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廷王国首都奈斯卡伦的寒风总比他国都城来得早一些,但山上的阿泽丽秋兰却在一片萧瑟中开得极盛,素白、金黄、淡红、粉紫、浅绿的花朵交织成漫山遍野的绚丽。wenxue可惜花开得再美,此时也没法给王宫里那位平日最爱兰花的女主人带来一丝愉悦。

    议政厅内,端坐在镀金宝座上的女子收回飘移窗外的视线,把注意力重新定位在眼前这些王公大臣们的争论上。她今年三十六岁,正是风韵成熟的年纪。挽成髻的淡金长发,和灰色眼珠一样有种冷漠的迷人。岁月无疑是宠爱她的,尚不曾给这副华美的容貌留下太多印痕,反为她平舔了几分惑人的魅力。一身兰花暗纹的低领紫色长裙,不仅衬得肌肤白皙如雪,更是展现出凹凸有致的曼妙身材。

    宝座上的女子听着堂下你来我往词锋尖锐的发言,右手指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扶手,冰冷的眼底却泄露出恼怒之意。“先生们,”她终于开口,纤丽动听的嗓音透着压迫性的凌厉,“你们讨论了这么长时间,是否有结果了?”

    一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看了看同僚,率先回答:“是的,我们对比卢兹将军的提议有不同意见,我们不认为云隼军团还需要增加一支新的骑士团。”

    “你们?”女子微微倾身,放缓声音问:“尤嘉叶公爵,这是你个人的意见,还是议政会的?”

    中年人欠身道:“这是议政会的决议,女王陛下。”

    宝座上的女子——卡斯廷王国女王珂琳安妮,冷哼一声道:“议政会不得干涉军务——需要我让人把‘塞利恩宪则’再给你们从头到尾念一遍吗?”

    “臣自然不敢忘记。”银发的尤嘉叶公爵恭顺地低头,“因此我们觉得比卢兹将军的计划书应当转交摄政殿下决定更为合适。”

    “……你是在戏弄我吗,尤嘉叶公爵?”女王抓着扶手的左手用力得指关节发白,冰冷的语调蕴含着暴怒的征兆,“别告诉我你们不知道,他早就不在国内了!”

    “请息怒,陛下。”尤嘉叶公爵身旁一位和蔼可亲的老绅士站了出来,似乎想平缓一下有点紧张的气氛。“因为军务一向是身为摄政的威洛第亚公爵辖理,他不在期间,我们并不适合擅自干涉。”

    女王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心平气和:“我没让你们决定是否同意比卢兹将军的计划,我只需要你们为他提供财政支持。”军费的支出掌握在摄政手中,如果她自己能找到另一条财源,现在何必对这些总喜欢对她说“我们有不同意见”的家伙低声下气?

    “可是现在并非战时,四大军团也一直保有充足的兵力,我们不明白为何单单云隼需要扩编。”老绅士尽力婉转语气。

    “说来说去,你们宁愿中饱私囊也不愿出一枚银币给比卢兹将军手下士兵的盔甲多加半块铁片?”

    在场议政会派属的重臣们不由微微皱眉,女王的控诉乍听之下让他们觉得自己犹如前皇朝末期那些腐烂到骨子里的奸佞,事实却完全是另一回事。熟知个中内幕的人心里都明白,三年前好不容易把斯科特·比卢兹推上云隼军团团长之位的女王,在发现他无法短时间内掌握这支贵族军官主导的军队后,转而打起了另起炉灶的主意。

    “请原谅,陛下。”老绅士继续安抚,“您知道,议政会不通军务,实在不敢妄断。”

    珂琳安妮女王看着一个个沉默是金的大臣,冷笑连连:“可是威洛第亚公爵多年缺席,如果沙罗曼再次入侵,诸位预备如何应对?”

    尤嘉叶公爵沉着地回答:“有苍角代理团长兰伯特·鲁道根将军驻守橙谷,相信即使沙罗曼国王御驾亲征也只能空手而回。”

    “那如果又冒出一条‘蛀虫’矿道呢?”女王针锋相对。

    几位议政会的公爵脸色微变。

    “陛下,您是想再立一位摄政么?”尤嘉叶公爵不愿争执下去,干脆点破了女王的心思。

    “这只是你的想法,先生。”尽管珂琳安妮确实这么考虑,但也知道现在这个提议不会得到支持,“不过我以为,既然威洛第亚公爵不在,也许小威洛第亚可以代替他的父亲履行部分必要的职责。”

    此言一出,议政厅的大臣们视线立刻集中到站得离王座最远的一名男子身上。他三十开外,棕发蓝眼,长相俊逸并且身形修长。仪容气质犹如诠释高贵典雅与风度翩翩的综合化具象体,难得的是倒没有许多贵族那种眼含三分轻蔑的倨傲。乍一眼,简直就像从少女们的梦想里走入现实的白马王子。

    列席的诸位对这个男人并不陌生,谁都知道他是瑞克公爵的长子艾列克,威洛第亚爵位的合法继承人。只是他们可以眼看着他成为女王的宠臣,不代表他们可以同意他成为下一位摄政——尽管他勉强算得上半个斯迪尔德王族。

    “就算仅仅是代理部分摄政职责,我认为艾列克阁下也并非合适的人选。”银发公爵忠实地把“反对派”的角色演绎到底。

    “他的父亲不仅是摄政,更是我的丈夫。他去世的母亲也是先王之女。无论从身份还是血统,还有什么让你们不满意的?至于艾列克的能力,你们不是曾亲口向他的父亲称赞过他的才干吗?”女王觉得自己的忍耐力被挑战到了底线,几乎口不择言:“斯迪尔德成员稀少,除了他还有谁能代理瑞克的席位?难道你们希望我再嫁一次不成?”

