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也是真敢跟过来,我是真没想到计划这么简单就成功了,劳尔,”一个男人摘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难看的脸,左边脸颊上一道从下颚贯穿到脖颈的伤疤看起来狰狞得宛如恶鬼,他看着西泽吃力的表情,顿时笑了起来,“这就是漆泽国的第一天才?这种本事有多少条命也不够送的吧?”

    “倒也不能这么说,”另一个黑影缓步走来,肩上还扛着已经昏厥过去的米娅,看起来他就是男人口中的劳尔,在看见西泽的脸之后顿时一个乐呵,随手将白皙的女孩丢到路旁的一滩泥泞里,快步走到西泽面前绕起了圈子,一边欣赏西泽动弹不得的模样一边欢快地说,“塞万王城里拥有击杀恶婆嫌疑的人,在卫斯理府邸的魔力暴乱中存活下来,从神力祸乱的矿井里逃生,现在最后一条,修习魔法不过半年就达到了高阶魔法师阶位得更新成大魔法师阶位啦。”

    黑影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居然直接奋起一脚,狠狠地踹到西泽脸上,啐了一口唾沫,树枝间的雨水被这一声震落,全然浇灌在西泽的脑袋上。

    首先是刺目的洁白,骨节里发出清脆的声音,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痛楚和冰冷的雨水,有那么一瞬间西泽以为自己的脖子已经断开,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国,但事实是在恍然的一片洁白之后世界再度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原状,他恍惚地抬起头,满嘴血腥味,看着男人收回自己的皮靴,这才意识到原来只是过了一瞬间而已。

    “天赋,可憎的天赋,”黑影携着笑意对他说道,“我们大家可是花了多少代价才达到了如今的地位,你这小杂种居然只花了半年?”

    莫名的控制感紧紧地压迫着西泽的身体,如果不是这种控制,刚刚黑影的那一脚已经足够西泽倒飞出去滚上几圈了。

    但他的思维却牢牢地抓住了最后一句话——“我们大家花了多少代价。”

    我们,大家?

    在场大概有二十几个黑影,这些黑影全部都是大魔法师阶位?

    这不是一个队伍,这根本就是一个军团,一个移动的堡垒,无懈可击也无可摧毁,这二十个大魔法师走在一起足以将一座城池覆灭!

    “毕竟是第一天才,学院私下里给的资源应该也不少,”疤脸的男人走过来蹲下身,轻轻地拍了拍西泽的脸,微笑着说道,“你说是不是啊,小天才?”

    西泽还来不及反应,一击猛拳就直接打了过来,这是毫不花哨的一拳,简单粗暴,拳法也没有什么章序,完全就是街头混混常用的胡乱拳法,先是额头,眼角,嘴唇,鼻梁被打中的时候西泽能闻见来自腔内浓重的血味,男人将他提起来,最后一记上勾拳横着打在男孩的小腹上,西泽吐出一口血气,身体像虾米一样颤抖着弓起来,最终颓软地瘫痪下去。

    大意了。

    真的大意了。

    连蜷缩起来这种事都办不到,呼唤世界之灵也得不到任何回应,身体里的魔力供应直接被某种力量切断,内脏也像是换了位置,全身各处都散发出火辣辣的感觉,他瘫倒在地上,心想记忆里的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惨状?大概是在白石城里,几个小孩在放学路上把他围住,为首的男孩骂了一句杂种私生子,扬起粗壮的手臂,对着他的脸就是毫不犹豫的一拳重击,但那时和现在不一样,那时的西泽在从地上站起来以后默默地捡起了一块石子冲过去,一遍又一遍地被打倒又一遍又一遍地爬起来,每次他被打倒的时候总是能抢在之前给男孩一击,直到那个男孩头破血流地哭着跑回家孩子们才散了,第二天他就被学校宣布退学,因为校长不接受这样的危险份子。

    是了,西泽想起来了,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安定的家伙,教堂里的岁月并没有抹去他的一切,只是让他学会伪装得像是个正常人。

    他是灾难,是一颗无与伦比的灾星,从塞万到白石城,他将祸乱不断地转移,一切都因为他的到来而发生异变,他只会不断地波及到周围的人,将灾祸一路带到自己所及的任何地方。

    西泽倒在雨里,大口地喘息着,记忆也开始出现白色撕裂般的电芒,意识渐渐沉入黑暗的海底只留出一串气泡向上漂浮,眼前泛出无数错乱的画面闪动着消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看见漆黑的世界里横跨天际的树枝化作尘埃溃散,又看见云端的创世诸神将手中的种子泼洒在大地上,天鹅绒般的夜幕下巨妖在深渊里睁开赤金色的巨瞳,某个金发的孩子被捆在十字架上,浑身是血,最终画面定格在一个女孩的身上,他能认出那是莎尔,但却又与莎尔大不相同,那个女孩的脸上尽是不忿和强势,在看到西泽之后她懊恼地伸出手牵住他的手腕,一边走一边说下次来快点。

