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西泽拉开最深处角落里的一道铁栅,对睡梦中因为受冻而瑟瑟发抖得像只刺猬的男人在心底开口说,“好久不见。”

    “对不起,”西泽举起火把,站在莎尔身旁对着附近的牢笼里打量了一番,脸上渐渐流露出黯淡的情绪,“我应该早点出手的,但凝结魔力太需要时间了。”

    “没,我其实没事......”莎尔回头,看着满地的残骸,还有一些幸存着躲在牢房角落里哆嗦,就连呼吸都不敢过于大声的犯人,“哥哥你这次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我会和那些人解释的,”西泽并没有展示出过多的在意,就好像刚刚烧死的不是人,而是一堆干柴而已,“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等,等一下啊西泽?!”言氏呆呆地看着遍地黑灰般的尸体,回过神来以后他立刻快步走上前来对西泽叫道,“你下手是不是太重了?这不就是滥杀吗?!魔法师碾压凡人的战力绝对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吧?”

    “滥杀?”西泽举着火把回过头,言氏看见他的眼中已然带着些许不属于人的冷漠,“你不明白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就不要说话,而且我将魔法用在了惩戒恶意和保护善人上,这有什么不对的?”

    言氏被呛了一下,表情顿时愤怒起来。

    “你这是诡辩,而且就算如此那你也没有必要下这种狠手啊!”他冲上前去拉住西泽的肩膀,“最多废掉几个人的胳膊”

    “他们让莎尔害怕了,”西泽打断他的话,垂下眼帘,视线放在地面上,而不是和言氏对视,“而且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在当初古拉克和他第一次约战的时候西泽甚至能抱着“即使打不赢也有他付出点代价”这样的想法去进行准备,西泽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他会展示自己的愤怒。

    “就算这样......”言氏看着西泽,怒意却在这般无奈之间不知不觉地平息了下去,他低下头,缓缓地松开手,“就算这样,也不该这样杀人......”

    “你不是白石城人,言氏,”西泽转过身,火把的光照亮了地面,也掀起了一阵黑色的灰土,他的视线掠过天花板,在空气里环绕了一圈,最终固定在言氏的身上,幽幽开口,“正是因为你不是白石城人,所以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

    火把挪动,一缕火光指向最开始吹响口哨的男人尸体上,他是最先燃烧起来的,自然也是最先燃烧殆尽的。

    “库波斯,臭名昭著的中年单身汉,我在白石的这些年来他两次因强奸少女入狱,这应该是第三次了?”

    他刻意用了疑问的语调,好像是在问谁似的,但那一堆黑灰却只能静静地瘫在地上,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罗森,从我八岁起就听说的混球,强盗,窃贼,专挑老幼妇孺下手的渣滓,”西泽的火把挨个扫过监狱,“德萨,在地下赌场里背负了上万金币债务一直在逃债,某一天被赌场里的人抓到后直接跑到法庭自首,还有......”

    尸体很多,大概有几十具,而西泽却如数家珍般将他们的名字与罪状细细地阐述了出来,他的脑子里似乎存储了不同分类的笔记本,每一本上都记录着不同的东西,需要用到时就会把他们翻出来。

    “等一下?”言氏听着听着忽然感觉不对劲,“怎么还有赌场和酒馆这类词的?说得跟你亲身经历过一样?”

    “因为我进去过,”西泽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地说,“各种各样的原因,赌场和酒馆是比较容易搞到钱的地方,而我为了背着神父修习魔法,有些东西只能用钱来买。”

    言氏的目光滞了滞,终于还是感觉西泽这家伙逐渐棘手了起来:“你啊,好歹是被教堂神父收养的孩子,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出入这种地方啊?”

