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混战,少年和少女在虚无中一次次兵刃相接,每一击都撕裂空间泛出浪潮般的涟漪,场景在二人的激战间不断变换,时而来到远古的蛮荒战场,时而独步北海之上,咸湿的海风从海岸线上拂面而来,游鱼被昏暗的魔力炸出海面,无数腥臭的浮尸带着鳞片一齐在海中消散,少年的魔力限制了少女的发挥,与此同时却也将自己的处境变得尤其危险,寒铁剑一次次挥斩却总是能被少女及时回防护住即将斩下的一瞬,她在周身唤出无数巨大的鬼手朝着少年吞噬而来,每一只巨手手心处都是一张能看到不断如绞肉机般旋转的大口,少年将魔力凝在身前,一道圆盾隔开了所有鬼手,他顶着圆盾发出一声嘶吼朝着前方进发,无数鬼手都在这般冲击中碎裂而开,少女以魔力化作的利刃抵住圆盾,身形猛地消失,而后一道灼热的烈火自天极溅射,少年躲开,却还是让周围化作了一片狰狞燃烧的火海。

    鏖战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二人只觉得时间仿佛从未走远过,又好像从时间线的正开始他们就在这里厮杀直到如今。

    这是死亡的领域,唯有其中一方的死亡才能画上休止。

    厄洛丝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感觉有些好笑,原来这就是自己想杀却未能杀死的那个男孩吗?如果知道当初会变成这番场景的话自己会怎么做?

    于是她对着西泽,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我当初就该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掐死你。”

    “作为一个姐姐你这话也太失礼了,”西泽低声地说,他抬起眼看着厄洛丝,只觉得人生忽然那么无趣,“而我同样。”

    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化,这次是繁荣的塞万城,这是几十年前伦瑟手下的塞万,炼金术师们和魔法师和谐共处,街道两旁随时都能看见摆弄花样的炼金术师,孩童们看着炼金术师的小把戏发笑,直至今日许多人都仍然觉得这些时光是那么值得怀念,那时炼金术师还是炼金术师,而不是过街老鼠,也不是即使对女皇宣誓效忠也无法获得平等人权的炼金男爵。

    “这个尼伯龙根是我最讨厌的尼伯龙根,”厄洛丝轻声地说,紫色长发散在教堂古钟下的风里,手腕上的银镯重叠在一起发出脆响,“所以我要尽快杀了你,然后出去。”

    她再度从虚无里捻起丝丝魔力,无数道魔力的丝线纠缠着拼凑成一把折刀。

    当初刺杀了自己父亲的那把折刀。

    在等级上甚至要压过人造兵器提古拉斯的古神兵器——利维坦之刃!

    “当时伦瑟还没死,他是被刀里的毒一点点折磨至死的,在病床上躺着,奄奄一息,吃不了东西也动不了嘴唇,只能呆呆地等着死亡一步步临近,”厄洛丝说着,握紧了折刀的刀柄,“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会直接了结你。”

    外面的世界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西泽带来的那些轮亥魔法师想必已经扭转了战局,想到这里厄洛丝就有些想笑。

    西泽看着自家姐姐微微上扬的嘴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出了厄洛丝心里想的那句话:“假如当初你没有做那些事的话,如今我们姐弟两个联手,征服整个西方也是易如反掌吧。”

    “我已经尽力去锁死你的一切了,你的血脉天赋就是我设下的封印,”厄洛丝轻描淡写地,破解了西泽这么多年最重要的疑惑——他体内的血脉究竟是被谁设下的封印,“但你既然能从这种封锁里钻出来,那也是一种本事,所以我也没什么后悔的感觉。”

    “那你知道这个封印折磨了我多少年吗?”西泽笑了笑说,“我被骂杂种,被骂孤儿,被人压着脑袋欺负的时候只能从地上捡起石块,拼命地朝着他脸上砸,砸得他脸上血肉模糊,我的脸上也被打出了不少能留一辈子的伤痕。”

    他撩起银白的额发,在眉心中央的发根处,一道明显的疤痕静静地呆在那里。

    “而这就是我想要的,”厄洛丝说,“你不能,也不该回来。”

