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里打了个喷嚏,罩着脑袋的风帽险些滑下油腻的头发。“陆希恩保佑……”他嘀咕着,重新拉好帽兜,提着发黑的围巾捂上口鼻。“我觉得,今天会是一个坏天气!”他对着前方队长阿里莫特跨在马上的背影嗡声嗡气地嚷嚷。

    “今天?”战士抬头,灼热的日光像刺刀一样落在他暴露的鼻梁上。

    “不,你看那儿。”皮里指向后方。

    尽管已经离开沙漠相当远的距离,但空气的干燥和炎热依旧让马蹄下的路途尘沙激扬,使得视野里的天空仿佛都蒙上了大地的黄土之色。天还未亮的时候,冒险者们就护送着法师上路。现在地平线上早已看不到马萨镇的屋顶,惟有一抹沉沉的灰似乎模糊了天地的界限。

    “也许会下雨,但愿乌云追不上我们。或者到时我们已经做完了买卖,舒舒服服地窝在旅店里数金币了。”战士直率如骄阳的目光从法师那张掩藏在阴影中的年轻脸庞上掠过——可惜他失望了,对方显然没留意他的话。

    伊塞尔抿了口甘冽的清水,将水囊扔回充当移动货箱的储物戒指,转头瞥了一眼天际那抹灰沉,一夹马腹道:“走吧。”说着他的坐骑率先窜了出去。

    战士咧了咧嘴,挥手示意同伴跟上。冒险者们骑着马很快又将领先的法师包围当中,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一支敬业的队伍。

    或许是军队日益加强的封锁带来的侧面效应,一路上他们倒是无惊无险。盖昂领与克莱门特领西南相衔的这一带边界据冒险者说并不安全,可是他们这趟别说经常出没的拦路劫匪,连挡路的野生动物都没遇上一只。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荒凉的风景渐渐有了生气,不同层次的绿色调逐步丰富了单一的景色。随着经过的车马行人增多,到第二天午后,一座繁华的大城终于闯入了他们的视界。

    每一个初次走进克莱门特领桑格那城的旅人,或多或少会感到吃惊,哪怕他们之中曾有人在游记上或从游吟诗人那里读到、听到关于这座城市的描绘,想象和亲眼所见的震撼毕竟不同。桑格那城是建立在古迹上的,尽管和其他城市一样用砖瓦泥墙堆叠而起,但完好地保留了第八纪以前的文明遗物。

    还未进城,冒险者们远远便看到了一根根好像巨型蜡烛一样直插城中的青铜建筑。它们足有两百丈的高度,相比本该是城中最高的火神殿,后者无奈地沦为仿佛歌剧院布景的存在。这些青铜建筑共有三十六座,似柱非柱,似塔非塔,上鼓下直,有人说像长柄的蘑菇,也有人说像君主的权杖;周身有规律地镶刻着形状方正的符文符号,即使时光的磨损深刻入骨,也不能掩盖其原来所具有的端庄肃穆的气息。早期人们认为它们是祭祀诸神之用,尽管最终也未曾找到任何一个能与神明的象征对得上号的标记,“青铜祭神柱”之名也因为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三十六座青铜祭神柱里里外外充斥着谜团,甚至还没有哪位学者能断论它们究竟属于第七纪,或是来自更早的文明。而经历了历史长河的洗涤,这些祭神柱中尚能大致保持完整的也不过十五座,剩下的不是倾塌了大半,就是仅余残缺不一的底盘。

    最早的桑格那城始建于阿诺维亚皇朝,城址距离祭神柱遗迹尚有二三十里。随着它的主人在历代的争权夺利中一个个上了断头台,它的范围倒是不断扩张,并逐步靠向遗迹。直至前皇朝时期的末代城主以一位学者的眼光和追求用扩建的城墙将三十六座不同位置的祭神柱尽数包围起来,并且小心地按照它们的分布重新划分了城区和主干道,这才有了如今桑格那城的雏形。

    冒险者们通过城门,顺着人流缓缓向前。伊塞尔坐在马上,左右张望着远近街巷。大多数的民居和马萨镇的一样皆为泥黄的土坯混合着灰浆堆砌的平房矮楼。奇怪的是即便最简陋的房子,屋顶的挑檐都像长袍的镶边似的,呈现出与砖墙不同的青黑或青灰色。

