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间藏在山坳中的茅屋,三四个躲在乱世中讨清闲的人,一桌平淡素朴的饭菜,几双硬木料削成的筷子,还有早已泡得没有味道的一壶茶水。茶饭不必讲究,但必须是有的,慕涯生计着实艰难,但这一两顿饱饭是怎样都要端出来的。

    “小乙,你是说,你现在已然是修行了凡武功法的武者了?”慕涯缓缓坐在客人的对面,语气虽然带着诧异,神色却未有丝毫变化。

    陈乙彻起身揖拜,笑着说:“虽然那功法并不是正道上来的,但总归是别人遗弃的东西,我与舍妹辛雪都修习了这功法。我虽然更加努力些,但好似辛雪更为聪颖,来金辉城的路上遇到了几个不起眼的匪徒,我使尽招数都没有办法,反而是她随意出手,便制住了匪徒。”

    “哦?”慕涯惊异地打量向旁坐的陈辛雪,她这面皮是万里挑一的倾国色,性格也是内向沉稳的,虽生在普通农家,却又是大家闺秀的娇羞姿态,见慕涯的目光直视过来,急忙偏转脑袋,倒是颇为机敏可爱。

    慕涯收回目光,道:“你我父辈交好,但到了这一代都是人才凋零财物散尽,但所幸天佑你陈家,哪怕只有你们兄妹二人,便足以撑起新的家业了。”

    陈乙彻原本以为慕涯会询问功法的来源,他也好将与枪侠传人的渊源叙述一番,却不料慕涯关心地却是陈家的发展,这让他对于慕涯这个朋友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他于是道:“前不久我依仗功夫在隋城官署谋了个差事,得了一些官饷,好歹是将生计改善了不少。我与舍妹此次前来,一是来看望慕兄一趟,二是仰慕慕兄的大才,希望慕兄能给我指明道路,好在这乱世之中不仅能独善其身,也可兼济天下。自从成为了真正的武者,小弟眼中的格局也不似先前那么狭窄,想要振兴陈家,非得靠自己拼搏方可,我早年便知慕兄藏才山中,在这松涛岭间俯察世事,若有一日卧龙睁眼,这一国便将江海翻腾。”

    慕涯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听到的尽是些恭维话,但在这远近人疏的松涛岭,能有几个会承认他的才能,有才者胸间都有一股傲气,慕涯心中受用,嘴边却只说道:“你这小子,好几年不见,油嘴滑舌了许些。愚兄有自知之明,也乐得见你兄妹过好日子,今日便破例给你们说说道理,也顺便解了你们心中的彷徨之惑。”

    陈乙彻与陈辛雪连忙起身揖拜,颔首听教。

    此时自里屋缓缓走出一名单薄的女子,她一手端着菜盘,一手杵着竹棍,似乎她的眼睛是瞎的,只凭靠这竹竿探路。好在这屋里她走过无数回,心中大抵知道是何位置,她温柔甜美的笑着,轻声道:“慕哥,我将地里的黄瓜采了拌成了凉菜,你端来小乙和小雪尝尝吧!”

    慕涯起身去接,却走在了陈辛雪的动作后面,只见陈辛雪接过菜盘放到桌子上,伸手便去搀扶看不到路的女子,道:“嫂子你慢些,我扶你坐下。”

    瞎眼女子连忙道:“不了,我坐到里面去,你们不是要谈事情吗?我一个瞎眼的人,也看不清什么时事,就只有挡路的作用了。”

    还不待陈辛雪说什么解慰的话,慕涯便伸手握住瞎眼女子的手,轻声道:“婉儿,与我坐在一起吧,也忙活了好一会儿了,先在一起吃点东西。”

    “嗯!”瞎眼女子细声回应,却有些羞涩,但仍是顺着慕涯的手与之同坐一张板凳上。

    “我去为嫂子添个碗筷!”陈辛雪接过陈乙彻的眼色,连忙起身到厨房去了。

    慕涯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感情深厚,两人都不过二十三四,但在一起已经数年时间了,瞎眼女子名叫尹婉,不知具体来历,但自两人相遇便惺惺相惜认定一生,慕涯也从未辜负,一分一毫爱之淳浓令人生羡,只想她瞎眼失明又如何,这余生对的人已在身边,无甚惋惜与渴求,粗茶淡饭两人食之有味,生活颇为知足。

