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伟的玄字旅船徐徐驶近了中洲最繁华的城市之一鹿鸣。港口的曲舟船筏纷纷给旅船让道。旅船和其它船舶激起的波浪涟漪交织在一起,缠绵激荡,余波交错拍打在岸边,直至码头,给岸上的人一种大地摇晃的错觉。

    徐风中,鹿鸣的旗帜在码头上轻盈地飘舞着,两只鹿的身影在旗面的纹理上清晰可见。码头上挤满了商贩和游客。嘈杂的吆喝声、特产小吃的香味和花草植被的馥郁芬芳弥漫在码头潮湿清凉的空气中,让人全身放松,无比舒畅。

    “这就是中洲吗?真是让人熟悉的感觉呢,少年~”玖伊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趴”在影的脑叶上。

    “玖伊,你以前来过中洲吗?”影在窗边收拾着行囊。他将几件黑色的替换衣裳折叠整齐后,与御神木签的袋子一同塞进了一个灰色的麻布制行囊,单肩背上,又将漆黑的短剑极刃插在行囊靠近后背那侧的背剑带中。自得手这把极刃以来,他心中颇为忌惮,怕伤到烨和雪,还从未将其出鞘过。

    “当然没有来过啦~玖伊在这个阑界仅仅去过白地和刈洲。可是像中洲这儿的文明,玖伊我在这璀璨星辰中随第九特异点也到访过不少啦。虽然相比其它一些文明略显落后罢了。这中洲韵味还是不错的啦!是我喜欢的类型哦!”玖伊翻了个身,横躺下来,仰头直视着影的双眼。白色的发丝半遮着脸,玖伊的脸颊上泛滥着陶醉的红晕。

    “嗯……有很多像这样的地方吗?在这个世界里?”影推门而出。

    “嗯!很多很多哦。不一样的地方,相同的地方。在过去的,在未来的。”玖伊若有所思,表情略显伤感起来,“在终末之端,等待它们的大多是第一特异点伟大裁决。不知道我这个楔子的喜好会不会影响到第九特异点的立场呢……嗯,算了!影!答应我一件事哦!如果你能成为特异点,一定要像第九特异点那样哦!”

    “那是当然的了。毕竟玖伊是我的老师嘛!”影迎着阳光,稳健地走向甲板,“不要摆出那么伤感的表情嘛,成为特异点的理想都要被你弄得变质了哦。”

    影咀嚼了一下口中的木签,俯瞰着鹿鸣码头和旅船连通码头的阶层。黑色的短发在风中摇曳,褐色的双眸漠视着一切。他也是初见如此复数的常世之人。母亲也曾与这些人为伍吧?母亲的家庭在哪里呢?他在此常世的归所又何在呢?这一切常世之人终有一日都会逝去吧?这常世也会在轮回中坠入深渊吧,就和胧一样。在终末之端,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悲伤……的事,哪怕重复千遍百遍,笑一笑也就过去了。唯有负重前行,才能不输给命运吧?就像那些被终端的王蛮横抹销的新世界一样吧?只有不断前行才能把丢失的一切都找回来吧?毕竟信息从未消失过呀。玖伊,我想要成为的特异点你想必已经明白了吧?”影微微一笑。

    “影……”玖伊端坐起身,“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作为一个阑界里的个体,你似乎曾经看到过什么阑界之外的东西。一些接近这个世界真理的东西。不过,你选择了条危险的路哦。也不是没有前人或是后人这么做过哦。不过,在这时间和空间都不连续的世界里,试试又何妨?这是现在的玖伊作为外道影这个潜在特异点的一枚楔子的真心话哦。我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嗯,那还真是谢谢你了!”短短一瞬,影的嘴角扬起了不羁的笑意,眼中闪过一道红光,“那……先作为一个常世之人,我们开始吧,玖伊!”

    “嗯!”