    “怎么可能明目张胆,”西泽无辜地指了指被脱在脖子下面的口罩,“我之前都用斗篷的。”

    “......操。”

    “我很久以前就想把这群人除掉了,”在说出这句话以前西泽明显迟疑了一下,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他选择继续开口,“虽然可能你不会明白,但有很多让我受过照顾的人都遭了他们的苦,就算只是为了那些人我也得让他们付出代价。”

    话音落下,西泽迈开脚步,在这之后,直到西泽停下脚步之前,言氏都没有再和西泽说过一句话。

    手上火把的焰舌缭绕着,温黄色的火光渐渐铺满了整个地面,西泽细数着每个牢门前的编号,耳畔回响起临走前纳拓老爷所说的话“你如果要去找维什的话,牢房的编号是105号,大概是在一层监狱的最深处,不过你如果真打算报复的话,我只能请你尽量不要闹出人命,当然就算闹出来的话我也能帮你盖下来,但无论如何那孩子,毕竟还是我的儿子。”

    101,102,103,104,......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查看四周的编号,终于在走到一处潮湿的阴暗牢门前时,西泽确认过编号无误以后,动作缓慢地俯下身,从铁栅的夹缝里他看见了缩在角落里的一个肥胖的躯体,这家伙躺在地上睡觉,像一头死猪,呼吸很大声也很紧促,哪怕是在风里都响得吓人。

    “真没想到再会居然来得这么快啊,”西泽闻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焦糖味,一时间居然有些怀念,大脑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嘴巴就已经自己动了起来,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念出了这头死猪的名字

    “维什,中午好。”

    后者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也在西泽的意料之内,他拿出钥匙,锁匙晃动的声音勾引起了一堆人,就连刚刚见识了那种惨状的人们都忍不住松开抱着脑袋的双手,微微直起身子,对西泽投来希冀的目光。

    挂在牢门上的铁锁被打开,西泽随意将铁锁握在手心,微微用力,拉开了这扇不知道关了多久的栅栏。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将栅栏和肥猪联系在了一起,就像是圈养的某种牲畜般,西泽回过头,看见言氏的脸上满是不知该作何反应的表情,那也许是惊骇,或者是疑惑,亦或者是茫然,但西泽觉得最准确的名词大概是失望。

    言氏对西泽开始产生类似失望的情绪了,似乎这趟白石之行破坏了许多他对西泽的美好印象。

    “已经,几点了?”地面上死尸一般的人忽然在睡梦中发出雷一般的鼾声,而后翻了个身子,有意无意地嘟囔道,“午饭......午饭了?”

    西泽迈开脚步走到他的脑袋附近,而后蹲了下去,手指在地面上压了压,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将食指放在鼻子下细细辨别,而后从记忆里勾勒出了与之相对应的东西食物,廉价的食物,炖菜。

    他连忙站起身,目光在四周不断挪移,直到某一个瞬间,他伸出手,从地面上捻起了一片满是灰土的菜叶。

    这是包菜,闻起来已经是三天以前出锅的饭食了。

    周围的人看见西泽手指捻着菜叶的这一幕顿时扬起了兴致,他们都知道西泽和维什的过节,更知道维什曾经对那位莎尔小姐做过什么,一直以来他们也以此为理由无数次地虐待暴打维什,甚至那些因为渣滓一般的罪孽而被关进牢里的几个重犯都将维什视为低自己一等的废物。

    “西,西泽大人!”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我们,我们一直以来都在为您报复这头肥猪嗷!”

    “对啊!”另一个人听到他的话以后顿时也壮起了胆子,在咳嗽一声之后匆匆地直起身子趴在了牢门上,隔着空气和一堆不空间里断飘荡的黑灰对西泽大声说道,“您被他欺辱了那么久,我们可是为您出了狠狠的一口恶气啊!”

    “他的饭从来只能吃到一小半,我们还当着他的面把饭菜倒在地面上!您知道吗?他这头猪猡还真会跪到地上去舔啊?”

    “喂,别说得只是你自己的功劳一样,大家都人人有份!”第四个人笑着怒斥,邀功一样地站起身,两手用力地抓住铁杆,猥琐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笑容,“西泽大人,您看我们这做的还合您想法吗?如果您开心的话还请您帮我们多在典狱长那里说两句......”

