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女人,年纪比伊恩大,比维克多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突然从森林深处出现在他们面前。她亚麻色的长发沾满露水,湿漉漉地披在深褐色斗篷外。几缕弯曲的打湿颜色的碎发挂着露珠向上翘起,下面那层很细,很短,黄黄的,很软很软的绒毛黏在苍白的平坦的额头上。她的脸颊凹陷,有着明显的高耸的颧骨。嘴唇很薄,颜色黯淡,下巴的中间有一条浅浅的沟,向两侧展开的下颌曲线硬朗而分明。和裸露在外的苍白的细长僵硬的手指关节一样,她腮部由内向外隐隐透着细腻的乌青,这是长时间在寒冷而潮湿的野外跋涉而造成的。她用灰蓝色的眼睛打量着他们,大概由于森林间的露水洗涤,雾气浸润,她眼神如刚近黎明前深秋森林的湖泊,既清澈又氤氲,既平静又凛冽。

    她和伊恩从前见过的那些一个女人都不一样,这并非说她漂亮,实际而论,她并比爱丽丝和克里斯蒂安娜、安东妮娅姊妹漂亮。她没有精致的妆容,插满各种鲜艳羽毛和饰品的礼帽,用料和做工考究的长裙,丝绸手套和折扇。穿着一件随处可见的旅行斗篷,将身材牢牢遮蔽,虽然素颜出色,可眉眼却稍嫌深邃,整张脸缺少血色,皮肤也很粗糙,但她浑身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特质,使她迥异于他先前遇见的女人。当然,每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特气质,尤其是漂亮女人。比如爱丽丝英气逼人,克里斯蒂安娜窈窕生姿,安东妮娅奢靡艳丽……但是,这些人们完全可以想象地出来,而眼前这个人如果不是遇见了,他根本想象不到。她脸上一种神秘、疏离、永远冷静和清幽的神情,似乎脱离了尘世。秋末的阵阵凉气爬上深绿的针叶树,树冠外是飞逝的小鸟,以及远处小鸟掠过的弥漫雾霭的湖面。

    “两位先生,非常幸运在这里与你们相遇,愿破晓的第一道曙光照你们的灵魂!”她沉着的声音中不失女性的柔婉,听在耳里如身旁摇动的风响,有些冷淡,可无法让人生出排斥。

    “原来是晨光之民,”维克多右手抚着胸口向她行礼,“你是在寻找祈祷的地方吗?”

    伊恩恍然,放下戒备,连忙跟着行礼。

    晨光之民是对神祗洛山达的神职者的最佳的称谓。洛山达是托瑞尔最强大的神之一,以及保护新生和复兴的神圣职责。他的牧师和信徒们尊称他为‘清晨之王’。虽然,洛山达是最古老的神之一,但他仍然保持着年轻人的乐观进取,因而他的牧师也通常都是热情洋溢的理想主义者。维克多之所以如此判断,正是因为洛山达的牧师会在黎明时祈祷以获得神术。他们的大部分仪式都得在破晓之前就准备完成,在仪式中神职者与信徒吟唱圣歌,进行献祭,最后喝下以晨光洁净过的圣水。

    “不,我只是在赶路而已,”那个女人摇摇头,“我发现这边一团火光,以为你们是因为凯普莱特家族和蒙太古家族的战争波及而逃到这里的无辜的人。我想看看你们是否需要帮助,清晨之王教导我要努力的帮助所有人类与我们的同盟,鼓励人们随时抱持新希望、坚持新理想以及保持新的活力。无论我到何处,都要播下希望和理想的种子。努力的帮助陷入困境的人们,这远比僵化地建持规定、仪式和以及我个人的使命更加重要。”

    “难道你就是那个剑之修女?”伊恩突然想了起来。

    “原来你们的确……”

    “我们是被裹挟的,迫不得已,但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维克多抢先说道,“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你说的对,已经结束了,”她思索片刻点点头回答道,“我叫玛格丽特,只是一个从南方来的清晨之王的虔诚的仆人。践行着神的意志,荣耀着神的荣耀。”

    “我也叫玛丽,”玛丽闻言立即高兴的说道,“我叫玛利亚姆。”

    “是吗?那真是上天注定的巧遇!”她温和地对小女孩点点头。

    “尊敬的玛格丽特女士,如果你不介意,请到这里稍事休息,”维克多侧身露出尚未熄灭的篝火,篝火旁玛丽已经醒了,真好奇地看着那个女人,“我们还有些烤制好的食物,你可以享用一点再继续赶路。”

    “谢谢!”修女没有推辞,向他们到了谢,做到篝火旁的木墩上。

    “那真是场不幸的惨剧,”他们继续说起那场战争,“脂肪,肌肉,都被苛政和饥饿的大口从内部吞噬掉了,灵魂已经从他们的身体里消失了,只剩下空洞,空白的眼神。每天在上千人中里选出快要饿死的几十个人,伯爵分发为数不多的食物,但是,那些人已经不愿意再吃饭了。因为咀嚼需要力气,胃也没办法消化食物。每天都有数十人死去,最多的一天接近一百人,尸体就堆积在营地里无人处理。”

    “凯普莱特伯爵一年前就预见到了战争,于是将有钱人、封臣骑士等召回城堡,遂附带运入一大批粮食。所以围城过了五六个月时,虽说粮价逐渐上涨,但尚有买卖。但七个月以后,粮食就严重起来。起初,价格不断上涨,接着是有价无市买不到粮。为了减轻粮食压力,伯爵曾组织了几次突围求援的行动,都没有成功。城里的飞鸟和老鼠都吃完了,到了后来,士兵农夫饿毙街头的情况时有发生。因为断粮,为了填饱肚子,只好把铠甲上的皮革剥下来煮了吃。铠甲上的吃完了,就拆弓弩上的皮条和兽筋,但被伯爵及时发现阻止了。”

    “当蒙太古掘断水源,伯爵亲自指挥士兵掘井,可一直挖了五十英尺深却仍然没有见到一滴水。城中军民只好榨取马粪里的水汁来喝,最后甚至连马也渴得无法排泄。所有人无一滴水入喉,口渴如烧,所以下雨的时候,无论士兵和农夫都笑着跪在泥浆之中,张开双手感谢清晨之王,就好像天空下得不是雨水,而是钻石珠宝一样。”

    “原来那些工匠成功了,可惜他们……”维克多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为什么后来她又为什么接受蒙太古的情书呢?”

    “其实城堡里分为两派,各有主张,伯爵对他们的主张是战是降也一直拿不定主意。那场雨并不能解除伯爵的危机,短暂的休战,暴发出更多问题。伤者太多,没法治疗,受伤的人肌肉崩裂、伤口溃烂,巨大的疼痛让伤者不断发出惨厉的哀嚎。在围城的一年多内,城内死亡惨重多,由于不得出城安葬,只好在城东北角的空地上掘得两个坑,将死者草草掩埋。由于土只薄薄一层,经常有尸体失踪,而早死的尸体腐烂,恶臭熏人。恐惧就像瘟疫一样在城堡的中迅速蔓延。城内有些骑士和商人一直在鼓吹和平,在最后一轮抵抗后,伯爵迫于无奈打开了城门。既然伯爵做出了那个选择,我继续留在城堡就毫无意义了,就在那天伯爵献出城堡的时刻,我悄悄从另一端离开了。”

    伊恩一直不吭声地听他们讨论那场战争,和两个伯爵,还有他们之间的爱情,突然插嘴说道,“就算地狱里最恶极的魔鬼,也会因为人心而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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