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质的楼梯上铺着用金丝绣上花纹的地毯,凡尔纳小姐走在前面,希欧牧德带着三人走在其后,就在这时,西泽好像看到了什么,他从楼梯上转过头,发现大厅里人来人往,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从中央大门敞开的地方经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缄默的痛苦和隐约的厌恶,但更多的则是恐惧,他们脚步慌乱错杂,有个端着盆子的男人被撞在大门中央,他双腿一软,猛地摔在地上,下一刻他惊恐地仰起头,连忙四肢并用地向后退了几下,而后才恢复了漠然而不安的表情,拍拍身子,动作僵硬地拾起木盆,再度走向门外。

    西泽收回视线,默默地跟在了灰叶的后面。

    那里就是炼金男爵的尸体被吊起来的地方,毋庸置疑。

    直至今日那里也是这些仆从所不敢靠近的禁区。

    “我带他们过来了。”

    在穿过二层楼上冗长的走廊之后,凡尔纳小姐走到一扇金铁缀边的重门边上,一边如是说着,一边推开了门。

    一路走来,其实这栋房子内的装修风格都有一股混沌时代里神明与恶鬼在天堂地狱混战,海怪与巨龙隔着海岸咆哮的味道,整体的色调和风格看起来古典而阴郁,红色的窗帘以灰色的丝带束着,每个大开的窗台上都摆放了一盆盛放的玫瑰,算是装饰,但并没有给这里的氛围带来丝毫的活跃,黑暗的角落里像是隐藏着细微呢喃的恶灵,虽然有些恐怖,却也透着一丝生机。

    “虽然是个别墅,但其实内部就像年代久远的古堡一样吗……”西泽食指划过墙壁上兽型雕塑毛发间的缝隙,磨砂打磨过的表面圆润似玉,他放下手,心里默默地想道,“和古堡相比起来,这里也只是装修要更加精致一些,所以显得有些新而已。”

    就在凡尔纳小姐的话音刚刚落下时。

    一声沉闷的应答立即从门内传来,那是个听上去就让人感觉兴致缺缺的声音,老颓,沧桑,还有一种难以掩盖的疲惫,不难想象这声音的主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在被折磨至精疲力尽之后也许留在那具身体里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不愿屈服的灵魂。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三四道厚重的帷幔,有那么一瞬间西泽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某个剧场的舞台,帷幔上映着淡淡的灯光,后者却透不过来,房间里实在算不上明亮,墙上铺着木棕色的墙纸,天花板上有几道木梁相互勾连在一起,凡尔纳小姐抚开帷幔,灯光缓缓亮起,柔和而不刺眼,在掀开第四道帷幔之后大厅才显得空旷起来,房间正中央是一张长桌,这是典型的宴会长桌,主人坐在末端,宾客沿着桌子各自落位。

    西泽的视线从长桌彼端开始延伸,之后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男人满头白发,皮肤虽然说不上枯槁但也绝对谈不上保养得很好,他俯下身用刀叉不断地吃着盘子里的什么,当凡尔纳小姐走到长桌附近时他才掏出领口的白餐巾擦了擦嘴,而后转过头来,做出一副勉强的笑脸:“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凡尔纳小姐慢慢走到他的身后,一只胳膊倚在餐椅上,对他笑着说,“明明才刚离开一会儿。”

    “哪怕仅仅是一刻钟时间对我而言也是永恒的失落,”男人笑着说,他看上去应该有四五十岁了,和年轻貌美的凡尔纳小姐相比完全是能担当后者父辈的年纪,“那么这几位就是我的爱妻所找来的帮手?”