    “吵死了。”

    西泽轻声地开口,但每个人听到这句话以后都连忙闭上了嘴,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再发出来。

    他将手里的铁锁放在地面上,声音很小,但此时的牢房已经安静到连铁锁着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这里的地面很湿,连干草都没有铺上多少,维什身下的干草只有寥寥几根,看上去就像用柳絮代替绒毛填充的被子一样廉价。

    西泽看向离这最近的一处牢房,其中的干草简直就是养了一头羊在里面的仓库。

    “这不就跟没有一样......”言氏忍不住愤怒地开口,他本想对周围的牢房大声训斥些什么,但在看见西泽如僵石般停滞在原地的身子以后他还是泄气地松下了肩膀,怒意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在心底悄然平息了。

    西泽没有说话。

    他默默地丢下了那片菜叶,向维什走了几步,维什是脸朝内的睡姿,背着光,所以西泽刚刚并没有看清维什的脸。

    “哥哥,”莎尔看着西泽的动作,就连她都不忍心再看下去,“我们走吧。”

    弥修没有说话,她以自己远超常人的视力将西泽的动作全然收进眼底,西泽在她面前就像鹰眼下的一只兔子,但这一切和她没关系,无论西泽做什么她都不会阻止他,而言氏早就一脸颓然地靠在了铁杆上。

    跟个孩子似的。

    一缕火焰在西泽的食指上升腾起来,照亮了维什的脸。

    西泽已经差不多把这张脸忘了个干净,他在进监狱以前本以为自己还能记起一些细微的容貌,但他高估了自己,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了更戏剧性的一幕

    面前这人的脸,实在太陌生了。

    从额头到下巴没有一块好肉,眼皮青紫,睡觉时无意开合的嘴唇能看见原本该是门牙的位置已经空空荡荡,耳朵上脏兮兮的,嘴角也沾染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污秽,头发乱得像鸡窝,臭得像猪圈,紧紧闭着的双眼上隐约还能看见一些刚痊愈没多久的伤痕,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西泽歪过头,看见他的腰上正缠着一块骨头,骨头在地面上翻动,发出古怪的声音。

    那听起来就像孩子的啜泣,在风里呼啸,嘤鸣如鬼,一阵一阵地,不怎么连贯,但很刺耳。

    西泽能想象到在夜里,维什刚刚躺下时就被人蒙住头一顿痛打,他甚至连挣扎都做不到,只能发出唔闷的呼救,但谁都听不到,忽然脖子松动起来,他喜出望外,连忙张大嘴,准备对着外面呼救,在下一刻,坚硬的拳头携着锋锐的拳风就打到了他的脸上,门牙被直接打落,疼痛使他近乎昏厥过去,但身边细碎的污言秽语却一直让他保持了最后的一丝清醒。

    白天吃不饱,晚上被人殴打,只能在午夜风停的时候舔舐一块自己好不容易从他们手下保住的骨头,为了不被抢走甚至还将其别在腰间,就连睡觉都不愿意放开。

    这四个月西泽在王都无数次被折磨,无数次遭遇袭击,无数次死里逃生,但这四个月里维什遭遇所的苦难又比他少了些什么呢?

    “该吃饭了......父亲......”

    维什梦呓道。

    “该吃饭了......今天我让......后厨做了你最喜欢的辣味蛤蜊浓汤......”

    他的眼角有浑浊的泪水划下来,浸入了肮脏的头发里。

    “为什么......您,不愿意看我一眼啊?”

    西泽呆在了原地。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来多看我一眼啊?”

    “因为父亲很忙呀小西泽,我所面对的是整个国家,还有整个世界,明白吗?拜托,请不要任性了。”

    请不要任性了。

    “请不要任性了。”

    西泽缓缓地站起身子。

    “您说什么?”有人没听清楚,连忙对西泽问道。

    但他再也听不到回答了。

    火焰从他的下肢开始燃烧,仅仅是眨眼间就蔓延到了整个全身。

    男人连第二次呼吸都没能做到就被火焰淹没了。

    “请不要任性了。”

    西泽转过身来,他站在走廊里最深处的牢房,面对着整个监狱,面对着所有活着的囚犯,神情肃穆神圣,黑发在呼啸的风流里彼此缠绕勾连,宛如一尊静默的轮亥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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