    西泽放下刘海,默默握紧了手上的提古拉斯,第一次地,他开始展露自己最真实的愤怒,他携着寒铁剑自街道上方划破空气疾走而来,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

    厄洛丝手中的折刀在一瞬间发生暴涨,化作一柄三尺细剑,她以一种古怪的剑式俯下身而后将剑尖挑起,两把白刃碰撞在一起,迸发出如蛛网般的白色电芒,电芒一闪而逝,就像兵器交接擦出的火花。

    刀剑震动,西泽猛地后退一步,可厄洛丝的身影在下一刻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你的剑术都是我教的,这样的你又如何敢用剑术和我一决高下!”厄洛丝的瞳孔猛地一缩,将手中细剑旋转着刺过西泽的胸膛,可就在下一刻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刺中了一道软绵绵的棉花,她愣了一下,因为原来自己刺中的只是一道残影。

    她气恼地挥手震出天海般宏大的魔力,世界之灵被压榨至死,又不断新生,她将魔力包裹了整个王都,空间不断扭曲着崩坏,每一个有人影流动的地方都化作了破灭的废墟,这是一片死亡的领域,无人能在这种世界里存活下来。

    一道光芒闪灭,厄洛丝猛地回身躲开,提古拉斯的寒冷锋芒割开了她脖子上一层浅浅的皮肤,血痕涌出淡淡的一层血液,她咬着牙,终于明白自己必须要尽快杀死这个男孩。

    在某一个刹那,空间骤然静止下去。

    崩坏停在了即将发生的那一瞬,魔力在虚无中流转,死亡领域中的世界之灵们也保持着哀嚎的姿态,时间彻底停在了这一刻,厄洛丝朝着不远处的一道黑影扑杀而来,后者虽然反应过来,但还是被她一剑刺穿了手臂,匆忙地躲避开来。

    西泽看着自己小臂上溢出的鲜血,厄洛丝的剑上附带着相当程度的魔力,在触碰到身体的一瞬间就钻入了对方的血脉深处,尽其所能的破坏这具身体的全部机制,有那么一瞬间西泽甚至和魔力再度失去了联系,他无声地抬起眼帘,看着两道近在眼前的魔力龙卷,这一幕让他想起了之前在矿坑里自己所见到的那两股邪神意志,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厄洛丝的能力。

    “你居然也拥有领域吗?”西泽低声地说。

    话音落下,他面露狰狞,迎着龙卷上前,原本破坏力极其惊人的魔力龙卷居然为他从中一分为二,擦着他的身体流过,一道残影碎去,厄洛丝的领域再度迸发出来,无尽的魔力从二人的正中央涌出化作一道惊天的潮海,可西泽的身形却只是一顿,而没有丝毫为之停滞的迹象。

    这是人间两个究极大魔法师的对决,他们之间的战斗已经无限近似于贤者的厮杀!

    他大吼着,提古拉斯在空气中骤然泛起流光,在一度转换之后刃面上的寒冷化作了浓稠的血气,这柄被寒铁封印的叛神武器终于暴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这才是多梅甘尔的佩剑!

    这才是弑杀诸神之血剑,提古拉斯!

    西泽以提古拉斯硬生生切割开了厄洛丝的领域,以无法以肉眼观测到的速度朝厄洛丝冲来,厄洛丝如古神般咆哮,从她此刻的声音里西泽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人类的成分,她完全就是一头怪物!

    墨绿色的鳞片下泛出白色的高温蒸汽,血液喷溅出来,鳞片大开大合,厄洛丝握紧手中利刃,同样爆发出无法被人类理解的速度朝着西泽掠杀而来,空间中的空气一度暴涨,细碎的电芒在二人身后破碎扭曲的空间中闪现,他们此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

    雷鸣般的音爆中,两把神话武器碰撞在一起,在等阶上落后了对方无数倍的提古拉斯表面恍然涌出无数裂痕,可在锋芒破碎之后又再度拼合在一起,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狂风从二人中间激烈地迸发出来,刺目璀璨的雷霆自远处炸裂,雷霆如一道大网覆盖了整个世界,又化作涟漪猛地扩散。

    厄洛丝猛地将剑尖抽离,而后环绕着旋转切割开了一片虚无,西泽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她转身一剑,却仍然没有刺中任何东西。

    “那个家伙说我只要到了塞万之底就能拥有和你对抗的资本,”西泽出现在不远处,忽然笑了起来,“你猜他的这份底气从何而来?”

