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那座青铜的烛台被打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

    听到女人的声音之后,他横过头来,看着如此发问的对方,有些不解地反问说:“为什么要打翻它呢?”

    为什么要打翻它呢?这是他在此时唯一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啦,呐,但就是感觉它总有一天会被打翻……”

    说话完全无法理解的女人,而且时至今日居然还把他的名字叫错,明明一起共处了这么多年。说起来他们到底共处了有多久?五十年?一百年?时间太久,久到连他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这么想着,一边沉重地转过身,一边随手抓起烛台边上的一连串荔枝,用一只手捏开其中一颗鲜红的表壳,剥了一颗塞进嘴里。

    昏黄色的烛火在他背后静静地燃烧。

    “呐……”

    他听到女人又在轻声地呼唤他,但他今天已经相当疲惫,全是拜那些自称猎人的家伙所赐,他现在已经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他干脆无视了对方。

    “呐……”女人的手臂悄悄从后边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他被吓了一跳,有些慌忙地转身,刚想质问些什么,可是紧接着,男人那双金色的眼中瞳芯猛地缩小了。

    滔天的火焰疯狂地吞噬了空气与墙角的帘巾,方长的玻璃在黑色的夜空下倒映出海潮般澎湃激荡的热烈炽烟,青铜的烛台倒在地上,清澈与洁白掺半的蜡油宛如精灵的眼泪在地面上蔓延开来。

    女人轻轻按着他的肩膀,站在火海中,白色的裙角被燃烧至灰,诱人的双唇骇人地弯曲着此时的她居然在古怪地发笑。

    “你看吧,我就说了……”

    黑与白颠倒往复,昼夜凝聚在瞳孔前的某一瞬间,青铜与火灼烧起价值不菲的帘巾,他感觉光是闻着那股烧灼的气味就快让他窒息了。

    “烛台……打翻了啊。”

    于是烟火的浪潮即瞬淹没了视线,即将二人与那双金色的眸子灼烧成了灰色的烬。

    他居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灰烬的眸子里挤出泪来“原来,原来你也是猎人吗?!!”

    巨火抹去了残音,连尽山脉绵延不绝……简直像是滔天的洪海。

    怀着相当程度的疲惫,谷伦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由于双眼有一些让人害怕的干涩,他用左手抹了抹眼角,就在这时,思绪逐渐清醒的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头正靠在一个非常柔软的靠垫上,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到了靠垫的主人,或者说本体。

    他正倚在一个少女的肩头。

    “对不起……”立刻坐直身子的谷伦对着一手捧着书本的少女深深地低下头,长出了一口气之后,再度真诚地道歉,“真的很抱歉。”

    在对方再三笑着表示不用在意之后,谷伦稍微安下心来。他双臂交叉着搭在一起,换个姿势坐在地铁的座位上,悄悄打量了一眼少女,对方穿着学生制服和短裙,看样子是个还在读书的学生。

    他无意地抬起眼,看见一对年轻的白人男女正站在车门附近,男人一只手扶着车厢,另一只手将女人揽在怀里。

    这一幕有些熟悉。

    谷伦轻轻地笑了起来,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昨晚和女朋友一起挤地铁的时候他们也是这个姿势。

    不如说整个城市里挤地铁的情侣都是这样?甚至是全世界?

    “先生你没事吧,”他忽然听到少女的声音,于是转过头来,恰好和少女漂亮的棕色眼睛对视在一处,他听到对方轻声地说,“你出了很多汗。”

    谷伦伸手摸了摸额头,从左侧口袋里拿出纸巾之后,他本想轻声地道谢,却忍不住说了句烂话出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这句话往大里看是被帮者对助人者的不解与敌视,往小了看甚至能被理解成大叔对未成年少女的性骚扰,但即使无视这两个可能性,他也依旧伤了这个小姑娘的心“你不该对我这么好”这个隐层含义是怎么也糊弄不过去的。

    谷伦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犹豫要怎么完美地把那句话糊弄过去。

    “没有,”少女却在这时甜甜地微笑着回应道,“你客气了。”

    ......谢谢世上总是这么多善良可爱的好姑娘。

    他的思维松懈下来,如此模糊地想着,随着双眼的一阵刺痛,车厢里的光线都仿佛变得朦胧迷离起来,像是透着一层灰尘。

    “你也喜欢马尔克斯吗?”

    “诶?”少女有些疑惑。

    “你的书,”谷伦左手指了指少女手上那本书的书名,“《百年孤独》。”

    “嗯......”少女做出一副思考的模样,过了几秒回答说,“感觉,不是太喜欢吧。”

    “是吗?”谷伦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闭上眼睛稍作歇息,长叹了一口气,“我还挺喜欢他写的《霍乱》,虽然是很久以前读的,但那只鹦鹉还是蛮有趣的。”

    “你说的,是飞在芒果树上的那只?”

