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凝视着西泽,有什么细微的声音不断从远处传过来,西泽捧起一把白光,潦草的地图被这道光所照亮,上面几个黑点被刻意画重,那些是对人有着极大威胁的险地,但与此同时也是相当适合藏身的地方。

    奈德对西泽说有许多东西都藏在这座废弃的车站轨道里,毕竟这里再怎么说也是被炼金术师占下的住所,造出一些常人难以接受的古怪生物也是正常现象,炼金时代尽头最后一个进行人体实验的人是西泽自己,可这不意味着其他人不能在背地里偷偷进行实验。

    之前西泽在中城区所遭遇的便是很明显的炼金术师伤人事件,那些化作泥潭的怪物宛如人心中最丑恶的梦魇,西泽低下头,心想第一次见面我狼狈如奔命的野狗,这次如果再见到的话结果就不一样了。

    这里表面上是一个隧道,但其中早就被人挖空了,算是王都本境里一个难得的矿石产出地,不少炼金男爵都派人来这里进行挖掘,奈德的弟弟应该也是从这个途径接触了那位炼金男爵,西泽虽然不太熟悉炼金男爵们,但他最起码知道炼金男爵是个不可信的称号,被冠以这个头衔的人大多阴险狡诈而圆滑世故,与此同时又在某个方面异常出众,因此才能在排斥炼金术的王都以炼金术师的身份存活下来。

    而西泽要做的事也很简单,他只需要把整个废弃隧道内部跑完一遍就好。

    虽然是个不怎么可能完成的目标罢了。

    他下意识把手伸进怀里想掏出怀表看看时间,可在乱摸一番也一无所获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怀表已经在卫斯理家崩散化作万千碎片了,奈德说现在的时间已经近乎傍晚,西泽临走前对她说如果见到了来自学院的人一定要告诉他们那个叫西泽的人就在隧道深处,他必须一个人走下去,时间越拖下去薇娅的性命就越危险,所以他必须一个人走下去,并尽量为学院来人拖延时间,他沿路留下一些标记,灰叶和希欧牧德,哪怕是莎尔见了这些标记以后都能明白其含义。

    似乎一切都做到了最好,西泽咳嗽一声,冬天里的空气冰寒刺骨,虽然他的身体一直在发烫,但在呼吸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明显的刺痛。

    “余烬之血......”西泽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体里不断澎湃周转的魔力,那其中是数不尽的热量,它们在不断修复西泽体内的伤迹,连接起断裂的肌腱,让松散的肌肉变得紧实,再让血液重新流通起来,像是机械一般毫无差错地运行。

    西泽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学院的大家求求你们快加把劲吧我这具身体里的谜团还有这么多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倒在这种隐蔽的地方。

    他尽量避开人群,地图上几处满是矿工和炼金术师居住地的黑点都被他避了过去,一路上安静得像是牢狱,就连空气的呼声都渐渐平息,远处的风洞里仍旧有细微的风声回荡着席卷而来,他感受着空气里来自凛冬的气息,心想这一切都显得有点荒谬了。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就算是偶遇的话至少也该有几个活人,虽然自己竭力避开人群,但这一路上自己就连活着的东西都没见过几只,除了地面上那些在干土里还顽强生存的野草。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不太符合逻辑。

    西泽迈出脚步,已经不知道一个人孤独地在黑暗里行进了多久,地图上的重点地域已经被他看过了三个,那其中也都安静得像是坟茔上暗淡的荧光。

    也许自己已经在这里一个人前进了很久,也许又只是三刻钟不到。

    魔力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脚步不停,西泽忽然一个踉跄,他回过头,却看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石子,他甩了甩手,就在这时,水声却悠然地自远处幽邃的黑暗里传了过来。

    那是水滴落在石头表面的声音。

    虽然很虚幻,但至少不该是一场梦境。

    西泽再度迈开脚步,世界也渐渐变化起来,地面上开始出现青翠鲜活的植株,墙壁渐渐变得湿润,西泽摸上去甚至能感觉到湿润的冷意,魔力的光骤然增大,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地面仍旧是残破的铁轨,上面烙印着干涸的血迹,但附近已经有不少道清澈的水流在地面潺潺地流动了。

