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午夜街头的沿路上满是流动的脏水,雨混在土里,还有些许隐约的腥红。

    一阵齿轮相互咬合切折的声音自阴影里释放出来,震得水面上泛起数不清波纹,波纹混在雨滴里,像是无数游鱼自深渊里浮到水面上探了探狰狞的头颅,呼吸浑浊腥臭的空气。

    “这是神的旨意”

    钛钢刀拼凑而成的古怪刀刃划在石板路上,印出骇人的痕迹,刀锋在夜幕里泛出银月色的光,刃尖轻轻一转,风中掠过一阵隐约的鬼痕,那片诡域失去了雨水,直至刀尖落地,街道上才再度有涟漪泛起。

    男人穿着黑色不透光的雨痕纱衣,在没有街灯的下城区里,简直就是无声无形不可捉摸的梦魇。

    他手中那柄黑色的钛钢刀被鲜血淋湿,看起来狰狞骇人,宛如北海里撕咬一切以嗜杀闻名的深红虎鲸。

    “第三个……”他踏前一步,砍下面前这人的头颅,鲜血四溅,铁黑色的机械手臂彻底瘫软下去,绿色的眸子里再也没有任何生机可言。

    既然莉贝尔死了,那么他就必须担起责任来。

    男人行走在冬夜雨幕的下城区中,大雨倾倒在他的身上,他像是从深海里爬出来的复仇魔神,精准地以钛钢刀劈开房门,而后熟练地处理不断挣扎的猎物,而倚着墙角,颓然无力地倒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后者的左臂是机械与血肉交加掺杂的古怪形态,像是钢铁生长在肉里,细小的肉芽包裹住灰黑色的机械,每一寸机械关节运转的时候都能听到清晰的齿轮咬合声,仔细端详的话甚至能看到机械的与血肉的交合处还有些许新鲜的伤疤,那是为了防止肉芽生长干扰到机械运转而不得不切下新生血肉后所留下的痕迹。

    这已经是第三个猎物。

    男人右手握刀,朝着机械的手臂划过一道如风般轻淡且无法触碰的阴影。

    雨淋在肌肉和机械上,下一刻机械的手臂宛如崩塌的高山般滑落,沉黑色的鲜血喷洒在地面上,汇成了一小片不可直视的深渊。

    钢铁中隐藏的火药沉声落地,在水里泛开,化作灰色的氤氲顺着水流涌向远处不可知的尽头。

    男人松开头颅,草草将其甩开,丢在不知何处的阴影里。

    钛钢刀的刃身上迎着黯淡的月光能隐约看出无数繁复玄奥的裂痕,刀镡处是一个堪称巨大的圆形匣子,不知道其中存放了什么。

    他握着钢铁生冷的刀柄,隐约能看出些许黑影自匣子中探出,紧紧地捆在他的指间,就像是将整个手掌与刀柄缝合起来一般。

    神在塞万的代行者,除了他以外还剩几个?

    他不清楚,但他知道莉贝尔死了,因为神的气息已然在下水道里起伏跌宕,就像是随时会爆发出积累已久的怒怨,可在之后神的气息又猛地消失了。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又接到了一条传达至脑海内的讯息。

    神要旧人死。

    于是深红色的虎鲸在下城区的阴影里无声地咆哮起来。

    这是第三个猎物,也是第三个旧人。

    他松开刀柄,将钛钢刀收在背后轻钢打造的刀鞘里,刃锋与刀鞘咬合在一起,发出让人无比舒适的声音。

    旧人是杀不光的,但他可以尽力去做。

    直到天亮以前。

    又或者说直至那些轮亥法师们发现自己以前。

    黑色的影流自他指间流逝,缓缓归入刀镡黑匣之中。

    夜还很长。

    雨模糊了他的视野,他甩开一把赤色的水,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不知何时居然出现了一道口子。

    男人没有理会,下一刻无数新生的血液自伤口处涌出,而后皮肤开始缓缓自动缝合,几乎是眨眼间,那道伤口在脸上完全愈合了,像是从未出现过。

    远处的海渊传来低沉的潮鸣,混在震耳的雷霆中,像是乐会上不足挂齿的一阵小调。

    但男人很陶醉,很喜欢这股微不可闻的海潮声。

    他闭着眼睛,哼着没有人听得懂的歌,行走在下城区阴暗的小路里。

    在男人从未注意到的身后,一个中年的女人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呆滞的双眼长久地凝视着他,像是两颗无神的石球。

    “雨下得很突然。”

    厄洛丝站在都灵塔的阳台上,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她对着站在自己身旁,给自己撑着雨伞的人说:“你喜欢这场雨吗?”

    撑伞的人抿着嘴,小小思考了一下,回答说:“不太喜欢。”

    厄洛丝笑着问:“为什么?”

    那人耐心地将风中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回答说:“因为妆会花。”

    “素颜会好很多的,”女皇说,“不用担心这些。”

    女孩幽怨地说:“我又不是女皇陛下您这样毫不需要化妆的天生丽质,哪里又能放弃妆容呢?”

    厄洛丝闻言,轻轻地用手指戳了戳对方小巧的鼻子:“你已经很可爱了,芙蕾米娅。”

    芙蕾米娅苦恼地说:“请您别这样了女皇陛下。”

    于是微笑的女皇陛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长发,稍稍转移了一下话题问:

    “你看得清这场雨吗?”

    芙蕾米娅思考了一番这句话里的含义之后晃了晃脑袋:“不明白。”

    无论外界如何尊敬,如何将她捧作上人,可在那些外人称道的头衔上面,最为耀眼的终究还是那个【女皇挚友】。

    只有在厄洛丝的面前她才会闹些小女孩的脾气。

    但也只有厄洛丝才能让她想闹些小女孩的脾气。

    所以她们至今都是挚友。

    但伴君如伴虎,即使是挚友也得考虑女皇的话里到底有没有其他意思,否则失宠丢命都是相当简单的事。

    虽然后两者从来没发生在她的身上罢了。

    厄洛丝那双紫色的眸子像是宝石般璀璨瑰丽,她轻声地开口:“十年前瑞森家被灭门时也是这样的一场大雨。”

    她扭头,看向芙蕾米娅:“那是我降下的雨。”

    芙蕾米娅的心尖忽然一阵发凉,她犹豫了一下,握着伞柄的手做出低微的颤抖,几滴雨水洒在屋檐外面,在空气里倒映出芙蕾米娅苍白的脸,因为女皇的这席话毫无疑问是承认了自己,这样秘密的事被她告知给了自己,女皇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厄洛丝缓缓开口:“但这次的雨与我无关。”

    她说:“是王都里各方或隐藏或明面上的家伙要动手了……”

    这位面容年轻漂亮的女皇发出一阵好听的轻笑:“十年里我想尽办法削弱这股风暴,延缓它的降临,却还是没法消灭它。”

    芙蕾米娅看着她,像是有所感触一般低声地说:“盛世之下,必有隐患。”

    “我们只需要好好看着就行了,”厄洛丝说,“无论明天的世界变成什么样,都于我无弊。”

    她看着时不时闪过几道电光的夜空。

    那不是普通的积雨云,也不是普通的雷电。

    应该不只有她看得出来。

    那是魔力剧烈的碰撞摩擦所绽放出的荆棘之火。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中浓郁的湿气。

    “困了吗?”芙蕾米娅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庆幸。

    “大概,”厄洛丝睁开眼睛,对她说,“赏雨也不是太好受。”

    “那还是尽早回房睡觉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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