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大步走进房间,顷刻带入一团寒风,沉重的盔甲上还粘着些许没化的冰渣子。不过室内的温度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空气的冰冷与窗外大雪纷飞的天气相差无几。男人的目光瞥向不知熄灭了多久的壁炉,眉头越收越紧。

    正对壁炉摆放着一张软塌,一个又瘦又小看起来才三四岁的男孩盖着毯子缩在上面,膝盖上摊开一本陈旧的图画书。他安静得仿佛让人感受不到存在,沉默得如同感受不到他人的存在。

    男人走到软塌前蹲下,目光柔和地望着他。

    好半晌,小男孩才刚刚发现有人似地,慢慢把视线从图画书移到他身上。男孩雪白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他的眼神完全不像个孩子,灰中透蓝的双瞳好似两颗冷冰冰的玻璃珠,没有一丝生命应有的光彩。

    “觉得冷么?”男人轻轻把他冰凉的小手包拢在掌心,语气掩饰不住地恼火,“外面有那么多仆人,竟然没人发现这里的火都灭了?”

    也许是男人温热的大手唤醒了冬眠的灵魂,小男孩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

    “我原本想等你大一点再来接你,他们也向我保证你会被照顾得很好……我真是蠢,应该早点来看看你。”男人神情懊悔,歉疚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柔声道:“对不起。”

    男孩偏了一下脑袋,眼睛却还盯着他的脸,喉咙里忽然发出一个单词:“父亲。”——他稚嫩的嗓音透着略带沙哑的生涩,就像许久不曾说过话一样。

    男人激动起来,急切地问:“是的,我是你父亲——你记得我?”

    小男孩眨了下眼,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男人一把抱住他,搂着他比起同龄人显得发育不良的细弱身体,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疼惜。“奥德斯在上!你记得我是你父亲,伊塞尔,这真是不可思议!”出生以来,男人探望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年他五岁,上次父子见面则在两年半以前。没有被自己的儿子遗忘,男人把这个奇迹归结为血缘天性。

    小男孩静静地趴在他胸口,从他宽阔的胸膛汲取着少有的温暖和安心。

    “想跟我走吗,伊塞尔?”男人一下一下安抚似摩挲着他的背脊,“跟我去南方。那里的冬天不像霜宫这么冷。”

    男孩没有多加考虑就点了头。他不知道男人所说的南方在哪里,他只是本能地向往着暖和的地方。

    可惜小男孩最后还是没能跟着父亲离开。他为了捡起地上的图画书不小心从软塌上滚下来,两根小腿骨立刻发出轻脆的声响断成了四截,不得不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养伤。

    漫长又难熬的冬天被春风渐渐驱散,空气里飘摇着浓郁的木藤兰芬芳。即使共处一座宫殿见面同样屈指可数的母亲站在穿衣镜前,审视着一群女仆为她精心装扮。她的目光流连在发髻和颈间的宝石上,却吝于给身后的男孩一个关注的眼神。

    “我很忙,以后你就不要来了。冯希豪森的总管曾经为你的外祖父服务了二十年,是值得信赖的人,有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母亲说话的时候,小男孩从镜像中看到了她眼底的厌恶。如她所愿,他很快被送去了北方的冯希豪森行宫。那是个幽雅宁静的地方,也偏僻得如同与世隔绝。

    小男孩并不抗拒这样的安排,他甚至庆幸至少自己作为行宫的主人,侍仆们不会忘记为他的房间烧暖壁炉。

    夏日里盛放的草木因为秋季的临近而萧瑟,黑色的披风随风张扬,威风凛凛的男人突然又出现在他面前。男人有力的双臂抱起男孩,诉说着失约的歉意。

    “小家伙,你实在太瘦了,瞧这胳臂细得……”男人拿捏着他全身的骨头,注视他不似常人的双腿时,眼里并无任何异样。“好好锻炼几年,就算你的脚没有力量,也可以让你的手强壮起来。”

    花园中,小男孩坐在草地上,一次次托起对他而言十分沉重的石球。汗水沿着下巴滴滴落进领口,但除非男人喊停,他始终一丝不苟地完成父亲的要求。男孩从来不哭闹不叫苦更不会喊累,哪怕手臂的酸痛不断在突破忍耐的极限,他也没有流露过一丝迟疑,只为了听到男人那一句“好样的!我的儿子就是了不起!”,抬起头,便能望见如同阳光一样让他仰慕的笑容。

    四季更迭,年月轮转。每当冯希豪森行宫响起总管老约瑟夫和男人的争执,男孩就默默地开始准备远行。他的个子又长大了一圈,尽管仍然不太爱说话,但灰色的眼瞳不知何时有了健康生动的神采。

    “公爵殿下,您无权剥夺伊塞尔殿下上课的时间!”总管义正词严地声明。

    “你不能对一个还不到八岁的孩子这么严格,我相信他更喜欢在森林里玩泥巴,而不是成天对着让人骨头发霉的书本。”男人理直气壮地回敬。

    “奥德斯在上,您也知道他还不到八岁!他可不像您皮厚肉糙的,在野外磕着碰着都可能受到严重的伤害!”

