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裙女子在那风流中心悬空,任凭狂风肆虐,她亦清影曼立。

    她是这繁华世界的残破清魂,绝代风华也曾倾城独立;她是锦绣山河浩瀚垣野的清冽林泉,正如她与心中人的名字,林诗与夜泉。

    她曲腕拈指,如弹弦丝,她心化浩然,与天地冥合,似御驾天地星辰,以一条冰蓝色长河为练,以漫天元势集聚令人瞠目结舌的能量之河,裹挟着天地间最为强悍的力量,远远地砸向那焚松道人,杀心似恶。

    焚松道人身受荒源鼎碎片激荡与锦囊一击,不理会自身实力已是衰弱到低谷,却仍抬手凝出一道防御盾牌,但还是低估了面前残魂的含怒一击,盾牌瞬间碎为紫黑色光点,若不是景浩然挡在他面前,与他同受了这一击,十有**他便要受这死劫。

    “焚松大人,您的信徒,愿为您赴汤蹈火!”景浩然重伤跌落,全凭喉间吊着一口生气,支撑着他不至于当即暴毙。

    焚松道人眼神凝重,狠毒地瞪了一眼蓝裙女子与姜鸣,一把拉过景浩然的身体,低喝了一声走,便化作一缕黑芒窜逃而去。其他星月袍人没有半点犹豫,望着焚松道人的身影尾随而走,一场血腥的战斗戛然而止。

    “不能让他离开!”姜鸣素来知晓放虎归山的恶果,能有机会斩除祸根,自然不愿放掉。

    身形欲动,却被蓝裙女子拂袖止住,她虚缈的眼神中有着一抹疲倦:“九重地位强者哪有这么容易斩杀?若不是他逃窜的早,估计我们就要完了。”

    原本女子最后那一击已是耗尽力量,只不过撑着那强势的皮囊,做了个外强内干的虎兽,若是焚松道人敢以死相博,胜负还未可知。

    姜鸣虽有心除祸,却无力灭贼,以他这孱弱的实力,即便是遇到身受重创奄奄一息的地位高手,都难以做到真正斩杀,遑论焚松道人乃是半步天位,或许反手之间便足以灭杀他这种蝼蚁。

    方才那一击,只是偶然,若不是有着那种手段通天的暗招,而且焚松道人吃亏在失于防备,又怎会受到重击?

    蓝裙女子缓缓及地,赤足朝着一角幽静走去,轻声道:“姜鸣,我有话问你。”

    申夷忧仍是难以摆脱对女子的忌惮,双手抓住姜鸣的衣角,如同一个自私的孩童一般。

    姜鸣颇为理解地笑了笑,别人自然不会清楚他与那蓝裙女子的关系,但是他心清如镜。他轻轻地拂开申夷忧的柔软手掌,缓缓向着蓝裙女子的方向走去。

    女子拂袖,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竖立在她与姜鸣四周,禁锢了一方空间与灵气运行。姜鸣也好奇地观察着这道屏障,等待林诗率先说法。

    “我有些诧异,你竟会拼了命似的救我这道残魂?”女子神情严肃,完全不是先前精怪之态,在面对生死与人情这些事上,她表现得极为庄重。

    “你是说这些啊,没什么,夜泉前辈所希望的,也是我的希望,若是诗儿姐你死了,他会很难受,即便你们都不过只是死后的残魂,我也并不想让这些事发生。”姜鸣淡笑,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难以解释的事。

    “泉与我意识交流,他告诉我,他救了你一命,但是你却好像是有情有义的过了头,你几次做的都足以偿还你欠的恩情了,你为何还要不顾性命的去做这种没有利益的事?”林诗问道。

    “不,并非如此,夜泉前辈救我之后,这其中的情谊就不是利益所能解释了。”姜鸣道。

    “哦?说说你的想法。”蓝裙眼中稍有诧异,狐疑地注视着姜鸣。

    姜鸣却是淡然一笑,像是在讲述一段故事:“当时我身后站着我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人,他们是我半辈子生存的意义,当时我以为我死了,但是却被夜泉前辈唤醒,并赋予我现有的所有武学修为。”