    “凡夫俗子的妄语罢了,”厄洛丝甩剑,将剑刃上流淌的魔力光华洒去大半,“塞万之底,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只有到过这里才会明白,塞万之底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笑笑,“塞万之底其实就是存在于每个人心隙间的一个传说,这里储存着每个人心底最深的一层梦魇以及记忆,每个地方都可以进入塞万之底,只是希恩太过笨拙,我怀疑是神仆的思想同化了他的脑袋,否则他这么会干出这种傻事。”

    人间处处都是塞万之底。

    每个人都可以进入塞万之底。

    那几种炼金材料最多也只是辅佐人静下心来,并不是能真正帮助人进入塞万之底的秘诀。

    “炼金术师们本身就是愚昧的,痴迷古老的神话不愿意在前路跟进半步,那些古旧的遗民早该被历史淘汰,如果不是伦瑟非要留着他们,”厄洛丝说,“你也一样。”

    周围的场景再度变幻,这次是一处小院。

    石磨在不远处被枯黄的秋叶盖满,好像是刚刚雨后,空气显得那样清新,墙角里是一株蒲公英,古树高大,池塘边倒映出男孩清晰的背影,他坐在石台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

    “这次又算什么?”厄洛丝笑了起来,“怀念一下曾经的你吗?”

    “不是怀念,”西泽轻声地说,“是道别。”

    屋子里传来男人的哭嚎声,男孩顿时被吸引过去,他跑着推开门,朝房间最深处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别。

    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因为第二次离别悲伤得像个傻逼。

    一片枯叶从树上落下,摇摇晃晃地坠进了池塘,在水面上散起一阵涟漪。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厄洛丝的剑锋达到了西泽的眉间。

    提古拉斯挡在身前,利维坦之刃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该结束了,”西泽对厄洛丝说,“这场持续了十二年的闹剧。”

    大地震颤着碎开,地面上的一切全部都陷进了缝隙里,再也不剩下任何东西,世界化作空无,西泽看着厄洛丝,瞳孔里缓缓燃烧起了幽蓝色的火花,一如多年以前,持剑砍向巨蛇的那个男人。

    厄洛丝看着他的眼睛,一股浓浓的悲哀顿时涌了上来,她咬着牙,压抑着无尽的愤怒:“这就是我心心念念的东西。”

    “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东西,”西泽摸了摸眼睛,刚刚的伤口已经愈合,这就是余烬之血的体质,这就是迈尔斯遗留下来的血脉天赋,“吃了我,就可以了。”

    她震怒。

    利维坦之刃表面顿时覆盖了整整一层骇人的魔力,厄洛丝将剑刃握紧,朝着西泽冲来,仿佛一剑就能割开他的喉管。

    世界如此悲哀。

    西泽垂下眼帘,眼前仍旧是那个男孩消失在走廊深处的画面。

    【我的生命,渐渐平息,呼吸缤纷如樱落之雨。】

    提古拉斯的血气迸发出来,最近弑杀过的几名神仆都为它的复苏提供了巨量的血气。

    【请你不要害怕,我们的相遇即是命运,我们的时间从相逢的那一刻起便开始了转动。】

    死亡的领域再度扩散开来,厄洛丝癫狂地撕开了空间,仿佛连时间都为之扭曲。

    【是爱让我们在此生相拥,是爱让我们得以重逢。】

    西泽轻轻地睁开眼睛。

    【所以——】

    “所以,”西泽看向厄洛丝,缓缓地挥起了手中的剑,一如在圣域中,女孩对他的恳求——

    “请不要忘了我。”

    厄洛丝呆滞了,因为男孩的身后居然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虚影,那是一个金发的女孩,那双晶蓝色的眼睛好看得就像澄澈的宝石。

    【请不要忘了我。】

    西泽低声地说:“因为我一直与你同在。”

    提古拉斯挥动。

    利维坦之刃在虚无中破碎。

    世界,化作一道被光芒充斥的河流。

    于是,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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