    谷伦有些讶异地睁开眼睛,看见少女正一脸满足地笑着,和之前不同,那份笑容里掺杂了些许狡猾的可爱,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是又会背圣经又会唱歌的秃毛那只。”

    走出地铁站之后,谷伦伸了个懒腰,踏在了西郊的大街上,有些感慨今天的运气不错,遇见了相当珍稀的同好。天气炎热,黄昏下的大地表面余温未却,车流来来往往,愿意散步遛弯的人却没有多少。

    和往常一样,随着谷伦对西郊的一步步深入,路上的行人逐渐变得稀少,车灯也逐渐消失,直至剩下谷伦孤独一人,还有街灯静静地亮着。

    明明现在正是酷暑将至的七月,但看着西郊这副凄清的场景,谷伦硬是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现在时间其实不算很晚,才六七点而已,但西郊这鬼地方实在太郊区了,甚至最近的一家百货商场都得跑到一公里外,现在唯一一家还在营业的铺子是个绿报亭,报亭的窗子里能看见戴着老花镜读报纸的老大爷,他咂咂嘴,不知道又在嘟囔些什么,身边煤炉上的不锈钢水壶自顾自地吐气。

    谷伦在大街前边的居民区里边从小住到大,除了几家不怎么爱出门的老邻居和居委会大妈以外基本就没怎么记得生人,虽然时不时会有一些穿着正装的人从西郊路口经过,但无论怎么去回想也看不清他们的长相,而且这种人说实话不是蛮常见的吗。

    谷伦拿着手机,略微迟疑着要不要再做些什么,就在这时屏幕缓缓亮起,一条只有几个字的短信浮在了黑色的屏保上

    “好啊,我等会儿就到,七点半吧,我去找你。”像是有些害怕自己会不会显得冷漠一样,对方在信息后面还跟了一个微笑的颜文字。

    谷伦试着模仿了一下这个表情,发觉此时的自己好像个幼稚的小鬼。

    轻笑了几声掩饰尴尬之后他再度迈开脚步,启明星已在他身后的天端亮起了光。

    走进干冷的居民区,踢走两片门前的黄叶子,瞅着自家门前的梧桐树,谷伦顿时心感凄凉连个蝉虫都不愿意在这树上叫两声。就在这时,谷伦看到隔壁的王老爷正端着一个瓷杯,坐在门前的躺椅上吹风。

    “大爷啊,我回来了,”谷伦抬手打打招呼,打了个喷嚏,挠了挠鼻子,“您不冷啊。”

    六十岁的王老爷撇撇嘴,吧唧了一下,那神情简直和报亭的老大爷如出一辙:“轱辘回来啦?我肯定不冷,你工作找的怎么样?”

    谷伦一边从口袋里往外掏钥匙一边和王老爷搭话:“大爷我是谷伦,这都多少年了您都还没念对过一次,这次面试的人家还是没要我,等再找一家公司看看吧。”

    老爷子嘿嘿笑笑,打气道:“年轻人嘛,多尝试尝试,总不会有坏处的。”

    “唉,这都尝试多少次了,”谷伦挠挠头,将钥匙插进锁孔,“感觉就跟被人针对一样,感觉什么都没做错,但每次就是过不去。”

    “啊对了,”王老爷忽然想起来什么,对谷伦招呼了一声,“你大娘最近有点小病……”

    “你才有病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隔着整个院子对门口的王老爷吼了出来,吓得谷伦连忙捂住耳朵。

    “我寻思我大娘这也没啥事啊,”谷伦残念地看了王老爷子一眼。

    老爷子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睁大眼睛对小院瞪了一下,有点不忿地放下瓷杯,又对着谷伦说了句:“哦今天有个小女孩来找你,没找到你之后又……”

    他迟疑了一下,打了个让人看不懂意思的手势,说道:“走……了,嗯,走了,”他伸手抓起茶杯,像是这样就能打消他的不安一样,而后继续说道,“你注意一下,那就是个小姑娘,十来岁。”

    “好,我知道了。”谷伦有些讶异,但也没太在意。

    趁着这时,谷伦开了小院铁门的门锁,推门而入。

    “我最近没惹什么事吧……”王老爷子看着谷伦的背影,眼神有些茫然,“还是这小子又出什么事了?”

    在迷糊了半天之后,王老爷子还是放弃了思考,带着躺椅,转身回到了院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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