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泽国,某处墓园。

    他看到金色的光里混杂着黯淡的黑,白色的骨节自深沉的土里缓缓钻出,切入骨骼深处的利刃挂在破碎的骷髅上,那具骷髅从黑暗里钻出来,全身上下只挂着破碎发臭的布料,这具不知道在泥土里沉睡了多久的骷髅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哀嚎一声,空洞幽深的眼眶里燃起猛烈的荒火!

    周围的土壤忽然松动起来,无数土包上渐渐开始流出漆黑的血,强烈的腥臭味自深远的夜幕里流窜在幽深的长林里,紧接着是一只手,而后是第二只,第三只,无数白骨就这样突兀地自地面之下凸起,它们的指尖如猎刃般锋利,它们的身上挂着破烂的衣袍,它们的眼眶里泛着永不熄灭的荒火,数不尽的白色骷髅就这样从地底钻出,最初的那具骷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它拖动步子,走到密林不远处的崖路边沿,望着山崖之下,繁华如火海的不夜城,像是有什么思绪从早已腐烂的大脑里浮现出来,它挥动右手,将指尖上的污秽缓缓擦拭干净。

    一个以深笔雕刻在骨节表面的名字就这样浮现了出来。

    一个它这一生都不愿意被遗忘的名字。

    男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骷髅望着自己的指头发呆,他明白了这些家伙到底是些什么来头,最起码他猜到了那具骷髅大概的名字

    不死者,大魔法师,时代末的大炼金术师,多梅甘尔。

    那个不愿死去的魔法师带着炼金术师的不灭辉煌从地狱里回来了,身边还有曾经伴在自己身侧的千军万马,他看到一具骷髅的胸前别着仍旧璀璨的铂金勋章,神圣漆泽骑士永存于此。

    真是灾难。

    他心想着,转过头去,身影缓缓融在阴影里,就像流水注入江海,从此不复存在。

    今日莱茵笔记:

    不死者,大魔法师,时代末的大炼金术师,多梅甘尔复活,就像很多年前他死去时所预言的那样,那时的他被作为异端吊死在教皇国的十字架上,死后被葬于漆泽神木林中,他在断气前用自己最后的力气表达了自己对神明的亵渎,以及被埋没在时代中的预言

    “我终将归来,我终将在黯淡的夜里和千军万马一同归来!与我的兄弟,与我的盟友,与我的一切!”

    真是恐怖,他所谓的兄弟,所谓的盟友全都和他做了陪葬,直至绞刑架立起来,血液流尽了整个教皇国国都,都没有一人背叛。

    某种意义上来说多梅甘尔也是一位狂人,甘愿为了自己的想法而放弃一切的家伙都是狂人,仔细想来瑞森家那位死去的大人,也和多梅甘尔有些共通之处吧。

    多梅甘尔复活的此信息将作为不灭徽记保存在莱茵河的上级羽龛中,望莱茵大人尽早回收。

    没有人知道多梅甘尔会做什么。

    就像很多年前,多梅甘尔抛弃了神明,丢掉了自己第一受洗者和制导术创造者的身份,转而去钻研炼金术师一样让人费解,他不止失去了自己原本光辉明朗的未来,也失去了生命,亲人,朋友,甚至在后世的作品里失去了自己的人生,人们至今都只知道多梅甘尔是制导术创造者,是第一位经受轮亥洗礼的人类。

    多梅甘尔原本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厌烦又不得不去在意的家伙。

    当那些人看见这条信息之后不知道脸上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在此提出一个有些微妙的假设

    伦瑟也会复活归来吗?