    西泽又看了一眼地图,发现前方并不是炼金术师的居住地也不是危险的地方,在奈德的笔下前方应该是一片荒芜的漠地,没有丝毫生机可言。

    “因为魔力而临时产生的变化吗?”西泽呢喃着,继续向前走了几步,手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此时的自己不该暴露任何气息,就连呼吸都该变得微弱,他沿着石壁缓步前行着,黑暗里没有传来任何危险的气息,但他总感觉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蜷缩在自己附近挥之不去。

    一阵微风,一滴水声,一株野草,

    一瞬间。

    他看着地图,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入了一个完全错误的地方。

    最起码应该从没有人见过这种场景。

    他向前走了几步,感觉生锈的车轨都因为这一幕而恍然震动起来,在从幻觉中恍然苏醒以后他却又觉得那阵震动是真实存在的,好像来自久远的地底深处,像在地心里晃动的熔炉,像轮亥招摇的手,像雨后的清晨,一只花雀拍打着翅膀离开后不断微颤的枯叶枝头。

    那是一辆布满了藤蔓和杂草的车厢,很明显这应该是车头部分,玻璃大多碎成渣子,在地面上折射出来自不知何处的光,车厢里点缀着无数盛放的野花,白色的花瓣即使是枯死以后也会在车厢里留下残骸,绿叶丰满繁多,不断有清澈的液体从石墙上方流下,浸湿地面,水滴从绿叶上方滑落,带着难以言喻的生机,这一幕任何人看到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感叹造物主的神奇,并为之歌颂。

    西泽垂下眼帘,这一切未免太不真实,也许是和那几次一样有人将自己强行拽进了幻境也说不定,他小心翼翼地隐蔽着气息走到车厢面前,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车厢内部玻璃里所掩盖的人形。

    在凑近以后他才发现这几个人形身上早已被花草所寄宿。

    那是几具白骨,不知道时间已经向后推移了多少年,白骨表面仍旧莹润,也许是不断有水流过和这些植株生长的关系,这很明显是人的尸体,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就连血肉都不复存在,他们整个人的躯壳都融在了一起,化作植株的养料,生与死的镜像巧妙得融合在了这一副场景之中,没有恐惧也没有丑恶,这里存在的是淡淡的如宗教壁画般的美感,若是轮亥信徒来此恐怕会为此而欣然落泪。

    这是他们的坟墓,只有白骨和仿佛脆弱到一碰就碎的衣物还彰显着存在的意义。

    而这节车厢则应该是车长室。

    西泽看到其中一具白骨的胸前还别着一个明晃晃的铭牌,他轻轻地踩上车厢,可就在他稍稍用力的那一刻,车底顿然塌陷了一块位置,铁皮砸在地面的花草上,化作一阵浓郁的烟尘散落。

    看样子这里的时间是在是太久了。

    西泽心想。

    他从白骨胸前拿下了那片铭牌,这铭牌似乎是掺杂了些许炼金术师的技术进去,不然不会保持了这么久也没有丝毫腐坏的痕迹。

    “诺瓦,瑞森,”西泽读出了这个人的名字,出乎意料的,面前的这具白骨居然还是瑞森家的人,“货车号蒸汽火车负责人,【习惯对灾难报以微笑】。”

    后半句是身份以及座右铭之类的东西,西泽看着白骨身上裂开的痕迹,心想你现在可以尽情对灾难笑个够了。

    很简单的推理,这里曾是计划里的一处列车轨道,只是后来计划破产,这里才被放弃了。

    这辆【货车号】蒸汽火车应该是计划里的一环。

    西泽向后走了几步,地面湿润,而当他走到后面,看到与前方截然不同的光景时他才意识到,也许自己也许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计划破产了。