    陈乙彻自然是知晓这些旧事,他与慕涯是世交,也是私下里的好友,有这层身份在,他才愿意不远百里自隋城前来金辉城,看望与询事。

    碗筷备好,慕涯摆着主人的身份,道:“你们也算不得外人,不要客气,远道而来定是饿了,我们边吃边说。”

    慕涯说着便捧来妻子的碗,为她夹了一些野菜与拌黄瓜,并将筷子一齐放到她手里,亲昵举动丝毫没有因为有客人在而改变什么。

    “你原本的想法是什么?”慕涯端起自己的稀饭,使劲扒拉了两口,神情冷淡。

    陈乙彻道:“我既然成了一名武者,自然是要上得战场,那卷功法应该比较高级,舍妹说每次运转周身,都能感到胸膛一股温热气流,不过数十日对武道的理解便上了一个层次。若是我上了战场,必能凭此博得功勋,若是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做上个将军,到时候我陈家便能再复荣光了。”

    慕涯道:“想法不错,当今秦王朝各地战乱,若是你们没有出走秦王朝的打算,投军倒是一个不错的去处,毕竟对于真正的武者来说,战场是一腔热血的归宿,能迅速造就地位与财富的地方。只是,我想问你,万一你死在战场上怎么办?你妹妹与家人将如何?”

    陈乙彻眼神一黯,望了身旁咬着红唇的妹妹一眼,突然眉目一横,似是下定了决心:“而今陈家只剩下我与舍妹辛雪、舍弟静洲三人共偏门亲

    戚数个,家父生前曾镇重地嘱托于我:若有余力,耀我门楣。”

    “可这些年以来,家道衰落已然势成,各门亲戚也自顾不暇而远遁,我自十五岁起肩负起一家生计,那时辛雪不过九岁,静洲更是不到五岁。我只恨我这个做兄长的无能,没有学下赚钱的一技之长,虽然数年来一直东奔西走疲作苦行,但终究只是堪堪养活我们三人而已。”

    “辛雪长这么大,我竟没有带她去量做一件像样的衣裙。而现在,我有一个机会可以做到,能让他们温饱并且过好日子,并有着希望去实现父亲的嘱托,我愿意放手一搏。”

    “哥!”陈辛雪脸颊苍白,双眼几乎要沁出泪来,她虽不喜言语但并不迟钝,如何不明白兄长从容舍身的心情,他为了自己与弟弟付出了太多,多得让她数不清。

    她还没有说话,陈乙彻便又道:“若是我真的投军去,静洲就要交给你照顾了,你字写的好,去大城池里卖字想来也是容易过活的。”

    慕涯道:“那你决定要投哪支军?”

    陈乙彻道:“当然是西部边军,那里与九府联盟的战争一直不停歇,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地方。”

    慕涯又道:“那你打算何时去?”

    陈乙彻道:“即日便可出发,此行便是有着打算,辛雪可留在慕兄家中,帮助慕兄过好生计,这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等过半年,她便回隋城照顾静洲。”

    就在陈乙彻说话时,瞎眼女子尹婉笑着打断:“小乙小雪,边吃边说,饭都凉了。”被善意的插话,陈乙彻连忙笑着应是,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按照何种思绪继续,只得痴痴地盯着慕涯。

    慕涯沉吟半晌道:“小乙,我想你是搞错了一些东西,首先,你不能死;其次,你不能投西部边军;还有,小雪不宜留在这里;最后,此事不能急。”

    自己的想法立刻被慕涯全部否决,陈乙彻显得有些着急。

    慕涯不慌不忙地缓缓道:“你是这一代陈家长子,若是你死了,陈家更加无法光耀门楣。”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自然是不错的,投身军旅建功立业,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乱世唯枭雄与高等武者可颠覆,若是你真的能做上将军之位,倒也是可喜可贺。只是,你确定要将自己交给西部边军那样一个修罗战场?”