    “去外面走走对他的身体有好处。好了好了,亲爱的约瑟夫先生,我会仔细照顾他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就是因为您我才不放心!”

    男孩被父亲抱在怀里,一手自觉地搂住他的脖子,挥动着另一只手朝后面隔了老远仍在大声咆哮的总管告别。

    河水潺潺,银色的游鱼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灵巧流窜。男孩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手里抓着一根削尖的长木棍,紧紧盯着河面。男人蹲在他身后,小声指导着如何用木棍一击命中活动的游鱼。

    “试试看,伊塞尔,你的手臂比你想象得更有力。”男人的大手几下揉乱了他淡金的发丝,看着他明显不满的小脸,喉头震动出爽朗的笑声。“来吧来吧,今天你难道不想吃鱼吗?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带你去熔岩雪山看蓝尾鹫,怎么样?”

    男孩深吸口气,手一扬,把木棍扎进了河里。哗啦一声,被激怒的鱼儿跃出水面,狠狠一摆尾,溅得父子俩满脸水花。

    狂风从背后呼啸而过,猛烈得像要把人吹上天。可他一点儿都不怕,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尽管下面是万丈深渊,他也无所畏惧。

    男人为了兑现诺言,用粗布巾把男孩绑在后背,抓着绝壁上垂落的根根藤条,利索地攀上蓝尾鹫出没的峰顶。

    一声刺激耳膜的长啸响彻群山。巨大的鹫张开长达二十米的翅膀从高空俯冲而下,湛蓝的尾羽在苍白的天色中划出一道如金属般闪亮的光影。它当然不理解一个父亲带儿子增长见识的苦心,为了守护巢中出生未久的雏鸟,本能地发起攻击。

    男人吊在半空一边举剑相迎,一边拽着藤条急速下落。小男孩随父亲的动作不时在空中晃来荡去,好奇地探出脑袋,仰视头顶上四下飞舞的羽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几番缠斗之后,伴随着又一声气急败坏的长啸,蓝尾鹫灰头土脸地拍着翅膀飞回山顶。男人的面部和双手被这头凶猛的畜牲划了十来道血淋淋的口子,衣襟更是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然而他背后的小男孩却毫发未伤。男人回到地面,小心翼翼地解开布条把男孩放下,确认他脆弱的双腿没有骨折后,笑着给了他一根漂亮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蓝羽毛。

    “拿着,伊塞尔。这是战利品。”即使方才险些被护犊心切的巨鹫一爪子抠出眼珠,男人的脸上仍然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

    仿佛是被他的爽朗感染,男孩摸着入手冰凉丝滑的羽毛,也不禁露出浅浅的微笑。

    又一个冬季到来了,长年无法行走,他的下肢出现了明显的萎缩。男人用厚厚的毛毯盖没他的双腿,再一次认真地问:“想去南方吗,伊塞尔?”

    男孩手里捧着最新版的王国大事记,迅速地点头。他在书中读到过,南方有一个橙谷。一年有三个半的季节,父亲必须呆在那里,然后才用剩下的时间抽空悄悄看望他。他不仅向往着更暖和的气候,还希望能与父亲有更多的相处机会。

    “等你能够走路了,我就带你去。”这不是对小男孩的要求,而是男人许下的又一个承诺。他不相信这个诸神恩宠的世界,真的找不到让他的孩子正常行走的方法。

    男人再度匆匆离去,伟岸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那只大手揉乱他头发时残留的一丝温热,仍然清晰得仿如昨天发生一样……

    伊塞尔睁开眼睛,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他在沙发上微微调换了一个坐姿,感受着血液流过僵硬的全身,然后伸了个懒腰。

    梦做得太多,只会加深精神疲劳。可是伊塞尔很高兴能在梦里又看到父亲,因为他清醒着的时候,连回忆的间隙也没有。从玛尔马勒行宫回到橙谷,安顿好父亲后他就一头扎进了书堆。就像当初父亲坚信一定能治愈他残疾的小腿,现在他也同样深信,一定能找到把父亲的灵魂从死神手中夺回来的办法。

    (最近的气温就像坐高速电梯……大家当心别感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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