    “传说四百年前,这里的领主看中桑格那城作为行宫。为了让桑格那的格调配得上那几根青铜祭神柱,命人从遥远的卡塞高原运来了上好的青石重新造房子。可是这个工程太浩大,花费了大量金币也没法在领主活着的时候实现他的美梦。而已经造好的城堡宅邸只够贵族和有钱老爷居住。”梅伦挨着法师策马而行,难得有机会展现他见多识广的优点,“不愿破产的领主只能想一个折衷的办法:将剩下的石料碾碎,混入一种旱地干草、野兽毛发和泥浆,做成了接近青铜色的粘土,给城里每座房子的屋檐都涂上一圈。领主告诉城民,这是帮助他们加固屋檐,所以要求他们支付一笔‘粘土税’。从此以后一旦桑格那城更换了主人,桑格那人就不得不再为他们的屋檐交一次税。所以这些房子到现在,就成了您看到的样子。”

    伊塞尔瞧着道路旁那一幢幢楼房顶边过于挑出的青色檐沿——因为不实用而与桑格那城短暂的雨季显得并不匹配——心里不由掠过微妙的讽刺:沙罗曼开国君臣多是底层出生的军功勋贵,或许他们之中的祖先就有人被一条屋檐逼得饱受饥饿之苦。然而当他们的后代取代腐朽皇朝的豪门成为此地主人,却忠实地保留了这别具“格调”的传统。

    弓箭手听到法师一声微微的叹息,不知是为这座城市的与众不同,还是为成全上位者的爱好而被迫交税的城民——但不管怎样,都表示他的听众在认真倾听。只不过梅伦并不知道,他说的这些或许法师确实不曾耳闻,但对方对桑格那城的了解远超出他的想象。

    桑格那城虽不是领主城,也是领地内有数的繁华之都。现任城主是克莱门特领领主的亲弟弟,伊塞尔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城主有个女儿嫁入了杜伊勒家族——而同样冠以“杜伊勒”这个姓氏的,不仅有国王夏佐的王后,也有沙罗曼军团举足轻重的将领——上层权贵的联姻往往与私情无关,卡斯廷的统治者们便通过这类情报分析沙罗曼王国内部的动向。

    冒险者们骑马向着内城慢行。越来越多高大结实的青石建筑走进视野,脚下的道路逐渐变得宽阔整洁,这表明他们已进入内城范围。为了那些有身份的先生女士出入安全,内城未经允许不得骑马。冒险者们只好下马步行,幸好他们的目的地在内城外围,没多久就来到了一幢白石砌顶的两层楼房前。

    这幢楼比外城的楼房高得多,外墙混合着一块块绿色和黄褐色琉璃碎片拼贴出的简洁纹饰。门口阶梯旁两排六盏花簇形状的魔晶灯,可比马萨镇冒险者之家门口的气派得多。油漆光亮的拱形木门上,左右两只黄铜把手保养如新,各自刻有一组以丁香、肉桂、紫罗兰等常见香料为主题的精美图雕——伊塞尔认得,那是萨丰同盟赫赫有名的香料商会之象征,同时拱门上方的铭文给予了他们确认的答案。

    两名穿着一式背心、模样伶俐的雇员靠在墙角闲聊,见冒险者上门,连忙挂起笑脸上前招呼,利落地为他们拴好马匹。

    “日安,尊贵的老爷们,里边请!”年纪较小的那名雇员先一步跳上台阶,为来客推开大门。他殷情的对象是他们所有人,但目光却很有眼色地在法师身上打转——大商会训练的雇员不会单从外表衡量客户,比如衣衫褴褛的冒险者说不定身怀炙手可热的巨宝,他注意到法师只是因为后面几位显然以前者马首是瞻。

    底楼的大厅布置得宛如富豪之家,陈设精细,看起来价值不菲又不失品味。两侧的扶梯旋转而下,似是拱卫着当中一尊两米多高的青铜海神像。左侧贴墙位置摆放着一组长沙发,一个穿着翠绿色长裙的女人靠着扶手捧书阅读。室外的光线透过通明的窗户照亮了她的背影,眼角的细纹说明她不再年轻,丰腴的腰肢则诉说着她逐渐被岁月洗去的魅力。然而她面容安宁的侧影流露出的娴静之美,不经意间停驻了过客的目光。

    “下午好,先生们。”女人听到动静,合上书本起身迎客。她笑容亲切得体,即不过分热情,又让人心生好感。“欢迎光临香料商会克莱门特分会,我是朱迪——有什么需要我帮忙么?”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伊塞尔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大厅,出声问。

    “分会长赛利姆先生有事外出了,您吩咐我也一样。”

    伊塞尔注意到了她左手袖口最下方一枚菱形袖扣的颜色——虽然看不清上面的花纹,不过可以肯定眼前这个女人至少有商会高级执事的级别。他一言不发地从储物戒指里也摸出一枚袖扣,除了颜色和花纹,与她的赫然一模一样.

    (前面有个bug,桑格那城在克莱门特领,不是盖昂领。马萨镇在盖昂领,但是到桑格那的直线距离比同一领地的蟒牛镇近得多。这个是画在纸上的设定,因为太潦草了,写的时候看错了。177章的bug已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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