    “你或许从来就未曾了解过,西部边军每年的阵亡率高达十之五六,除去那些真正决策的谋士与将领,其他人几乎时刻面临着清洗,西部边军浩大的战局是由千万人的尸体堆积而成的,你有多大把握能活下来?就凭你修习了一卷高级功法?没有深厚的临阵对敌经验,即便是武学大师也时刻会殒命。”

    陈乙彻沉默,这些都是他所不知的,但慕涯据理说出,又岂是吓唬人这么简单?在那里,活着本就是一种奢侈的想法。

    慕涯又道:“且不说西部边军,你或者会想要去投入一方郡兵之中,以剿匪之名为自己博名,然而你可知道,秦王朝如今的乱局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是秦王朝皇室,皇帝昏庸废政,几大皇子争权逐利,都巴不得王朝分裂,然后再由他们建立自己的领土,他们与匪何异?终究不过披了一身编制的军甲而已。秦王朝要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清洗,而不是跟随那些守旧图利的人消磨日子。”

    “在我眼中,四皇子秋绝有此魄力,不消三年,必能席卷半个王朝,你若跟了现今的他,无异于雪中送炭的情义,来日功成他也不至于卸磨杀驴。其次,你也可以选择卧华山,这些人虽为匪类,但依我看来,道义全乎,政令已备,已有横扫全国之势,对于小雪他们也将是个不错的安居之法。”

    “四皇子与卧华山?”陈乙彻微微一愣,他细细思索着,心中受用无比。

    慕涯道:“至于时间,应当遵守天时,此时若出,不得其利。宜战争初开,自主献艺,争取更高的地位与眼界,方能缩短你振兴家业的目标。小雪留在我这里无益,她既然有武道天赋,不宜埋没,即便后来不上阵杀敌,也该由着她走这条路,说不定,这方是她的人生。而且我与婉儿两个人过得习惯,让她一个女孩子留着,哪里方便?”

    最后一句慕涯是笑着说出来的,但陈乙彻还是抓住了更为主要的语言,他看向沉默的陈辛雪,眼中也是略显歉意,似乎是一意孤行的多了一些。

    陈乙彻下了决心,朝着慕涯道:“慕兄,听你一番大家之谈,小弟顿悟不少,我将携辛雪一起投向卧华山,你觉得如何?”

    慕涯一笑,道:“深得我意。”

    如此便在卧华山安稳住下,转眼便是半月过去,姜鸣与申夷忧的伤未及骨骼,经过这十数日时间的调养,已是痊愈了七八分。

    有着几位统领的关系,两人如获特许令,二人当然也没闲着,抓住机会便在卧华山四周游玩,日子过得颇为惬意,虽然未在名分上承认相恋关系,但时常携手并肩同行,比之一般眷侣都要亲密几分。

    卧华山只是个大概的名号,其实这一带十几座山峰都可称为卧华山,所辖属的百里方圆也都是卧华山地域,数万百姓依山傍水枕花卧石而居,虽远远达不到

    富庶一乡的程度,但总归是在卧华山的一众黄巾军的保护下,得以安生与衍嗣。

    两人这日骑着良马行于山间,已然走出宿处几十里,接近金辉城地域。姜鸣握着缰绳,揽着怀中人,吹着山间清爽的微风,天气刚好也不是太过燥热,令得他身心放松,畅然自足。

    申夷忧笑着道:“你是喝醉了吗?不说话还一直痴笑。”

    姜鸣莞尔,道:“应该是了,这几日心平气和,没有烦事叨扰,还能抱着喜欢的人游玩,哪能不醉?”

    申夷忧脸颊微红,似要争辩什么,扬了扬拳头,瘪嘴道:“我这可还没答应某人,某人就开始自我膨胀了,要是再敢得寸进尺,休怪我翻脸。”

    姜鸣笑道:“这话听着可一点都不让人害怕。”

    “真的?真的吗?”申夷忧狡黠一笑,反手就往姜鸣的腰间一阵狠挠,见姜鸣痒着痒着大笑起来,缰绳都差些松开,便得意地道:“真的不害怕吗?”