    西泽问她我们要去哪里?莎尔像是看笨蛋一样地看着他,伸出食指指向远处的一处墓园,自然而然地说我们要去那里啦。

    带着泥土的污水灌进他的喉咙,西泽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疤脸的男人正把他按在泥水坑里嬉笑:“哟,醒啦?这样就好,太快死的话也不好玩。”

    “这张脸真是看得我恶心,”劳尔的脸上依旧满是笑意,“一张受过教育的脸,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的狂妄还有自大,不过打起来确实痛快,也不亏得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为他专门准备这个束缚矩阵。”

    有几个黑影点了点头,他们围成一圈站在西泽的周围,兜帽下的眼睛透露出黑暗和玩味,就像猎人看着陷阱里的猎物,在心底筹划要怎么将他玩弄致死。

    “对了,那边那个树上的女孩和他是什么关系?”疤脸的男人忽然问道,西泽的瞳孔顿时一颤,呼吸仿佛都停滞在这一刻,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到女孩正被数道铁链捆在树干上,脸色难看地昏迷着,原因应该是突如其来的窒息,但隐约的魔力气息还是从她的周围显露出来,本能地保护主人。

    “手上的资料说是他的妹妹,那个传承了恶魔血脉的小姑娘,”劳尔回答道,“不过入学信息里没这么写,我是指妹妹。”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呵呵地笑了起来,但并没有人懂得他奇怪的笑点,于是满世界除了雨水声便只剩下了他的笑。

    “妹妹?”疤脸的男人伸出手,拍了拍西泽的脸说,“那这还挺有意思的啊?买一送一?”

    他站起身,一边走向莎尔一边说道:“本来只是想把你引过来,没想到这下还多了个小姑娘?”

    西泽拼尽全力地扭了一下身子,看到男人正用右手轻抚着莎尔的长发,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是处啊,大伙,我们都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棒的小姑娘了。”

    一个黑影连忙走上前去,摘下兜帽仔细地对着莎尔的脸颊端详起来,最终一拍巴掌感叹道:“这可比资料里的相片好看多啦,要是卖出去的话怎么说也得值个千八百万金币吧!”

    “那要是有所破损呢?”男人玩味地说。

    西泽的手指微微一弯,有那么一瞬间他愤怒狰狞得像头狮子,拼命地撑起身体浑身的血管都爆裂开来将他染成血人,他朝着男人跑去,却很快就被劳尔一巴掌打倒在地上。

    “吓到我咯,哈哈,”疤脸的男人嬉笑着蹲下身,拍了拍西泽满头被泥泞和血水染红的黑发,“乖狗狗就得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不许咬人哦。”

    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像是感觉有些无趣一样再度给了脆弱的西泽一巴掌,唉声叹气地直起腰来,对一旁的黑影们说:“累死了,还是太久没打过人,上次像这么打人还是在多少年前的费城街头收高利贷的时候,我对你们说过吗?就那种欠钱不还的,我们直接带着铁棒上门,把那人的脑花都给敲出来,然后把他的全家包括妻子孩子都拉去抵债。”

    男人歪了歪脖子,听着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说道:“得亏是今天没带棒子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感觉有些惋惜,于是再度忍不住伸出脚踩在西泽头上:“等下把他的手筋和脚筋都挑断了之后再带他去坟地那边,用他的血给咱们开门,多梅甘尔的东西决不能落到其他人手里。”

    “好的,”劳尔走过来低下头连连应允说,“这小子刚刚突然露了一手害我差点出糗,这种事还是交给我来。”

    “那就让你来,”男人环视了一周说,“你们有意见吗?”

    没有人回答,黑影们全体默认。

    “那么,”男人微笑着抬起脚,看着如死狗一样动弹不得的西泽,“让我们来看看你的妹妹有多棒吧。”

    就在他满眼都是不断高涨的**,伸手摸向莎尔白皙的脖颈时,一阵轻微的笑声却响了起来。

    他皱了皱眉,却看见这阵笑声正是来自地上的西泽。

    “笑什么?小鬼,”疤脸的男人问道,他蹲下去,缓缓地提起西泽的领子,“你难道觉得自己今天还能活着离开?”