    之后的车厢边缘都被一群古怪的生物抓住了边角,说成古怪的生物是因为西泽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去形容这种东西,它们像人,却又透着人所没有的混沌气息。

    它们都死了,浑身干枯如柴,身体里空荡荡的,连骨头都没有。

    西泽走近其中一个生物,在仔细打量了后者还算完整的尸体以后才发现了一丝不对。

    它的胸前也有着一丝光明。

    西泽拿下那片铭牌,这片铭牌便是普通的铁牌,遍布锈迹,铁锈湿润到拿在手里就发出碎开的声音不断变软。

    “娜泽拉丁莱。”褪去了所有红色的铁锈以后西泽才勉强辨认出了上面用刻刀记下的字迹。

    这是人类?

    西泽愣住,他看着自己面前这近乎是一整团枯萎黑草的生物,在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后者的头部以后它便轰然碎开,就和铭牌上的铁锈一样脆弱。

    没有纤维,没有血液,没有骨骼,甚至连内脏都没有,简直就是被烧到极点的干柴。

    这是人类?

    西泽的表情渐渐变得奇怪起来,他向后扫过视线,像娜泽拉丁莱一样的生物还有不少,它们成群地抓在车厢上,死相里仍透着临终前的疯狂,他们拼死都要抓住这节车厢,又像是野兽凶残地追杀猎物,又像是害怕被抛下所以显得格外恐怖的乘客,这辆火车明显是前进了一段路程的,因为那些尸骸大多只剩下了上半身,看不清任何血肉存在的脸上仍旧残存着不散的狰狞。

    可以想象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袭击了这些人,火车在匆忙中启动,诺瓦瑞森和其他两个人一起疯狂地驱使着货车号离开,但其他人没有上车,也许是事态紧急来不及赶上,也许是迫使货车号离开的原因就是这些人。

    想到这里西泽的呼吸忽然紧促起来,他走到这些古怪的尸骸面前开始翻找起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赤羽御堂。”这是灰叶的姓氏,来自一个从遥远的震旦帝国迁进漆泽的东方家族。

    “塞亚贝奥武夫。”这是蒂娜的姓氏,这个姓氏意味着自己面前的这具尸体曾是一位高贵善战的龙血战士。

    “屋里迪克。”西泽从他背后扬起的空洞躯干里找到了一个刻着他名字的勋章。

    皇家魔法协会的勋章。

    这意味着就连皇室都参与进了这次的货车号事件里。

    毋庸置疑,这些尸骸是人类。

    西泽眼帘低垂,呼吸却愈发紧促沉重起来。

    是什么样的活动才能驱使每个家族都派来自己的族人,这件事整个王都的家族大概都有所参与,那又是为什么促使他们将这件阴暗的往事遗忘在过去,就连族人的死都可以当做从未发生过。

    货车号?

    西泽恍然地望向车厢,在考虑过以后西泽还是放弃了使用魔法轰开车厢表层的打算。

    他沿着外壁绕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一道隐藏极深的缝隙,门锁是坏了近乎一般的机械表盘,这种机械表盘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曾被称作最安全的锁种,但后来魔法改变了这一切,更不用说时间。

    表盘在时光的摧残下已然只剩下了损毁的内核,西泽只需要微微用力就将其撬开,丢到了地面上。

    门缓缓地挪动,就在这时一块石头却落在了西泽的脚边。

    他弯下腰,一阵刺痛却突兀袭来,他连忙丢掉那块石头,后者在地面翻滚了几下之后发出一阵闪烁的微光便熄灭了。

    西泽几乎不需要刻意回忆脑海里就浮现出了这种矿物那足以让魔法师做出永眠噩梦的名称“禁魔石。”

    一切似乎变得明朗了,迷雾散去,在光芒的尽头只留下一个紫发女孩的背影,

    她站在血海里,就像一朵盛放的血梅花。

    风声,水声,花香,铁锈破碎,尸骸化作烟尘。

    西泽合上眼睛,心想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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