    老绅士面对女王的失言冷静地纠正:“瑞克殿下在世的情况下,您不能有第二个丈夫。另外,先王任命瑞克殿下辅佐您时,同时声明他与前妻所生子嗣无权享有王族权利,更不能涉入军务、参与摄政。这一点议政会成员都可证明,请陛下慎重考虑。”

    “……需要我感谢您的提醒吗,路克谢公爵?”珂琳安妮女王的表情如同覆盖着厚厚的雷云。

    “不敢。”老绅士稍稍躬身。

    “不敢?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不如这个王位让你们轮流来坐好了!”女王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那个俊逸不凡的争论焦点神色复杂地瞥了众人一眼,紧跟着疾步追在女王身后离去。

    大臣们不忘向女王的背影施礼——无所谓她是否看得到——然后在交谈中走向议政厅的另一扇大门。

    “我觉得陛下不会罢休。”尤嘉叶公爵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温和又无害。他转向代表议政会的另外四位公爵,“你们认为呢?”

    可惜他的同僚们此时并没有讨论的兴致。“不管怎么样,她是卡斯廷的君主,你根本没必要冒犯她。”永远阴沉着一张脸的韦庞公爵扔下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

    这几年越来越向球状体进化的福伦科公爵则笑眯眯地说:“得啦,我亲爱的朋友,为什么不能下次再讨论?赛马、美酒、女人,还有很多东西等着我们享受,你就是太认真了。这方面,倒是你那个儿子比你想得开。”

    最年轻的埃弗雷德公爵歉意地笑了笑,沉默地在福伦科之后走了出去。

    尤嘉叶公爵按住额角,克制着会破坏形象的冲动。“奥布里殿下,”他这么称呼老绅士,“您可曾为两年前袖手旁观的决定后悔过?”

    路克谢公爵没有回答,沉默片刻突然转换到另一个话题:“阿诺维亚那边的闹剧结束半个多月了,你家的克拉伦斯应该要回来了吧?”

    “奥德斯在上!也许只有吾主弗尔塞西才知道他又在哪儿鬼混。”尤嘉叶公爵唉声叹气,如同一个对顽劣的孩子感到束手无策的失败父亲。

    老绅士眼角跳了一下,随即微笑着建议:“那就陪我这个老头子喝几杯,说不定喝醉了吾主会把他的去向托梦给你。”

    尤嘉叶公爵望着他诚恳的面庞,想起老绅士犹如眠海般浩瀚的酒量,额角又抽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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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父亲偶尔惦记到的尤嘉叶伯爵克拉伦斯,此刻正骑在马上,半仰头,深情并茂地吟咏着一首诗歌:“用我的头骨,盛满黛丝蒂的月光;用我的内脏,祈求梅薇思的永生;纵使陆希恩的火焰也不及我鲜血抛洒的热诚,而我的爱恋远比迪洛斯的海洋更为宽广……”他突然转过脸,问身边的同伴:“爱德蒙,你觉得我做的诗怎么样?”

    骑士干咳一声,为难地说:“你知道,我不懂诗。不过老实讲,似乎比我小时候邻居苏珊大婶为母猪接生时哼的歌词更动听一些。”

    如果眼光可以变成箭,爱德蒙一定已经被伯爵射成了刺猬。

    “算了,问你这样的问题是我的愚蠢。”克拉伦斯坦然正视了自己犯的错,继续他的创作:“啊——赞美吾主弗尔塞西,愿您席卷亚斯的大风,把我为爱忧伤的灵魂送上思念的彼岸……”

    爱德蒙不由自主随着伯爵呻吟似的颤音抖了抖,叹息地道:“真的,亲爱的克拉伦斯,我想她对诗歌并不感兴趣。”

    伯爵发出的尾音仿佛受到惊吓似地偏高了。他停了下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知道、知道我——”

    “是的,我们都知道你喜欢谁——而且是单恋。”爱德蒙十分无奈伯爵在这种问题上的笨拙,“我说,你为什么不能干脆点?以她的性格根本没可能听你念完拐弯抹角的诗歌。”

    克拉伦斯无辜地看他:“可是我会害羞。”

    骑士心中狠狠鄙夷了一下:“你不是在王都那些贵族小姐中左右逢源无往不利的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她面前,我的嘴巴就好像不属于我了……”伯爵对此深感茫然。

    爱德蒙怜悯地瞧着他,果断放弃了劝说,准备坚定地在他踏上到处是刺的玫瑰之路时选择做一个旁观者——不保证克制幸灾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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