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是出自易经的一句话,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人初得重用,不仅要整天自强不息,发奋有为;而且一天到晚都要心存警惕,好象有危险发生一样,才能免除灾祸,顺利发展。

    不知是不是题目出的太吉利,君子肯定是终日乾乾的,但是夕惕若就不太好,王家屏表示现在很有咎。

    监房内啪的一声大响,门外的小吏脸皮为之一抽,这才刚开考,王阁老就如同吃了枪药一般,火气这么大,这都一连砸两个茶盅了。

    王家屏本来就不是个好脾气人,此刻更是面容狰狞,额头青筋崩起老粗,那有半分内阁大臣半点风范,将手中一页薄薄的纸丢到顾宪成面前,低声吼道:“看,这是谁泄露出去的!”

    那张纸入目赫然便是‘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下边密密麻麻用蝇头小楷写着关于这个题目的八股文章,刚一开考,外边监考官已经捉住了十几个举子,每人都拿着一模一样这张纸,一个或许说明不了什么,可是十几个很显然不是巧合!

    这意味着什么,后果有多严重,做为主考官王家屏和同考官顾宪成心里比谁都清楚。

    脸上虽然没有象王家屏那样气急败坏,强自镇定的顾宪成一如往常不动声色,可是心里惊天骇浪只有他自已清楚明白,这次摊上大事了!

    科考舞弊历朝历代都有,每一次都是以腥风血浪而平息。纵观明朝这一百几十年来,每逢科考个别做案层出不穷,可象今天如此大面积的舞弊,还真的是首次。

    “王阁老息怒,据这些被查举子所说,此物在考试之前有人在考场周围兜售,据说有好多人都已经买了……”一个问讯回来的监考官脸色发白,小声回禀。

    科考是为国家选器拔才的头等大事,就算再不着调的万历皇帝,每次殿试也从不缺席。身为主考官也必定是德才兼备,声望卓著者方可胜任,但荣耀的同时也有责任,考场一旦出现乱子,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主考官!

    王家屏脸如死灰,坐在椅上呆若木鸡。饶是他久经风雨,这时候也心乱如麻,没了主意。自已一辈子清白为官,这临了想着风光一把,这下不但攒了半辈子的名声赔个干净不说,这条老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在两可之间。

    到底是顾宪成定了定神,将所有的事情前后在他脑中过了一圈,忽然琢磨出几分古怪来。

    申时行避嫌、王锡爵不在的情况下,王家屏身为此届的主考官名至实归,但自已能够被提上来做为仅次于主考官的同考官,这个旨意不仅让顾宪成一头雾水,也让朝中百官议论了好一阵子,后来一打听,据说这是上头的意思,众臣这才愤愤罢休。

    本以为是郑贵妃在皇上跟前吹了枕头风所致,顾宪成为人一向低调,觉得此举除了树大招风之外没别的好处,但是事已至此,只得先将差事办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可是万万没想到,开考第一天,就出现了这种事情!

    这件事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联想前因后果,顾宪成瞬间清醒过来,看来自已是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一步不好,恐怕就是个粉身碎骨,顾宪成越发脸阴沉起来。

    “王阁老,下官抖胆问一句,今年这考题是何人所出,除你我外可还有谁经手?”

    一言惊醒梦中人,王家屏是关心则乱,这时渐渐冷静下来,遂细细沉思。

    “考题是由王锡爵拟定,送交皇上御批后一直秘存宫中。开考前三日才由黄公公亲自送到内阁。”

    “难道是王阁老?”二人不约而同交换了个眼光,随即各自摇头,不可能!王锡爵为人端方正气,口碑极好,就算顾宪成一向视他为心腹大敌,可即便是对手,王锡爵也是一个让人值得尊敬的对手,对方人品放在那里,这种下流龌蹉的事绝对不是他这样的人能干得出来。

    即然不是王锡爵,那又是谁?能有机会接触到这个考题必不是等闲人等,“阴谋,这绝对是个阴谋!”一拍桌子,近乎悲愤的王家屏似乎已经想到是谁了。

    “这次您为主考官,这同考官为什么不是沈一贯沈大人来做而是选中了下官,王大人可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无独有偶,顾宪成的一针见血更加坐实了王家屏心中的那个猜测。

    “沈一贯,你个奸贼!”王家屏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一句话。能够有机会接触到试题的除了沈一贯、黄锦之外再没有别人,黄锦绝不可能。联想起这一阵子沈一贯阴阳怪气的表现,王家屏已可以断定这个泄露考题的人十有**便是他。

    不就是因为自已在折子上将他的名字属上,害他担了几天惊吓,这个家伙就怀恨在心,在这个时候摆了自已一道,其心恶毒,竟想置自已于万劫不复之地!

    顾宪成远比王家屏想的更多更远,在他看来沈一贯此举绝对不单单冲着王家屏,若真是他所为话,这是个一箭三雕的恶计!