    西泽尚在发愣的状态,灰叶悄悄戳戳他的胳膊,小声解释道:“这位就是卫斯理老爷,凡尔纳小姐的丈夫,你也应该知道凡尔纳小姐另一个称呼是卫斯理夫人吧。”

    “好久不见,”希欧牧德微笑着对男人说道,“上次见面都是两年前的时候了吧,卫斯理。”

    “哈哈!希欧牧德!你这家伙还活着呢?!”卫斯理老爷先是辨别了一番,在认出希欧牧德的身份之后立刻开怀大笑起来,站起身子走过来和希欧牧德猛地抱在一起。

    “他和老师一个岁数,都是从漆泽建国时代起活到现在的老人,”灰叶面无表情地小声说,“说实话我们其实应该喊他叫卫斯理爷爷……但那样我们和凡尔纳小姐的关系就乱了,所以我们叫他卫斯理大人就好……”

    “他为什么能……”莎尔躲在西泽背后小声地问。

    “政治联姻,”灰叶佯装从挎包里拿些东西,其实是扭过头对莎尔解释道,“凡尔纳家用自己家的女儿换取了卫斯理家的帮助和扶持……婚约是两年前订下的,但我也是之前从罗伊那听说了才知道婚宴已经悄悄举行了,这桩婚约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太离奇所以连我都没想到居然能成功……”

    “这几位是?”卫斯理老爷笑着拍拍希欧牧德的后背然后松开双手,两只碧色的眼睛好奇地眨了眨,问道,“你的学生?”

    “这位是灰叶,我的弟子,一直跟着我学习炼金术但一直都不愿意去做些真正有意义的事,”希欧牧德对灰叶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不过他的天赋很高,我对他抱有相当的期待。”

    “原来是御堂家的孩子,”卫斯理老爷和善地说,“我们上次见面应该是一年前的御堂家家宴?”

    “其实是七个月前的上城区贵族聚会,”灰叶挠挠头笑道,“不过您能记得我就太好了?”

    “怎么可能忘呢,”卫斯理老爷摇摇头,说,“我虽然有点老了,但记性还是可以的。”

    “这两位是今年学院的新生,”西泽和莎尔走了过来,希欧牧德介绍说,“你应该听说了他们两个。”

    “入学测试笔试第一名,为了同窗甘愿直面恶魔,讨伐恶婆的功臣之一,以及传言中仅仅修习了一个月魔法就打败了丁莱家那位古拉克少爷的那位魔法后天之才,西泽瑞安,”卫斯理老爷如数家珍般念出了西泽的一连串头衔,然后看向莎尔,和蔼地说,“这位就是魔法测试满分,继承了远古异兽血脉的莎尔吗?”

    “您好。”西泽和莎尔一齐低头说道。

    “说实话,我是有些担心的,希欧牧德,”卫斯理老爷看向希欧牧德,说,“你应该没什么问题,但这些孩子的安危我实在不能保证,因为那个所谓的炼金男爵都死相如此之惨。”

    “放心,有我在就不会让这些孩子出事,”希欧牧德扶了扶黑框的眼镜,“那么寒暄就到此结束,卫斯理,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在短暂的开心时光过后,卫斯理老爷被这句话强行拉回了现实,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黯淡,他仰起头,看向天花板上布置细碎的咒文,叹气道:“那是一场噩梦。”

    故事的起因是一场噩梦,那本应是尤为平常的一个晚上,卫斯理老爷在书房里看完了一本让他在意了很久的书,当他回到卧室时,凡尔纳小姐已经在床上躺了好久,睡了过去。

    卫斯理老爷换上一身睡衣,打了个哈欠,也正准备躺到床上睡觉时。

    事情发生的就是那么突然。

    一个撕心裂肺就像从血海里涌出的声音激烈地震荡了他的脑海,他一下子睡意全无,甚至端着咖啡的手都颤抖起来,一杯上好的艾泽兰斯咖啡就这样倒进了地毯,化为一片潮湿的深色。

    卫斯理老爷一开始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可当他回过头,看到凡尔纳小姐睁开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以后他才明白,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悲剧。

    之后他们二人一起发疯一样地在府邸里四处奔走,每个仆从也都随着二人的脚步听到了那如恶魔低语般的死咒,二人一开始以为这是某人施展的恶作剧魔法,但就算找遍了全卫斯理家,他们也没找到任何一个施法者,即使是在大厅里奔跑时那恶魔的低语也依旧没有停息,它就这样回荡在二人的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卫斯理老爷几乎要发疯了,最终二人让所有仆从离开了府邸,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靠在一起,红着眼睛熬到了清晨。