    世间的不死者,真的只有多梅甘尔一人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以实力作为评级,那多梅甘尔其实也只是一位大魔法师而已,那个时代的大魔法师稀少,可如今大魔法师的数量虽说不上繁多,但也依旧能称作不少,只论漆泽就有近乎千人。

    伦瑟是一位贤者,我们所有人都这么觉得,但他死于病症的这一事实打破了我们所有人对他的期待,可如今多梅甘尔的复活似乎给我们带来了一丝似不存在的希望。

    当漆泽建国皇帝,魔法之王,神明以下最强者,荆棘王冠之主,伦瑟迈尔斯复活回归,漆泽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亦或者是,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此时西泽尚不知道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巨变,他看着自己面前这本复杂的万法均衡拓本,嘴里念念有词。

    “哥哥,我们可是在吃饭哦,”莎尔挥了挥手里的餐勺,无奈地看着西泽说,“在这种时候就先歇歇吧,知识又不会被咽下肚子,我今天做了鸡胸肉和黄油煎蛋......”

    “还有三天就要新生测试了,”西泽揉着发酸的眼眶,手指因为捏着书页捏了太久开始变得有些乏力,他试着放下拓本,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不能放松,还不知道古拉克在这一个月里有没有再进一步......我到现在还没有摸透万法均衡的精髓,只是勉强能以低阶魔法师的身份释放些中阶魔法师的魔法而已。”

    “啊?”听到这话之后的灰叶愣了一下,嘴里的肉都没完全咽下去就卡在喉咙里,他连忙仓皇地从桌上拿来一杯热水灌进嘴里,“啊啊啊烫,哇好烫,不对,师弟你说什么?!”

    灰叶一边叫痛一边诧异地说:“你已经能越阶释放魔法了?!”

    “差不多,但只是一些简单的魔法,”西泽有些懊恼地扶住额头,就和有一道难题卡在心里始终找不到解法一样,“我竭尽全力也只能做到这些,其余魔法拼凑的难度太大,可制导术的等级又完全不足以求证,感觉自己走了很多弯路,但又觉得自己满是头绪,只是需要找个关键的点出来”

    他呼出一口沉闷的热气,离开餐桌,拿着书,脚步踉跄地走上楼梯:“我回去了,安静的房间可能更适合我去思考。”

    西泽从来都是这种性格,一旦发现自己解不开的难题就会一直全心地去解决,很久以前在白石城里时他甚至能为一道高等数学两天都不吃饭,直到想出解法,在做完那道题落笔的同时西泽自己也倒在了地板上。

    好在从那以后西泽就再也没遇见过难题。

    魔法是横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他无法攀登只能作罢,可万法均衡于他而言就是一团只需要理清就能理解完全的乱麻,他有能力去完成,却找不到一个可行的办法,正是这种感觉才让西泽懊恼,就像一只满是绒毛的爪子,时不时就在你心上挠过。

    很让人生气。

    “可你已经一天没吃饭了啊?”灰叶愣在原地,他赶忙跑上楼梯,对西泽说,“多少还是要休息不是吗?”

    “我觉得还是万法均衡更重要一些,师兄,”西泽黑色的眸子里满是深沉的低语,“我的情况很特殊,我的制导术和身体本身就是互相矛盾,我只有从万法均衡里才能找到一丝希望,我的制导术才能提升,我才能”

    他沉沉地歪了一下身子,两腿发软,几乎就快要倒在地板上,但即便如此他的眼神也一样坚定,坚定到了有些吓人的地步。

    “也许我该带你去一个地方了,”就在这时,餐桌对面的希欧牧德默默叹了口气,抬起头,对楼上的西泽说道,“下来吧,和我去找一个人,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西泽咳嗽一声,执着地问。

    “图书馆,”希欧牧德说,“那里有个老家伙也许可以教你一些东西。”

    “所以这就是你带他来这里的理由?”苍老的图书管理员看着希欧牧德身后裹在袍子里小声吞咽着某些东西的少年,干瘪的嘴角忽然泛出一抹冷意,“你以为我能帮到这孩子?”

