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嘈杂,谈笑不止,缕缕不停的烟火在远处的平地上升至夜空,绽放出巨大而绚丽的色彩。

    西泽坐在长椅上,旁边是面无表情的德赛尔家家主,男孩表情复杂有些难以启齿,女孩也是一副不慌不忙毫无所谓的样子。

    人们从他们面前走过,大多数学生都会好奇地对这两个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因为这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是在学院里出了名的混乱前者是本来能够作为神职候选进入神学院的天才却为了带一个女仆进入学院只能去了最为破落的历史学院,后者则是被雷蒙院长看好的新生。

    二人在进入学院的第一天就开始在祭典上约战,可在祭典约战的日子到了的时候西泽却又干脆消失了,而此时代替安蕾出现在决斗场上的居然又是自称为安蕾未婚夫的丁莱家少爷古拉克。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怎样错综复杂的事情倒也没有人能猜得出来。

    除了那些相信西泽的人,其他学员基本都将西泽视为了一个懦夫……或者说,一个想脚踏两条船却被未婚夫打个正着的可怜家伙。

    德赛尔家得到了东方贸易代理权的消息早就在这两天的时间里传遍了整个上城区,这也是每个家族都必须学会的造势运营,在不少人的眼里安蕾的身价早已在虚无里翻了几番。

    在刚刚西泽匆匆赶到时,灰叶嘴角一咧,在西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让莱斯和自己一起推着大家都走开了,只在原地的长椅上留下了安蕾一人。

    西泽隐约看到不远处他们朝着机械广场走去时萝尔和灰叶一起开心地击了个掌,莱斯也嘻嘻笑着想和灰叶击掌却被灰叶糊了一脸的草莓色冰沙,不知道这三个家伙到底在什么地方达成了共识,但这总归不会是一件坏事……

    想到这里西泽猛地惊醒了过来,而后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他千方百计回到王都的目的可不是和这些学生们打成一片!

    他一开始的想法是作为优秀毕业生进入皇室,其他任何人都与他无关。

    可现在为什么从莎尔开始,灰叶,希欧牧德,萝尔,安蕾,言氏,薇娅……

    他在白石城里只有一个可以谈笑说话的同龄友人。

    可在塞万却一下子多了这么多让他在意的家伙。

    西泽的身子松懈下来,他前倾着低下头,看着长椅之下的杂草,心想自己真的是变了。

    他甚至已经从一开始那个会产生以莎尔换自己活下来这种想法的西泽,变成了会为了她而在下水道里拼上性命的疯子。

    “真是失败……”他呢喃着,感觉自己是不是被麻痹了太久,以至于完全想不起来复仇的意义?

    不,不对……

    复仇是为了母亲,那个从海鸟盘旋开始的记忆里就一直躺在病榻上的妇人。

    可到现在西泽也已经分不清楚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她骗了自己很多,她骗走了自己的一年时间,也骗走了自己骨子里就一直存在的天赋。

    那他回到王都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

    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在白石城待着,老老实实成为一个学者医生或者等神父死后替上他的位置成为白石城新的神父?

    自己做的一切真会有什么意义吗?

    就在他愈发感觉脱力的时候,一道钢铁般寒冷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左肩,他愣了一下,扭过头去,正对上了一双水晶般透澈的蓝色眼睛。

    “谢谢。”

    她认真地说:“你救了德赛尔家。”

    西泽愣了一下,不解地问:“你不想问问祭典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安蕾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西泽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你的离开一定是去做了某些比起约战来说更加重要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当安蕾说到下半句时西泽仿佛看到了那双眼里闪过了一瞬间的失落,但仅仅是那一瞬间便恢复如常。

    “之后东方使者也证明了我想的没错,”安蕾看着西泽说,“你果然是去做了更加重要的事。”

    “……”西泽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起头说,“谢谢。”

    “我也要谢谢你。”