    在晨日初至,第一抹阳光洒在卫斯理家的窗沿上,透进玻璃,照在这对夫妻的脸上时,那低语终于消失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而后倚在墙上头抵着头昏沉睡去。

    在那以后每天晚上二人都能听到那疯狂的声音,和凡尔纳小姐说的一样,他们换了很多种办法,也假设了很多可能性,但每个方案都以失败告终。

    那个声音不只存在于两个人的脑海里,只要二人和其他人产生接触,其他人也能听到那个声音,就像海市蜃楼一般不切实际,卫斯理老爷请过轮亥教会的魔法师为这里驱邪,每晚魔法师们在的时候那个声音就会停下,但只要魔法师们离开,那声音就会再度响起,宛如永无止尽的噩梦,最终魔法师们也宣告自己无能为力,魔法侦探们也对这里的一切不知所措,而万般无奈之下,卫斯理老爷通过人脉联系到了那位倒霉鬼毒克……之后的故事就不用复述。

    毒克前一天晚上还尤为自信地保证说自己绝对能找出炼金术师的手法以及所在之处,那天晚上卫斯理老爷和凡尔纳小姐也确实没有听到那个声音,久违地安眠了一晚,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发生了那样的惨状。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里我们都不再去找任何人,一到晚上就让仆从们全部离开,每晚我们都担惊受怕着度过……”卫斯理老爷的眼里泛着血丝,“只有在半天我们才能得到短暂的安睡,但那个声音如果一直不离开的话,我们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讲一下毒克吧,”希欧牧德摸着下巴问,“他的四肢和身体都被各自丢到了哪里?”

    “主院外……”卫斯理老爷的身子微微一颤,仿佛再度回忆起了触目惊心的那副情景,“头颅和身体被铁钩悬挂在一楼大厅重门的中央,左臂被丢在花田里,右臂在喷泉雕塑上,左腿在小亭里,右腿在……在走廊里,在《诸神救赎圣母像》的正下面……”

    “以喷泉为中心,”希欧牧德从内侧口袋里摸出纸笔,对卫斯理老爷说道,“府邸是北方,对应风,走廊是南方,对应雷,花田在西方,对应光,小亭在东方,对应火。”

    希欧牧德皱了皱眉,笔尖敲敲纸面,说:“但这和炼金术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在人体里,左脚意味着风,右手意味着雷,身躯意味着光,头颅则意味着火,人体元素取定是一个曲折的线型,而不是天平般对等。”

    “也许可以这么理解,”灰叶凑过来,右手指向府邸,“府邸本身就意味着镇守,喷泉则是水,花田是生机,这院子本来就是一个天然的炼金矩阵,每种元素拼合在一起没准会产生怎样的反应。”

    卫斯理老爷愣了愣,问:“什么意思?”

    “可能那个家伙就藏在你的这座院子里,”希欧牧德摇摇头说,“元素密集的地方原本就是炼金术师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很适合藏身以及施法……”

    “也就是说可能是家里的仆人?”凡尔纳小姐问道。

    “只是有可能而已,”灰叶抬起眼,说,“今晚看看情况吧。”

    “我先带着灰叶去查看一下你说的地方,老朋友,”希欧牧德站起身对卫斯理老爷拍了拍巴掌,“这两年来你也从没来看过我,真是可惜。”

    “你也明白我的处境,”卫斯理老爷摇摇头说,“其他人都可以任性,我却不能站在女皇大人的对面,血路上位和果断的杀戮足以让我对她万分警惕。”

    “我也明白的,”希欧牧德无奈地笑了起来,神色却有些失落,“在女皇的对立面生存真是艰难。”

    卫斯理老爷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希欧牧德却摆摆手说:“这两位新生就暂且交给你了,灰叶,我们走。”

    后半句话是对灰叶说的,二人掠过帷幔,径直走向门外。

    卫斯理老爷看着希欧牧德的背影,最终还是将满心的无奈化作了一口叹息。

    “活在女皇陛下的对立面当然不容易啊……”卫斯理低下头,在心底默默地说,“毕竟就连伦瑟先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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