    “我查找过一些古老的典籍,有幸看到了相关的知识,夜泉前辈动用无上力量让我重生一回,并且压缩时间传承演武,这种手段虽然通天,但却是极为损伤施术者的灵魂与修为基础,能这般付出,他所期望的也应该是我的全心全意的帮助吧。”

    “何况,他救的不止是我一人的性命,还有我两个兄弟的性命,还有那个女孩的未来。这种付出,足以我做任何事回报了。夜泉前辈与诗儿姐的要求虽然有点难,但我若是不尽力,可就太过忘恩负义了。”

    “嗯?你倒是知恩图报有情有义,这种心境即便是一些天位强者,也不曾拥有。”林诗颔首,轻抚青丝,将自己如绝世美玉般的容颜显露出来,嘴角带着一抹难解意味的笑意,心中对姜鸣的赞赏却又多了一分。

    “不,我自知强弱,哪里会这般不自量力?现在的自己只是蝼蚁一般,哪里会有天位强者放在眼中?”姜鸣苦笑。

    “泉,他选择了你。”女子的神情坚定而充满热情。

    姜鸣却仍是苦笑,摇着头道:“诗儿姐,其实,并不是夜泉前辈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并且相信了他。在经历那场生死之前,我总是迷茫

    于余生所向,我是个孤儿,似乎如同卑微的地位身份一样,总是找不到航向与意义。”

    “那种乘舟驶向浩茫大海的感觉,让我举目无依慌乱无措,我或许是那无知的徙海之徒,按照命运的索引,总不免淹没于平凡,在卑微之中求生与求死,最后无人知晓行将木就,终究会在寂灭之中死去。”

    “我曾无数次幻想自己的道路,繁华与伟岸,充满着各色的精彩,能让我回首之时有所期待与满足。可是,我没能达到我的幻想。在那座被封锁的黄石小镇,我只是个技艺不精的木匠,只是个外人眼中的普通人而已。”

    “但是当我真正敢于揽起那一份责任,敢于站在青岚与自己的兄弟前面,为他们遮风挡雨之时,我方才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一死而已,本来没有那么多的所谓,我死了仍旧是我,死了以后又是另一个世界,我也就又有了一次选择与不平凡的机会。可是,死对于他们来说便太过残酷了。”

    “我希望我的路不是前人的路,我希望我的脚步能留下不一样的形状。夜泉前辈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并且让我拥有了向往的武道修为,没有他,便没有我的路。所以他选择了我,也是我选择了他。”

    蓝裙女子颇为惊异,眼前这个男子,任何的潜力都不足以说明他的价值,因为他的思想凌驾于人生之上。这让有些天位强者阅历的她有些汗颜。

    姜鸣接着道:“诗儿姐,我那日透着一幕幕记忆碎片,看到了你们的过去,我的内心似乎被某种东西填满了,那种可以放弃一切而去追寻的意志,那种可以背叛天地而去往荒芜的决心,夜泉前辈也好,诗儿姐你也好,都是这天地间独挡一方的风华之人,却甘愿为了一个缥缈的希望,断魂殒身,以求骸骨长眠,这才是生命的意义吧!”

    “当我决定为他而追逐荨岩,当夜泉前辈半跪在我身前,如同饮罢楚江水的气魄深深激荡着我的灵魂,我再无疑问,因为荨岩也将是我的宿命,也将是我的生命。”

    蓝裙女子深拜,姜鸣上前扶起,面色愧然。

    “夜泉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耗尽魂力,为你施术一瞬三年演武,又留下三件宝物为你护身,我原以为你会将那锦囊留下保命,你却在我遇难之时第一时间将之使用,原先我尚有疑问,此时我倒是再无质疑了。”

    蓝裙女子媚意一笑,道:“不管如何,你就是我的弟弟了,亲弟弟,泉也会支持我这个决定的。”

    姜鸣倒是欣喜,但当接触到女子衰弱的眼眸,他顿时想到了什么事:“魂力会衰竭,诗儿姐,你告诉我,你现在的魂体还好吗?”

