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郜老爷终于肯说如何惩罚众书生,都凝神屏息地等他开口。

    郜老爷没让众人等多久便张口说道:“你们把我家祠堂画成这般模样,出些银子把祠堂重新修葺一下不过分吧。”

    “不过分。”哥舒寒抢先嚷道:“把祠堂弄成这幅模样本就是我们的过错,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郜老爷把郜家祠堂恢复成往日模样。”

    郜老爷听说点点头:“还是贤侄识大体、会办事。可是贤侄,我门下门客众多,他们这些日子为了这事,随着我跑动跑西,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你看是不是也应该向他们表示表示。”

    哥舒寒虽然没多少积蓄,但银子上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问题,他当下又点头道:“这个也应该。”

    郜老爷见哥舒寒答应得这么痛快,又说道:“贤侄先别急着答应,我说的表示表示可不仅仅是银两上的表示。”

    “那你要什么?”哥舒寒反问道。

    “我要你腾出鹿林书院,从此带着这群学生有多远滚多远,别让我在彰武城里再看到你们。”郜老爷说到最后面露凶相,狠狠地道。

    “好!”哥舒寒面对郜老爷提出的非分要求,爽快地答应了。

    “不可,鹿林书院凝聚了丁家历代心血,不能在咱们这一代把它拱手让人啊。”闻家桦义正言辞地对哥舒寒道。

    哥舒寒如何不知道鹿林书院的珍贵,但他另有打算:与郜家同处一城,现在虽然还没出什么大乱子,但谁能预料今后会发生什么?书院中尽是些文弱书生,连王墨儒都不如,以后倘若再打起来,也不会有人再帮着自己。更何况与郜家同处一城,成天勾心斗角地也影响学生们学习,莫不如把书院让给郜家,自己带着一众学生找个偏僻所在,让学生们一心只读圣贤书,待他们考中(功)名后再重建书院也不迟。

    闻家桦是书院中的长者,哥舒寒平时对他也很客气,当下说道:“闻老先生,书院是丁家历代心血不假,可他毕竟只是供大伙读书学习的地方。天下之大,到处都可学习读书,又何必只执着于一个鹿林书院?”

    鹿林书院是众书生学习之所,也是众书生避难之所,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不远万里地慕名而来,这里俨然成为了他们另一个家,如今他们听说哥舒寒把书院让给了别人,不由得心生悲凉,突然有种背井离乡的感觉,当下便有几人掉下泪来。

    “别哭,只要你们一心向学,处处都是书院,处处都能传播丁老爷的遗志。”哥舒寒不忍见书生们哭泣,安慰他们道。

    郜老爷觊觎鹿林书院那块地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把它弄到手,如今见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它纳入自己名下,不由得有些喜出望外。他咳嗽了两声又接着道:“郜某果然没看错贤侄,贤侄思想高远、见识不凡,果然是当世豪杰。贤侄既已答允,咱两家恩怨就此掀过。只要大家向

    先贤磕几个头,陪个不是,郜某便不再追究各位侮辱先贤之过可好?”

    庄梦瑶本以为郜老爷大张旗鼓地把那些书生绑来会使出什么严厉的刑罚,如今见到这种结果,不禁也为那些书生高兴。

    郜家门客见郜老爷如此处罚众书生,当下有几个喜欢表现自己的站出来走到那群书生身后,扶着他们便要到祠堂里谢罪。

    众书生被人拉拽着虽然不大乐意,但想到过往实有过错,便也没过多反抗。

    “不可。”就在所有人都对这处罚比较满意的时候,哥舒寒却反驳道。

    “什么不可?”郜老爷不知道哥舒寒说什么,问他道。

    “他们虽有过错,但起错恐怕在郜老爷一方。更何况他们的不是处,我已都赔付完了,为什么还要他们去磕头谢罪?”哥舒寒说道。

    庄梦瑶见哥舒寒这般说,生怕再起争端,急忙大声问道:“做错了事本就要去赔不是啊,阁下为什么还要阻拦呢?”