    男孩谢的是难得的信任。

    女孩谢的是带来的希望。

    那张平静的脸映在西泽眼里,最终他笑着站起身,对安蕾说:“要一起去参加祭典吗?师兄也说了人多起来会很热闹。”

    安蕾托着下巴想了想说:“为了萝尔的话。”

    于是他们站起身来,影子渐渐也融在了人群里。

    像是一对再常见不过的男女。

    “年轻人的聚会可真有意思啊,”老人倚着临窗的墙壁,看向楼下那些沉浸在欢乐中的男女,表情沉醉地喝了一口手中高脚杯里泛着紫色的葡萄酒,“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你喝醉了吧,”另一个身着长袍的老人打趣道,他的胸前佩戴着机械齿轮所拼合在一起的勋章,“这副样子可完全不像个议会长老。”

    “什么议会长老,只是免费给学院打工的保安罢了,”老人摆了摆手,微醺地晃着脑袋,“我也曾经以为会有多么美好的生活会迎接自己,可实际上我所过的日子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地修习魔法罢了……一点一滴的魔力从我们的指间如汗水般流逝,时至今日我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初第一次沟通世界之灵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新奇感,只想每天都沉浸在今天这样醉醺醺的日子里,而不是整天把自己泡到书籍和魔力粘稠的空气中去。”

    他仰起头,再度灌下整整半杯红酒,他舒爽地咂了咂嘴,就连呼出的气都包含了浓浓的酒味,可长袍的老人却不在意,他笑着轻轻抿了一口手中酒杯里黄色的酒液,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事。

    “赫尔多零啊……”这位醉醺醺的议会长老转过身去趴在窗台上,仰望着天空透亮的星辰和璀璨的烟火,微微笑道,“如果当初我和你一样没有选择进入圣学院而是选择成为高层之后,现在会是什么样?”

    没有人会猜到这位模样普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凡人气质的长袍老人居然是七位学院长之一的机械学院院长赫尔多零。

    “那就有可能是你来坐这个位置了,”赫尔多零和善地笑着,丝毫没有任何忌讳地坦白道,“我在能力上是不如你的,你也明白。”

    老人哈哈地大笑一声,转过身来搂住赫尔多零的肩膀,和他碰了碰杯子:“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也一直纵容我的各种脾气,辛苦了老朋友。”

    “毫不辛苦,”杯沿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玻璃声,赫尔多零低下头,有意无意地看了胸前的徽章道,“也不知道今天的这件事会对机械学院的名声造成多大的影响。”

    “明明那人是达里瓦尔招来后踢到机械学院的,最终却非要你来背这口黑锅,”老人摇了摇头,叹气道,“公正一些,举行一个仪式把所有学生都召集来罪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败类的名字刻在石碑上,总不会是件难事。”

    “就害怕有人会借机发挥,你也知道学院里一直很奇怪,除了学生会和那些奇怪的社团以外,我觉得你应该也能感觉出来,有一股隐藏非常深的势力就潜在学院里,”赫尔多零将酒杯放在窗台光滑的大理石砖上,“那是一条大鱼,其他人都觉得学生应该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你的意思是他们做了学生做不到的事?”

    “最起码我没见过有任何一个学生团体能隐藏这么久,”赫尔多零轻轻取下酒杯上用于入味和装饰的一小片柠檬,将其塞在嘴里后咀嚼了几下,面色却由衷地透出一抹享受的意味,“真是……神奇。”

    “你还是这么喜欢吃酸的。”

    “你也还是醒酒醒得这么快。”

    老人打了个哈哈,喝下杯中的最后一口红酒,而后迎着窗外皎洁的月光长出了一口气:“所以呢?你叫我出来总不会是只请我喝一杯吧?”

    “实际上还有另外几杯?”赫尔多零眯着眼睛说。

    “你想知道轮亥的事,”老人的眼中隐约透出一抹刺目的锋芒,“比如今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相信圣学院里的议会长老,”赫尔多零把嘴靠上杯沿,却没有饮下,“毕竟你们处理过那么多事,你们实际上已然相当于王都里的另一个轮亥教会了不是吗?”