    女子微微一笑,倒是没想隐瞒什么,唱念道:“万事消磨,总不及她一缕清魂散。”

    看者怔忡,风云静止,万籁无声。

    她望见了山川,她看见了荨岩,在那荆楚丛生之地,有一片无尽连绵的妖艳花海,像是凄美而璀璨的爱情,每走一步便深拜一回苍穹,朝圣之路的颂歌从未停唱,她心中的希望便是那崖间的毒草与木亭,还有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的爱人。

    她望见了一条渊流,自西而东,亘古不歇,宛如远古时期兽人的脊骨,笔直而从不弯曲。她想,还是过去看看吧,她不记得太多东西,那个地方对她的禁锢是灵魂任一角度的囹圄,令得她无处安放的心愈发空洞。

    直至那一幕,仿佛是一首远天的天籁,她感受到那种呼唤,正将她沉眠在每寸精神中的记忆唤醒,往日繁华与荒芜,过去种种凄悲与感动,随着那陌生的身影的前来而动荡,那是她最卑微的爱情,死去化为骸骨的倔强。

    她说,将我们的骸骨葬在一处,在那遍地荨毒的永恒圣地,再也不分离。

    漫天的光点消散如云烟,魂体的溃散仅仅持续了数十秒,她的不舍与深情也都在这数秒时间中凝固,华丽而凄美的死去,再一次天各一方。

    姜鸣亲眼看着这位传奇女子的再一次魂灭,心中情感激荡久久不能安定,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之中的那道残魂的情绪,似乎在酝酿着巨大的无奈与悲凉。

    姜鸣的情绪也被感染极深,他应该是没有理由的冷漠,可这时他竟然想要无事哭恫。所幸,他没有落泪,藏在身体里的残魂也缓缓平静下来。

    姜鸣回去另一边的战场,已经是十几分钟后,董横与朱然在收敛残兵,几位强大的妖修一脸冷漠地组织着手下,只有申夷忧遥遥眺望着自己。

    “怎样了,那位没难为你吧?咦?她去哪里了?”申夷忧见到姜鸣从幽静之地走出,急忙凑近寒暄问切。

    姜鸣笑了笑,并未道明真相:“人家是大人物,自然是去做大事了,又怎么会长留此地?你这种表情是在关心我吗?”

    申夷忧暗暗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想得太美了吧,我是害怕那位一不高兴将你杀了,我就又要被困住了。”

    申夷忧眼中掠过一丝黯淡

    ,先前她被控制,虽然得了蓝裙女子的特许,没有生死之危,但却生活如傀儡,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与掌控之中,这使她素爱自由的本性受到了侮辱,自然是一段难言其苦的经历。

    姜鸣怔怔地盯着申夷忧,失神地念道:“还好你没事。”这短短几个字,就像是魔咒一般,重重地撞击在申夷忧的心上,那么深刻。

    因为焚松道人及其下属星月长袍人的撤逃,这片荒山重新陷入沉寂,但诸多高境界的妖兽与妖修却变得极为暴躁起来,似乎是在宣泄被人侵扰的愤怒。

    以熊涛为首的妖族战士对人类甲士及姜鸣几人强力驱逐,董横身受重伤,自然经不起这种折腾,仅余的五十多名甲士经由朱然整合,与姜鸣、申夷忧撤回隋城。

    隋城像是经受了一场惨烈的战争,尽管罪恶之首景浩然已然离开,但无人治理的城池同样无法恢复往日的生机。

    朱然为此以枪侠门人的身份向秦王朝秦皇上书,一来简明隋城中的诸多异事,二来要求派遣新的官吏治理城池,此举公开后,隋城百姓自是对枪侠门人感恩戴德,所有人都认为是枪侠门人解决了鬼物作祟的妖事,其中利益名誉自是不可明言。