    “四象的丁松!丁松在吗?”码头上,一位车夫举着一块写有丁木公字样的木牌大声朝旅船上下来的乘客们吆喝着。

    “是丁·木·公哦。”一位披着斗篷遮着脸的路人靠近了车夫,平淡地说道,顺势亮出了一块写有木字的小铁牌,“我与你要接的乘客同路,顺带捎我一程吧。”说罢,路人随手将几文银币塞给他,爬入了马车的车厢。

    “青龙的姑娘还真是喜欢自说自话呢……算了……有钱白不赚!”车夫继续卖力地朝人群喊去,“丁·木·公在吗?四象的丁木公!”

    觉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天懿公主。身为方圣天家皇族的“花瓶”,天懿公主每日里的行程便是在这别城的宫宇之中学习道德礼仪、琴棋书画。时不时象征性地接收民众的朝拜和官员的觐见。而这别城的军政之事全都由此处总侍雨无正管辖处理。

    行走于黑暗之中的觉,天生对那边世界的人有着奇妙的共鸣。雨无正也是一个能激起他厌恶共鸣的人。如果是地狩的子首见到雨无正,恐怕也会无比激动地邀请雨无正入伙的吧。觉对雨无正和地狩的评价,汇聚成一句话。

    人渣。

    “这几日,刺杀小姐的人数不断增加。对方的身手也在不断提升。”觉藏身在宫城的阴影处愤愤揉了揉左臂上的淤青:“照这个速度下去,我迟早会过劳死的吧。”

    他的身下,躺着四五个黑衣蒙面人,已皆数毙命。

    “唉~身为地狩酉首的男人居然会为了一个小丫头做到这个份上。被同行知道了,会被笑话的无地自容的吧。”

    觉是真心尊敬着小姐的。当年自己堕入黑道,早已看不到生命的意义。只有在日复一日的杀戮中,自己才能找到活着的感觉。直到被方圣皇帝天逸召来守护小姐,他的人生终于出现了转机。只要小姐开心的活着,这便是对他最好的报酬。

    “真是棘手的对手啊,雨无正。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多行刺者?既不是他自己的部下,也不是地狩的佣兵。难道是黑市吗?他就这么想要自己在这别城当皇帝吗?”觉紧皱着眉头,心想着是不是该动手除掉毒蛇的蛇头了。

    “嘻嘻嘻~”伴随着一阵诡异的笑声,嘎吱嘎吱的动静从觉的身后传来。

    “新的行刺者吗?”觉警惕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掷出一柄匕首。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只见一黑影弹开了他的匕首,身法紊乱,向其冲来。

    “我也是被小看了呢。”觉逆手取出两把匕首,摆好架势。

    黑影冲来的一瞬,觉迅速刺向了对手的双臂,脚下一阵用力,强行将来人钉在了宫楼的墙壁上。

    “你这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行刺小姐?”觉轻蔑地看着黑影。

    噶嗒噶嗒两声,黑影的双臂竟然自己断开。重获自由的身体向前猛地顶向觉。

    觉一时大意,被撞了个趔趄(liè qie,身体歪斜,脚步不稳),坐倒在地。来者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自行断开被制住的双臂?莫不是人类?

    黑影抬起右腿,僵硬地向下劈向坐着的觉。

    觉重新抽出两把匕首支架住。

    一阵金属摩擦的火光,觉的脸上被划开了一道伤痕。他虽然用双匕钳制住,不,应该是截断了黑影的右腿,可没曾想到对方的右腿断面处竟伸出一把镰刀。镰刀的尖端越过了招架的匕首,划破了他的脸。

    觉用尽力气弹开了那把大镰刀,气喘吁吁。对方似乎没有痛觉,亦不曾流血。僵硬的动作让他想起了试斩武器的人偶。

    脸颊流过的血液让他燃起了斗志。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砍成渣应该就不会动了吧。”觉的眼里闪过一丝疯狂。

    马车车厢里的影一行人尴尬地坐着。从方才上马车以来,他们就再没有说过话。

    要说为什么的话,车厢里还坐着一位意料外的陌生人。此人靠在车厢角落,脸藏在玄色斗篷里,一言不发,似乎是睡着了。

    “哼,这青龙结社也太小气了。说是派了车来接我,居然不是专车而是共享马车。不就为了省几文银钱吗?”木公的抱怨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

    “久仰木公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和传闻一模一样,性格恶劣啊。”一个清秀的声音响起,陌生人揭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了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和绝美的面庞。