    “因为你确实能帮到,”希欧牧德说,“没有人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们都知道你到底藏了多少东西,又带了多少东西,但我现在只需要一份万法均衡的解决方案。”

    “真是巧了,我的图书库里唯一缺少的就是万法均衡,”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上泛着淡淡的死意,那是怎样都不会给人以好感的一张脸,死寂,苍白,枯槁,就像一具尸体,所有人见了这张脸都会惊异为什么这具尸体还能从墓地里跑出来,“你要明白我不是万能的,我只是懂的比一些人多,不然为什么学院里那些家伙不把我聘去做教授而是把我扔在这里任我腐朽呢?”

    希欧牧德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灰白的发丝间透着几分冷冽,他没有说话,可西泽却觉得二人已经在无声间对话了许久,甚至对话的内容要比一般人要多上许多。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老人最终闭上眼睛,微笑着躺在了椅背上,“那就告诉我一些你的情况吧,小朋友。”

    他转过头,看向希欧牧德身后默默吃着什么东西的西泽,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原来西泽手里拿着的是一包模样很规则的干粮,这种面制食品很明显和灰叶脱不开干系。

    老人看着这东西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西泽努力去啃食它的模样,不由得好奇地问;“好吃吗?”

    “很难形容的味道,”西泽暂停了进食,默默从身边的背包里摸出了另一个干粮,看向老人,伸出手,“要试试吗?”

    老人默默伸出手接了过来,他先是摸了摸这种干粮的表面,又用指头敲了敲表面,说:“好硬的东西,厨师难道在里面放了水泥吗?”

    “不太清楚,”西泽咬在干粮的上面,啃下一口继续在嘴里咀嚼,“但应该不是。”

    “真是认真的答案,”老人想了想,还是默默把这样东西塞进了嘴里,希欧牧德见状连忙制止,但他还没来得及把干粮从老人的嘴里拔出来,老人就已经狠狠地咬了下去

    一颗牙松动了。

    在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老人轻轻把这样东西从自己嘴里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污浊的口水浸在桌布上,远远看上去宛如骇人的流水淌在水滩里。

    “你在做什么啊......”希欧牧德无奈地看着老人,“真是对自己没有丝毫自知之明。”

    老人用手指稍微捏了捏那颗牙齿,在稍稍用力之后,不负众望的,那颗牙轻松地落在了老人面前的书页里。

    死寂笼罩了整个空间,时空都像是停在了牙齿掉在书页里发出响声的这一瞬。

    希欧牧德心想完了,西泽在他身旁看着老人,莫名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可记忆里又挑选不出合适的情景,他只好沉默,收起了手里的干粮,灰叶说这是五十张糖饼凝缩在一起的至宝,只需要吃下一块这个就相当于吃了五十张糖饼。

    在这种奇怪的地方灰叶总是能展现出无限的创造力和活跃的思维。

    “哈,哈哈......”老人捏起自己那颗泛着黑黄色渍迹的牙齿,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指尖轻轻用力,就把那颗牙齿捏做了一堆腥臭的灰泥。

    西泽看着这一幕,身体一寒,大脑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这人难道真是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他的身体到底脆弱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他还活着?为什么这样孱弱腐朽的身躯还能活动?

    “我想起来了好笑的事,你们不用在意,”老人甚至笑出了眼泪,他一边擦拭着眼角一边笑着说,“我想起来,我认识的一个家伙,也是被你这样年轻的小朋友坑掉了一颗牙。”

    “我姑且觉得西泽不算是在坑你,”希欧牧德说。

    “巧的是我认识的那家伙也不是被坑掉了一颗牙,”老人本来嘴里的牙就不多,他指着嘴里那颗牙本来的位置,笑着说,“真是缘分啊,既然如此,那我确实也该教你一些东西了。”

    他蹒跚地站起身来,对着西泽说道:“那些你从没接触过的东西,从过去,从未来,从终结的末日,从炼金时代的开头,从悲哀,从欢喜,从无与伦比的落日到莱茵河畔的朝阳……所有的一切,现在你都可以从我这里学到了。”

    我的,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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