    “我只是在笑,在笑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才明白真正的自己,”西泽笑着,雨水打湿了被血液沾染的睫毛,他看向疤脸的男人,说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能回头的人,我从一开始踏上的就是一条不允许我停下拐弯或者回去的路。”

    “你这疯小子在说什么鬼话......”男人摇了摇头。

    “我不该,也不能,产生自己也许还能和其他人做朋友的想法,因为我面对的是皇帝,是漆泽塞万,最后是整个世界,”西泽说着,裂开的嘴角流淌出鲜红色的血,“人啊,一开始就不能太天真。”

    他说:“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个能和其他人交朋友的家伙,所以我才会那么犹豫不决,甚至还决定将一切都隐瞒下去就这么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但实际上这里早就被那种想法装满了。”

    疤脸男人皱着眉看向西泽竭尽全力地挪动左手食指,扣在自己的胸膛上。

    “这里,全是,”西泽轻声地说,“我压抑了不知道多少个岁月的暴怒啊。”

    失去记忆的茫然,对姐姐冷漠态度的不解,母亲去世的惶恐,得知父亲死去的颤抖,对维什的怨怼,对炼金术师们的憎恨,对午夜莎尔躺在身边的心动,对恶婆虐杀的愤怒,对莫斯教务长偏执的愤慨,差点将整个考场大闹一次的冲动,对德赛尔守卫不听解释的幽怨,被古拉克羞辱却不能还手的悲哀,对周围所有魔法师魔法天赋的嫉妒,孤身一人在下水道里前行的后怕,对微纳德的厌恶,对卫斯理公爵这么久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仇视,玛门,拜蒙,白色尖塔,骑士学院的挑衅,神仆,手刃格拿铂勒的痛苦,虐杀莱尔斯时隐隐约约的爽快,让人嫌恶的所有,被隐瞒了全部真相的愤然,至今都在寻求谜团真相的不愿,对其他学生的轻蔑,对自己大魔法师身份的自傲,对厄洛丝的绝望,对轮亥的憎恨,乃至被世界欺骗的不甘——

    甚至,对莎尔若有若无的怒意。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非但不接受反而还要来怀疑我,明明只需要像以前一样跟在我的后面叫哥哥,一切听我的就好了啊!

    所有被遏抑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如洪流般爆发出来,这其中有他为了自保主动的压抑,有被神父教养出宽容的同化,有遗忘,有深刻,有无数岁月里积淀下来的哀然,还有被社会所吸纳,所吞噬下去的癫狂。

    他压抑,他伪装,失去记忆时他对母亲说我没事的,我不在意,被孩子们骂作杂种孤儿时他沉默不语,因为神父告诉他应该宽容,孤身一人走在下水道里明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恶婆时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莎尔活下来,被古拉克当面泼水羞辱时他放下手,说自己这样的废物只能隐忍。

    这么多年以来,被压抑的全部,所有,无数。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眼睛原本就是打开的,可此时却又好像再度睁开了,睁开了一双燃烧着幽蓝色冷火的眼睛。

    你只需要渐渐接受自己就好了。

    也许每个人都有被人生,被环境,被任何所压抑下去的本性。

    那些是糟粕,那些不该接受,那些是应该被永远封印在体内深处的。

    那些是人类本性中的七宗大罪。

    那是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饕餮以及**。

    是绝不能接纳的人性。

    但西泽说:“我要你们全部偿还。”

    雨水的声音渐渐被某种奇异的声音所替代了,疤脸的男人呆呆地看着自己拎在手里的男孩,此刻这少年的发丝缓缓扬起,周围无风这些黑色的发丝却飘荡起来,逐渐从根部褪去漆黑,留下圣洁的纯白。

    他连忙松开手将西泽丢开,周围猛地激荡起汹涌的魔力朝西泽奔袭而来,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西泽伸出手,将所有魔力都抵抗在某种透明的屏障之外。

    “这是什么?”疤脸的男人不可置信地问,“这是领域?!贤者才能拥有的领域?!”

    西泽缓缓推开空白,紧接着他挥手,一道稀然的薄气自半空中落下,男人的脖子眨眼间爆出一阵血色,只留下一个头颅停在半空,劳尔发出一声惊叫地向后逃亡,可紧接着就连他也被魔力切成两半。

    男孩解开女孩身上的铁链,将倒在路旁的米娅用魔力如茧般包裹住,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走到女孩身前,此时后者幽幽醒来,却看见面前的男孩脸上满是伤痕,血液,悲哀,愤怒,还有难以言说的疯狂。

    光芒突然暗淡了一瞬,西泽身子一个瘫软倒在了女孩身上,他轻声地说:“快跑,莎尔。”

    他说:“去坟墓。”

    女孩在第一句话落下之后就开始了行动,也许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绝对会永远信任西泽。

    “真是悲哀啊,”西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风里对女孩说道,“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堆坟墓中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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