刚迈出两步,似乎意犹未尽,她突然又回头,扬手一枚细细的冰针弹射而出,准确地落入霸座男后颈。痛倒是不痛,但被低温冷不丁一刺激,霸座男打了个冷颤,站起来对少女怒目而视,但在少女的回瞪之下,终究敢怒不敢言,悻悻坐下。

    在车厢其他乘客的注视下,两人回到原先的座位,但烟熏妆少女却没有坐进去,“我去上个洗手间,警告你,别占我的位置,刚收拾完一个霸座男,我不想你成为第二个。”

    等她离开,姜盘坐下,临近乘客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传到他耳朵里。假如说刚才往回走时乘客看他们的眼神,恐慌多过惊奇,那么这些压低的嗓门,代表的就是疑惧了。意识到乘客们对刚才所发生的事抱着上述态度,同为新生种的姜盘感觉相当糟糕。

    尽管少女的穿着打扮怪里怪气,但在一个文化思想多元的现代社会里,这并不会触及到人们的道德底线,相反,少女刚才的行为,即便是急公好义也说得过去,应该得到乘客们的赞赏,然而并没听到一句叫好声。

    为什么会这样?姜盘默默思考着。

    新生种出现在世界上已经有十年,人们最初对成为新生种的那股狂热劲,早就消耗殆尽,但到目前为止,全球范围内,普罗大众对新生种的接受度还是非常高的。这种接受度既包含对新生种本身,也包括每个国家给予新生种的特殊待遇。即便是最爱闹腾的某些西方国家,也从未听说出现过针对新生种的游行示威。

    既然如此,那么回到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乘客就不应该是对烟熏妆少女新生种的身份有看法,那是什么导致乘客产生恐惧呢?

    是少女的新生种技能,是在一个相对封闭窄小的环境中施展出的冰箭术。

    自己曾经问过父亲,华夏到底有多少新生种?父亲说恰好知道个大概的数字,三十万出头。纯粹就数字而言,三十万和十四亿比较完全没有意义,不过这至少说明新生种非常稀少,稀少到普通人很难见到一个,按比例放到这节车厢,没人见过新生种是件大概率的事,更遑论新生种技能了。

    迅速厘清思路,想到这里,姜盘明白了:特殊的环境,前所未见的暴力形态,是造成乘客产生恐惧的两大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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