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清宫里出来,出门就见一个小太监候在门口,满脸笑容凑上前来,机灵的施了一礼,“奴才魏朝见过宋神医。【小说文学网】”

    魏朝是那个?从一腔愁绪中分出一缕精神的宋一指细细一打量,却发现眼前这个小太监身子精瘦,面皮白净,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一看就是个机灵之极的人物,不过确实是面生的很,只是看到他的眼神,宋一指的眉眼就有些皱。

    “奴才是新到慈宁宫伺候的魏朝,太子爷命奴才在这候着您呢,说只要宋神医完事,就请他来慈庆宫。”

    宋一指苦笑起来,也好,反正早晚都得有交待,晚说不如早说。

    来到慈庆宫的时候,那不是一般的场面……门是叶赫开的,等进了殿,座是朱常洛让的,这一切让跟在后边的魏朝和端着茶水的王安面面相觑,不知道今天这宋神医为何这样的炙手可热。

    王安跟在朱常洛身边久了,当即推算出这位宋神医指不定是什么事招了二位大神了,心道一会可得跑远点;而魏朝却是茫然不知头绪,只得瞪大了一双眼,茫然不知头绪,一个心眼转得如同风车。

    没有想象中见面就问,殿内和平安静的吓死人。

    直到热茶喝成冷茶,依旧没有意想当中的质询,宋一指不由得抬起头一看,差点没气乐了……朱常洛眼观鼻、鼻观心,恍如老僧入定,而叶赫则是板着冰块脸,仰首望天,眉目冷崚的好象刚用斧劈刀削出来。

    宋一指表示很郁闷,心道巴巴的叫我来了,你们两个还和我玩金人示诫,三缄其口?

    三个闷葫芦呆了一会,宋一指终于沉不住气,伸手一拍茶几:“怕了你们啦,你们有什么事直接问好不好?”

    好象早就在等他这句话,朱常洛和叶赫的眼神齐唰唰的落在他的身上。

    朱常洛似笑非笑:“第一个问题:皇上是什么时候醒的?”

    宋一指微微有些窘,脸色变得有些红:“你应该问他醒了几次。”

    看着朱常洛和叶赫明显惊讶的脸,宋一指叹了口气:“第一次的时候,是你廷议的那天,那时皇上的圣驾在慈宁宫,我听到他微微的呻吟声,严格来说不算醒转,只是短暂有了意识而已。”

    朱常洛和叶赫交换了下眼光,闭着嘴静听下文。

    “第二次醒的时候,圣驾已经挪到宝华殿;那日我例行请脉的时候,啧啧……真的吓了我一跳。”

    其实宋一指没有说,那日正好是自已告诉叶赫天王护心丹不能再服用的那一天,看着叶赫难受的走后,宋一指心里也不好受,等进了寝殿给万历诊脉时,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手腕,宋一指肯定不会告诉任何人,他真受惊了!

    “至于一直没有和你们说,这事不怪我,你们找皇上去。”既然开了头,宋一指也没打算再保留,竹筒倒豆子一般:“是他不许我走漏了风声,还让张礼悄悄找了一个东厂的人见他,然后他求我不要说出去,我自然是不会答应,可是他说不会瞒很久,若是此时说出去,必会走露风声,会让害他那些人逍遥法外,以后的事你们知道了,我一时不忍心就答应了他。”

    说到这里,朱常洛和叶赫二人骇然相望,心中对万历机谋应变和隐忍心术无不悚然而惊。明明注定是个先机尽失濒临绝境的局面,却能于极其不利之地奋起反击,静悄悄的以身做饵挖好大坑,一直引得老虎出洞,这才一击而中,了结后患。

    与叶赫相比,朱常洛想得更深了一层,恍然大悟后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万历的心思之深,谋虑之远,实在已超出自已原来想象,果然不愧为几十年不上朝,却能让所有朝臣个个老实俯首听命的高人,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以万历的今日的表现,可想而知,明日朝廷之上,必有一番风雨。

    叶赫从不在这些权谋智斗上用心,他此刻想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自从万历醒来之后,叶赫的心里就被这个问题折磨心急火燎,到现在已经不可抑制,马上就要爆发。

    “宋师兄,皇帝这次醒转,是什么原因?”

    声音中有微微的颤抖,更有难以抑制的兴奋。

    说起这个事,宋一指的脸色变得奇怪起来:“确实有些古怪,皇帝的前两次醒来,必是当日服下的那粒天王护心丹所起的效用……”

    还没说完,叶赫按捺不住截断他的话:“可是宋师兄不是说过,那药不能再服用么?”

    宋一指点了点头,口气不容置疑:“那药确实是不能再服,饮鸠止渴之物,服之有害无益!”

    在一旁静听的朱常洛心里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叶赫向自已讨药时的古怪是从何而来,心底一阵滚烫,感动叶赫这份兄弟真情,真不知该如何回报。

    “那现在皇上这种情况如何解释?”

    叶赫再也忍受不住,眸中闪烁着各种情绪混在一块,全都化在这一声低吼当中。

    朱常洛一怔,不知道叶赫突然为什么这么情绪激动,惊讶然转头看他:“叶赫,你怎么能这样和宋大哥说话?”

    宋一指脸色激变,却没有一丝恼意,对于叶赫的不逊,也丝毫不以为杵,目光中尽是呵护包容:“……你也看出来了?”