    此计若成功,一可将王家屏这个眼中钉拉下马,身为主考,出了如此大纰露,搞得好丢官回家,搞不好至少也是个流放。二就连在家侍疾的王锡爵都免不了责任,毕竟题是他出的,王锡爵跑不了一个问责下场。而自已……官即不高爵又不显,这种时候当炮灰最合适不过,一刀见红能不能平息愤怒举子的心头之火还在两可之间呢。

    够毒辣,够阴险,看透此计的顾宪成几乎要鼓掌叫好!

    一次冒险终生安逸,此计若成,从此内阁一沈独大,再无对手!重新认识了沈一贯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毒辣,远远超乎了顾宪成的对他平素认知。

    “事到如今,这试不能再考下去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现在必需反击!

    王家屏颓然抬起头来,“叔时,为时已晚,一则进宫面圣,临时换题最快也要一天才能批下来;二则众举子已然进场,中途停考,必生哗变!”无论那一样,后果都是不堪设想。

    “阁老,我们不能再等了,拖得越久你我越是百口莫辩,单一个渎职之罪,到时除了伸头一刀,再没有别的路好走。”生死关头,顾宪成不敢有半点的马虎大意。

    “依你说怎么办?”多年的政治风雨不是白淋的,事情轻重王家屏比顾宪成拎得清。

    “二选一!既然停止考试不可行,那就换……考题!”

    虽然有思想准备,还是被顾宪成抛出这个炸弹炸得一阵头皮发麻!……考题是随便换的么?那必须得皇上的御笔朱批才可以知道不?臣子擅换考题,那就是藐视皇权,这……这不是作死么?

    “阁老,上前是一刀,退后是一刀,何去何从,两害相权取其轻,叔时陪着您便是!”顾宪成真急了。

    王家屏入阁多年,老成持重,经他的手处理过的国家大事何止千万,可从没有一件这么让他如此左右两难,束手无策,似乎无论怎么做都是错,一时头上汗如雨下,彷徨无计。顾宪成心中一阵绝望,难道真的死局已成,无可分解了吗……

    忽然门外有人禀报,“阁老,大人,贡院门外皇长子殿下驾到,有急事找阁老要说,不知……”

    这个时候皇长子来干什么?王家屏和顾宪成对视了足足三秒,忽然二人眼中不约而同的露出狂喜之色,异口同声道:“快开门!

    考试开始后贡院大门必须关门落锁,众兵防守。三天之内,苍蝇也不许飞出一只,所有参试的举子除了文房四宝,还要带足干粮、水等物外,就连马桶都是自已备下,一入考房,就算是死在里边,三天内都不会有人问津的。这是规矩,也是法度。

    看看守卫森严的贡院大门,叶赫面无表情,“你确定你能叫得开门?要不要我用轻功带你进去?”

    “叫不开贡院大门,说明我纯粹是没事找事,杞人忧天,这个纸就是一个巧合,可如果叫开了门,那就说明这事情和我想的一样,事情大了!叶大个,你只管叫门,咱们有枣没枣先来三杆子,试试看就成。”对于叶赫的挪揄,朱常洛胸有成竹。

    科考舞弊历朝历代都有,各朝都想尽了办法,施尽层层手段加以防范。可再严密的手段也有以身试法的,比如朱常洛手中拿着的这张纸,象这种类似小抄的东西在参考的举子们中流通十足平常,但比起一般小抄上边最少也有五个六个的题目,这一张通篇只有一个题目就显得有点神秘和古怪,也就是这一点不寻常顿时引起了朱常洛的注意。或许是凑巧,或许……?

    事实证明,门开了……

    朱常洛带着叶赫走了进来,先免了王家屏与顾宪成的行礼,一眼看到摊在桌子上那页纸,不由得笑道:“看来两位大人已经发现了,这东西我也得了一份。”说完将手中那页纸递了过去。

    王家屏就扫了一眼,直接就跪地上了,“老臣无能,辜负圣恩,万死不足惜,只是此事若不及时阻止,只怕大乱就在眼前。”

    顾宪成站在王家屏后边,默默打量朱常洛。对于朱常洛他有太多的好奇,严格来说是对现在的朱常洛,而不是以前那个唯唯嚅嚅的皇长子,三岁看老,以前的朱常络在顾宪成看来就是一个废物,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可是现在这个……

    这个半大少年,先是让郑贵妃一再受挫,后又有老爷子飞鸽示警,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个皇长子不是个简单人。

    同时他也在好奇,就凭一张小抄朱常各是怎么发现这舞弊案的呢?这点引起了顾宪成的兴趣,更好奇朱常络要怎么来破解这个局。

    “王大人,事情紧急,不可拖延,马上换题!”

    “殿下,临时换题必须报知陛下才可施行啊……”身为主考王家屏顾虑深重,朱常络微微一笑,“事急也可从权,嗯,主考官和同考官都在,不知这场有多少位监考官?”

    这句话却是向着顾宪成问的,顾宪成收摄心神,恭声答道:“禀皇长子,共有三十六位。”

    “好,马上召集起来,在众位大人面前,将这份考卷废掉,重拟新卷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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