    “不能跪,他们不能跪……”哥舒寒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反复地念叨道。

    “为什么不能跪?”庄梦瑶对哥舒寒的言辞很是不解,不由得又问道。

    哥舒寒沉吟半天,说道:“读书人的脊梁不能弯,弯了恐怕就直不起来了。”哥舒寒说完尤恐众人不懂,又解释道:“寻常人的脊梁弯了,还有那些读书人帮他们矫正。可读书人的脊梁若是也弯了,这个民族就垮了。”

    庄梦瑶听哥舒寒最初的言论有如歪理邪说,但最后的这几句话却言简意赅,说出了心中所想。

    众书生听哥舒寒这般说,深以为然,挣扎着从那些门客的手中逃脱。

    这件事众书生向祠堂内的灵牌跪上一跪,拜下一拜本来可以处理得了的,但哥舒寒这么一说,众书生不愿向那灵牌跪拜,倒弄得郜老爷在众门客面前有些挂不住脸。

    他怒上心头,杀心徒起,对着手下门客使了个颜色。

    众门客会意,抬起一脚便向书生们的膝涡处踹去。众书生无法直立,腿一弯便跪倒在地。但他们极有骨气,膝盖刚着地,便使尽浑身力气站起来。如此三番,把众门客也惹急了,少不得对书生们又是拳脚相加。众书生倒也凛然不惧,被打倒在地,便想着法站起来,没有一人向那祠堂里的灵位跪拜、扣头。

    “仓朗朗”钢刀出鞘,之前打人的那人手持钢刀对众人道:“都闪开,让我来。”众人见他抽出兵刃都担心他会惹出什么事端,但见郜老爷站在一旁不加阻拦,也都给他让条路出来。

    离那人最近的是牛院长,只见他高举钢刀对着牛院长道:“你跪是不跪?”

    牛院长昂首挺胸,摇了摇头。

    牛院长刚摇完头,只见钢刀下落,正好砍在牛院长的脖子上,鲜血飞溅,牛院长死尸倒地。

    “牛大叔……”哥舒寒见牛院长被杀不禁嘶吼道。

    他吼完这一嗓子后双目圆睁,牙关紧咬,拽的那铁链更是“当啷”直响,紧接着就听“碰”的一声,那铁链在他大力挣扎之下,从墙体上脱落,垂落到地上。哥舒寒伸手攥住那铁链向郜老爷挥去,可铁链很短,根本挨不到郜老爷的边。

    众人见哥舒寒发了疯般,均瞧向郜老爷,郜老爷用下巴向众书生一指,使了个眼色示意那汉子继续。

    众书生瞧见牛院长被杀也都情难自已,挣扎着要向那汉子扑去。可还没等他们动身,众门客便一人擒一个,将众书生控制住了。

    杀人的汉子又向前一步,来到众书生里第二人面上,高举钢刀问道:“你跪是不跪?”

    众人瞧那第二人面色苍白,紧闭双目,浑身都在打颤,显是怕到了极点,紧闭着双唇也不说跪,也不说不跪,正是书院里胆子最小的铜方声。

    哥舒寒见铁链打不到郜老爷,也放弃了挣扎,相比于取郜老爷的性命,他更关心学生们的性命。

    可是当性命与荣辱相较时哪个更重要呢?

    哥舒寒咬紧牙关,紧闭双目,即将要发生的一切他已不忍再开,紧接着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不能跪,不能跪。”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行。”就在这关键的时刻,闻家桦用他那包含沧桑的嗓音念出了这句诗。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甄意洞听闻家桦念出第一句,明白他心中所想,也跟着念出了下一句。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钟培伦接道。

    这篇《正气歌》是一代名相文天祥所著,众人在书院里早就读得熟了,听有人领头当下便一起诵道:“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铜方声受众人感染,也开口诵道。别的书生还在诵后续诗句,铜方声却大声道:“我不跪,我不跪,你杀了我吧。舒寒大哥说的对,读书人的脊梁不能弯,不能弯……”

    面对着这几声嘶吼,提钢刀的那汉子好像也被铜方声的气势所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我可以杀人吗?”无名用极平缓的声音对身边的庄梦瑶冷冷地道。

    庄梦瑶见这群学生大义凛然的模样,早已泪流满面,伸手捂着嘴呜咽了半天。此时听无名这般说,疑惑地看着他。却见无名已将双刃抽出来,放在手里攥地死死的,又对庄梦瑶一字一顿地道:“我可以杀人吗?”他说完,也不待庄梦瑶回答,提着双刃便向那杀人的汉子跑去。

    正在此时,那汉子抬起一脚,将铜方声踹倒在地,喝道:“说的什么狗屁玩意?你既然不愿跪,老子就送你去见阎王。”他说着钢刀下落,便向铜方声的头上砍去。

    当此时节众人都扭过头去,不忍见铜方声血溅当场。无名见离那汉子尚远,恐怕难以救铜方声性命,手中刃飞出,向那汉子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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