    数日后,城主府中,新上任的官吏以大礼侍候过两位枪侠门人之后,便根据自己恢复社稷的构想,兢兢业业地投入到政治工作之中。此人虽只有两位六段人位的助手,但好在处事精明,料想用不了几年,隋城定能繁华胜过往昔。

    “师兄,姜鸣与他的朋友离开了,按照先前的交易,他留下了一卷蚀字功法,名叫聚阳鉴,我简略看了看功法内容,确是蚀字功法没错,而且其中的法门与师父所授极为相似,若是师兄你将之修行成功,必然能堪破更高深的武道境界。”

    朱然手握着这一卷珍贵的功法,不停地发出啧啧声,全不掩饰对这等高级功法的狂热。

    董横却是没有半分喜色,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师父以往常说我,性情中缺少一种舍生忘死的个性,虽然处事常能周到谨慎,但却难以凝聚道心,因此我进境虽快但并不高绝,难以比肩一些真正专注于武道修行的人。”

    “ 前几日我以君子有为之道而挑战雷豹王,又为了这一卷蚀字功法而承受那妖道一击,虽是一往无前之心,却仍是掺杂了太多犹豫。”

    “若是畏虎畏狼,何以抵达更高的武道境界?何以完成师父的期望?这一卷蚀字功法,我无颜修习。我将前往其他野域,以鲜血磨砺自身,寻找属于自己的功法。”

    董横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离开,这一去,必将是英雄的血雨江湖。

    朱然连忙跟上,手中的卷帧却显得有些难舍难弃,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将之扔到了桌案上,就如同丢弃了一件废纸一般。

    当打扫房屋的小厮进屋时,自言自语地哀怨几句,开始轻手轻脚地收拾起屋子来。

    “咦?这是什么?看样子不像普通的卷帧,不会是两位枪侠门人大人遗留下的吧?”

    屋外传来一声粗犷的怒喝声,包含着许多的不耐:“陈乙彻,快些,还有几间仓库没有打扫,你是不想吃饭了吗!啊?混蛋东西,做点事这么慢!”

    陈乙彻连忙应道:“来了,马上就来!”他有些慌忙,眼神中略有犹豫,最后急忙抓起那卷帧,塞入了怀中,匆匆退了出去。

    姜鸣与申夷忧同行,又走过数日行程,毕竟隋城处地颇为偏僻,若不是为了葵姒之事,姜鸣却是不会远跨数千山至此。不过,与申夷忧重逢,自是意外的收获,对于姜鸣来说,倒是远胜其他了。

    过了隋城数百里外,山水通通化为碧玉绸缎,异于隋城贫瘠的地理环境,这一带的景物在幽深的翠绿之中绵延,起于复杂的地理因素,山匪之人劫掠之事也不可计数。

    “你到底要找什么药材,这一路的诸多药铺我们都去过了,但好像并没有你需要的?还有,你还懂医理?”申夷忧与姜鸣策马,申夷忧颇为不满意这一路的走走停停,怨懑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要的药材须有恢复魂力的作用,起码得在五等药材的行列,匆急之间无处可觅也是情理之中。当然,我可完全不了解医理,只是,这件药材我有急用。”

    姜鸣曾许诺找到荨岩,但在这无法预料的时间之中,他却无法保证也夜泉的残魂是否可以存活到那个时候。

    原本他便是极为虚弱的,所以在黄石镇后夜泉自主将残魂封禁,不与外界相通,以延续自身的生命力。但在隋城荒山,夜泉却为了与爱人相见,再一次沟通外界,不知消耗了多少魂力,残魂已在溃散的边缘。若是不以恢复魂力的药材滋养,姜鸣难以预料夜泉能撑到何时。

    “恢复魂力?天哪,药材九等,四等便已然不是凡物,你竟然还要这种等级的药材?别的不说,你有这么多钱吗?”申夷忧惊讶,此时才觉得庆幸没有遇到他要的药材,不然掏光荷包也只能悻悻而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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