    姜鸣有些恼羞,堂堂一名八段人位的武学大师,竟然被痒痒挠的手段打了个措手不及,便直接勒马停住,一把抓住申夷忧的手臂,照着她红润的嘴唇便印了下去,申夷忧大为吃惊,本想要推开这霸道的人影,却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心下虽羞涩,但目光瞥向无人的四周山路,竟有些期待这场亲吻,热烈而激情地回应着。

    五月的槐花开得浓烈,花香逸散于四野,热恋中的年轻男女乘马走在花香中,渐渐望到了一片稻田,田中无人,但路间一群农夫围成一堆,似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走,去看看!那些农夫中还有几个民兵,似乎拿着武器,莫非是有侵入者?”姜鸣下马握住申夷忧的手,将之轻轻扶下马,而后另一只手牵着缰绳,缓缓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卧华山将要与秦王朝开战的消息两人自然也是知晓,林寒他们几个统领也因此奉命前往各地领军,无暇管顾他们这两个上山的客人。

    申夷忧眼神微眯,道:“这里虽然接近金辉城,但总是在卧华山的管辖范围,秦王朝的军队不会这么轻易地挑起战事吧?”

    姜鸣道:“这可不一定,据他们传来的消息,两方都在积极备战,真正打起来只需要一个借口而已,这里靠近金辉城,极有可能被人窃入,蒙阆与楚泓的兵营应该距此不远,我们可以帮帮他们。”

    申夷忧垂下了眼眸,低声道:“本来可以美美的过一天的,又要被打扰了。”

    姜鸣将她的手握地更紧了些,笑着道:“他们也算是帮了我们不少,今日若有事发生,我也可还一些情义,我们的日子还长。”

    日子还长,姜鸣与申夷忧都这样觉得,但其实并没有那么长。当申夷忧又重新想起那个梦,便觉得心脏丢失了一块。

    “这位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事了?我是卧华山第七营的人,这里发生的事都可以向我陈述。”姜鸣拿出巴掌大的通行文书摆到这农夫面前,这是林寒特地为两人申请的身份证明,可以保证两人在这卧华山地域通行无阻,令得姜鸣汗颜的是,这通行文书竟然被他拿出来当做了假装卧华山军官的佐证。

    一众农夫看到这文书,立马态度变得恭敬起来,那人群中的一个持着长剑的民兵走过来,揖身道:“原来是卧华山的兄弟,我是这个村的民兵哨长,麻烦你处理一下这个人吧!”

    姜鸣顺着那民兵哨长的目光望过去,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浑身血迹地躺在地上,仅撑着一口气,嘴角却在不停地抽搐着,似在说着什么。

    哨长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这个浑身血迹的男子穿过防守线,一边叫嚷着要见卧华山军官。一边往村子里面跑,我们见他不是近几个村子的人,便害怕他是秦军的间谍,不敢随意处置,可他却说不远的松涛岭遭到了秦王朝军队的清洗,希望我们赶紧去援救,我们只得派人去禀告附近的卧华山军官,但这人受伤实在太重,我们村里也没有医师,他估计是要死了。”

    松涛岭?金辉城外偏僻的山村之地,靠近卧华山,但却并不属于卧华山管辖,姜鸣眉头微皱,他来到躺在地上的男子身边,道:“松涛岭当真在被秦军清洗?”

    男子虚弱的张着嘴唇,以一种微弱的声音道:“烦请大人相救,我妹妹还在那里,秦军似要将所有百姓杀光,救她……”

    姜鸣心头一惊,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乙彻。快救救我妹妹。”男子似是再无力气,歪头倒了过去。

    姜鸣站起身来,对这那哨长说道:“他应该所言非虚,松涛岭乃是金辉城与卧华山之间的村子,居住的百姓虽然不多,但最易生事,秦军屠杀那里的居民,可能意在挑起战争。蒙阆与楚泓的兵营就在不远,你赶快去告诉他们这件事,就说是姜鸣说的,他们定然会相信。我现在便去松涛岭救人,剩下的人便组织村民警备,以防秦军冲杀过来。”

    姜鸣吩咐完这些,便欲拉着申夷忧骑马离开,那哨长又道:“您莫非是卧华山的高级军官?”

    姜鸣道:“这些关键吗?快去,然后让他们派遣医师过来,尽量把这个人救下,不要耽搁。”

    “是,大人。”那哨长与一众农夫连忙应是,见两人已然骑马向着松涛岭方向奔去,自不敢怠慢,带着人手去往兵营叫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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