    老人换了个姿势,尽量舒服地靠在窗台边上:“我们只是知道的比学院多一些,真要和轮亥教会比起来的话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意思就是说我们连小巫都算不上?”赫尔多零难得有些挫败感,“好歹当了几十年的魔法师,忽然知道自己只是个底层里的存在也太伤人心了。”

    他揉了揉眼角的皱纹,继续问:“所以呢?”

    “不要去问,这就是我唯一能给予你的建议,”老人耸了耸肩,“那种东西根本不是我们能接触到的级别,据说已经涉及到了轮亥诸神本身,连我都不太清楚实质。”

    “涉及到诸神本身?”赫尔多零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难道那是神遗留在人间的祸根……诸如此类?”

    “可不止如此,我的老朋友,”老人摇了摇酒杯,里面泛紫的鲜红色酒液在晃动下隐隐泛出淡淡的浑浊,“这么老的酒都搬出来了只是为了套我的话?未免太浪费了。”

    “没办法,”被对方点名了目的之后赫尔多零也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毕竟我们这些学了一辈子机械的总是会去试着琢磨自己压根琢磨不透的问题,就像不撞南墙不回头,刨根问底总是如此。”

    “这次的墙比较疼,根也深到了你难以挖掘的地底,”老人说,“就算如此我也愿意在告诫的同时劝你一些东西不要妄图挑战神权,人类终究是人类,我们连吃饭的家伙都是神给的,那我们又哪来的能力去和神对着干呢?”

    赫尔多零长久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谢了,老朋友。”

    “你没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

    “那我就当你听进去好了,”老人张口,毫无形象地咬下挂在高脚杯杯沿的两块芒果,含糊不清地说,“反正光学院里的事都够你忙活了,我又何必担心你的其他问题呢?”

    又一颗烟火升入了夜空中,化为璀璨的光彩,琉璃般的微小晶粒碎在风里,光芒透过窗户,映照出赫尔多零算不上苍老的脸,将二人的背影一直拉伸到了走廊另一端的楼道上。

    “祭典,结束了啊。”

    老人不无可惜地说。

    “还没有,”赫尔多零放下手中酒杯,对他说,“还没有。”

    当学院祭典的晚会在欢呼声和音乐声持续到最**的时候,机械学院的院长赫尔多零忽然出现在了教学楼的最高处,学生们看到自家院长操纵着滑翔翼自半空中落下的潇洒姿态,情绪一下子就像是被点燃了一样,欢呼声雀跃不断,赫尔多零哈哈大笑着,和学生们打成了一片。

    “真不愧是你啊,赫尔多零。”教学楼上的老人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那是无比真挚的笑容,被众多情绪所感染,不受控制做出的表情。

    节日便是能治愈许多人的心灵。

    就连薇娅都能陪在西泽身边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安蕾被萝尔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下不得不请西泽吃了顿烧烤,最终在莱斯和灰叶的起哄下逐渐变成了全员一起去蹭德赛尔家家主的烤肉,要不是回忆如此鲜明,还有谁会相信这个安蕾在不久之前还是为了一百金币而痛苦发愁的女孩?

    言氏和弥修在神学院里大肆晃悠,唯一让他不爽的地方就是每走一会儿就得回头找找弥修,这从小都在影子里长大的女孩太容易被西方花花绿绿的世界迷住眼睛停住脚步。

    古拉克和自己的那一伙跟班漫无目的地在祭典上闲逛着,心里满是自家叔叔的告诫和对安蕾会不会申请退婚的担忧……毕竟明天就是订婚的时间了。

    没有人会记得灵魂有多少重量。

    一如没有人会知道自己这辈子走过多少路,吃过了多少面包。

    如果世界一直如此安宁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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