    叶赫狠狠点了点头:“我不是瞎子,他眼底青黑已经完全不见!”

    “说实话,我和你一样的吃惊!”宋一指点了点头,缓缓道:“中毒初始之时,他的脉搏涩缓浮迟、心神俱耗外兼气血两衰,虽然时有醒来,终不能长久,可是今日诊脉,我发现他体内毒素居然消了大半,若是用药调理,善自保养,……延年益寿是没有大问题的。”

    说到最后一句时,想起自已对万历的承诺,总算刹住了车,可是语声明显有些迟疑。

    他的闪烁其辞没有逃过有心人,延年益寿是什么意思二人都听得懂,叶赫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常洛抢先愕然:“怎么会这样?”

    “这正是我从昨夜起到现在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宋一指眼底一片疑惑,喃喃自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能够将这奇毒拔除大半?”

    殿中又是一阵沉默,各人都是一腔心事,片刻后,叶赫忽然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朱常洛和宋一指吓了一大跳,一齐将眼光向他瞄了过去,就见叶赫一反先前一脸的冰寒,整个人容光焕发,激动的口齿都不清楚了,大喊大叫道:“我知道啦,我知道啦!”

    他这么一喊,不说殿内的朱常洛和宋一指两人一头一脸的黑线,就连守在门外的魏朝和王安都惊了一跳。

    王安一脸担心的往门里瞅了一眼,魏朝也是好奇的要死,实在忍不住,向王安凑了一步:“王哥,叶赫少主他……经常是这样的么?”

    王安抬头睨了他一眼,从鼻中冷哼了一声:“我要说不是,你信么?”

    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魏朝讪讪一笑,也不还嘴,老老实实的退到一边。

    “我知道要怎么样解毒啦!”

    担忧的望着号称百年来武学奇材第一的叶赫师弟,此刻的宋一指很想叫他过来,给他把一下脉,因为无论是他刚才的异常举动,还是现在从嘴说出来的话,无一都在表示,这个人此刻有些不正常。

    朱常洛怔怔看着叶赫,看到他的眼神一派诚挚热烈,对于自已的关心爱护之意确实是出一片至诚。

    一时间心内百感交集,有这样的兄弟果然是自已一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知道啦,我终于知道苗师兄留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啦!”

    要说叶赫的第一句话,宋一指勉强当他是魔障了,那么这紧接而来的第二句,则是近乎于发疯,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一颗心忽然怦怦直跳起来,眼前好象忽然多了一层迷蒙雾障,恨不能马上一把扯掉,忍不住喊道:“你在说什么,和苗师弟又有什么关系?”

    叶赫眼睛璀璨闪光:“宋师兄还记得苗师兄临死前拖阿蛮带给我一句话说了什么?”

    宋一指茫然无解:“毒上之毒,无解之方?”

    叶赫微笑:“着啊,我一直想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明白了,这句话是反过来解的!”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惊雷,震得宋一指脸色瞬间变幻,“你的意思是说……无解之方,毒上之毒!”

    叶赫大力的点了点头,就将昨天晚上,郑贵妃将红丸给万历服下的事说了,大笑道:“原来苗师兄是要告诉我,想这解这种毒是没有什么方法的,唯一破解之道,就是以毒攻毒!解药就是毒药,毒药就是解药啊!”

    终于想通了的叶赫说的眉飞色舞,忽然语声戛然而止……眼神忽然情不自禁的望向朱常洛。

    发现朱常洛苦笑着望着他,眼底有晦明不定的光频频闪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

    惊讶中宋一指已经无暇顾及他们二人之间的古怪异常,刚才叶赫的几句话对于他来说不啻旱地惊雷,那层迷雾终于被狠狠撕开,眼前乍现光明,却不小心被强光刺到了眼,脑海中那对精光闪烁的眼睛再次浮现,耳边好象响起了久已没听到的笑声:“宋一指,你说,到是我强还是你强?咱们谁赢了?”

    心里一阵酸涨,脸上似乎有热热液体流下,宋一指却懒得抬起手指擦一下。

    叶赫依旧沉默,傻傻的看着朱常洛,原本兴奋的眼神慢慢变冷,而后变得哀伤,最后变成歉疚,干裂的嘴唇嗫嚅两下,忽然转头向发呆中的宋一指问道:“宋师兄,昨夜如果是他服下红丸,也会象皇帝一样么?”

    宋一指匆匆擦了把脸,随口答道:“当今皇上的身体,就是一个掉了底的筛子,多年酒色虚耗,再加上先前服食过一些乱七八糟的丹药,早就将他的底子掏空,如今余毒附骨入髓,祛之难尽,能延年益寿已经是很不错了。”

    “朱兄弟正值生发之年,若是他服下红丸,有我用药在旁调理,纵然年深日久,必有安然无恙的那一天。”

    叶赫终于沉默,迟疑了片刻,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心中辗转的不安与恐惧,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都怪我,都怪我!”

    朱常洛莫名有些发慌,一颗心忽上忽下,忽然强笑道:“你个傻子,什么有的没的都往自个身上揽,这事和你没半毛钱的关系!”

    叶赫抬起脸,深不见底的眸光不停的变幻,悔恨变成痛楚,伤心间杂难过,各种情绪交织纷杂,不停的轮番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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