    “你……你不是天踽祈小姐身边的龙吟姑娘吗?”木公大吃一惊。

    “木公过誉了。我怎能和姐姐比较。我是龙(n,天空、秋天)。今日专程来一睹传闻中丁木公的风采的。”年轻女子鄙夷地说道。

    “您的银牌子呢?”探察的视线紧紧盯住了木公。

    “啊?什么牌子?哦……那……那个牌子啊?我……我给弄丢了。诶嘿嘿……哈……哈哈!”木公满头大汗,支支吾吾道。

    叮铃铃的一声,举起一块镶有木字的鎏金挂饰递给木公:“这是象征青龙象主之位的牌子。希望您这次能妥善保管。象·主·大·人!”

    “多谢姑娘!啊……啊哈哈……”木公满脸通红地收下牌子,仔仔细细地挂在了脖子上。

    “长老院命我来与你交接姐姐遗留的象主事务。这几日就请勉强与我同行吧。”用一脸嫌弃的眼神望着木公。

    “我前几日才与天踽祈小姐和姑娘的姐姐龙吟见过面。啊哈哈!”木公傻笑着抓着后脑勺努力地向套着近乎。

    “请您不要再于我面前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坐直了身子,一脸怒意地瞪着木公,斗篷散开,露出了枫红的衣服,胸口的铁牌晃了出来,“除非您想做青龙史上在位时间最短的象主。”

    木公的三位徒弟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一切,完全插不上嘴。

    “烨~这位龙小姐好可怕呀~”雪小声地朝烨说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知道啊!各个结社的成员都有自己的名牌。正面的青、白、朱、玄分别代表了成员的结社归属。名牌的材质则从木、铁、铜、银一直至金,分别代表了成员在结社里的地位。一般银是副象主级别,而鎏金是象主及准长老院级别的人物。你看老鬼刚刚拿到的牌子就是青龙象主身份的鎏金牌。”烨小声朝雪和影解释道。

    “可是青龙和其它几个结社不一样。名牌材质的阶级中铁是同等或更甚于鎏金的。因为青龙的特长便是死斗。中洲一个流传已久但不广为人知的童谣里是这么说的:木是平民所用,铜是侍从所持,银为权贵所爱,金为天命所赋,而铁,统御这一切。可能是寓意铁给予使用者的是行动的力量,乃至是暴力。”烨紧张地偷瞄着,“那位龙小姐的威胁可不只是嘴上说说。”

    “烨。你这童谣是从哪里听到的?”影突兀地冒出一句。他全身剧烈颤抖着,口中的木签几乎被他咬断。

    影的声音之大打断了与木公的对峙。用好奇的眼神扫了一眼影,便整理好自己的斗篷,重新遮住了自己的面目:“恕我冒犯了。不过还请象主您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车厢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鹿鸣四象结社就在前面咯!”车夫洪亮的嗓门传进了车厢。

    觉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的打过一架了。

    他揉了揉略微酸痛的手腕,正了正自己的脖子,舒爽地吁了口气。

    宫楼的阴暗角落里,“人体”的各个部件七零八落地被数十把匕首钉的到处都是。

    其中最大的一块便是觉刚刚对战黑影的项上人头。一把匕首冷酷地穿透了那颅骨额头的正中。

    然而,这凌乱的战斗场地里,除了觉脸上的伤口,没有一丝别的血迹。

    觉走向那被钉于木墙上的“人首”,如同猎人欣赏镶嵌在墙壁上的兽首一般,享受着这令他怀念的艺术战利品。

    “人首”面部罩着夜行衣的黑布,令觉十分好奇下面的人是什么嘴脸。

    “究竟是什么人呢?让我好好看一眼吧。”觉一把扯下了黑布。

    眼前的人面是如此熟悉,让觉一阵恶心。

    面罩下的正是侍奉于小姐左右的罗爷爷。

    罗爷爷的眼珠子旋转了几下,随着一阵机关的嘎吱嘎吱声,弹跳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弹珠滚动的声音。

    觉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对于那名为未知的恐惧。

    在这宫楼阴暗角落之下,天懿公主正安然地熟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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