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宛然看了晴儿一眼,道:“这是怎么回事?”

    晴儿还未及回话,那少女却忽然便跪了下去:“夫人大恩,请夫人帮秀儿葬了秀儿的主人罢!秀儿愿与夫人为奴为婢,终身服侍……”

    一滴晶莹的泪轻轻的落到了地板上。

    “莫攀我,攀我心太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恩爱一时间。”

    这个天下很大,不幸的人很多,不幸的女人更多。而沦落风尘往往就是不幸的开始。

    秀儿,便是在极小的时候被卖入青楼的。

    秀儿是不幸的,但相对其他人,又是比较幸运的。

    她初堕风尘,便被人挑中,做了当时燕子楼头牌的婢女。

    她的主人叫月妍,在金华也是红极一时。

    秀儿极聪慧,举一反三,过目不忘,极得主人的喜爱。

    她随着月妍在燕子楼过了三年,三年中迎来送往,看尽天下负心薄情。

    三年地时间足够一个名妓从红极一时到渐渐平淡。月妍终于选择了离开。

    她嫁给了一个书生。书生其实并不很俊朗。家事也不甚好。只是月妍觉得他忠诚可靠。一个如月妍般地女子历经沧桑后。要地只是一个安稳地依靠而已。

    她离开地时候。没有忘记秀儿。她希望秀儿不要如她那么苦。

    而后数年。得到月妍资助。终能安心读书地书生就奇迹般地青云直上。中举为官。又一再升迁。月妍默默地住在金华。闲来无事。便调教秀儿。

    她并没能有儿女。多年地青楼生涯。早就毁掉了她太多地东西。

    岁月便悄悄地淌了过去。然而。一封休书地到来打断了这种宁静地生活。

    月妍看到休书,便微微的笑了,只说了一句:“终于来了……”

    她很平静的收拾了自己所剩不多的积蓄,带着秀儿离开了那个小小居所,住进了一个临近淮河的小客栈。

    当夜,她便投了淮河。

    秀儿哭得几乎气绝,她想去客栈取钱安葬月妍,客栈的老板却反而说她欠了宿费,要将她卖去青楼……

    秀儿静静的拜伏在地上,声音幽幽冷冷的,没有起伏,没有感情,仿佛在说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故事。

    宁宛然沉默了好一会,叹了口气,道:“起来罢!我帮你!”

    秀儿便慢慢的抬了头,她脸上有泪痕,面色却是宁静的,宁静得让人心寒。

    “多谢夫人!”

    ###

    月色下,宁宛然静静的坐着,晴儿悄悄的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

    “事情都办妥了么?”她便漫声问了一句。

    晴儿应了一声,低声道:“都办妥了……”犹豫了一会,她忍不住道:“那个晴儿……该怎么安置?”

    宁宛然起身,只道:“你看着办罢……”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别委屈了她……”

    这个年代呀,有太多苦命的人,只可惜……我能救的,只有那么几个……

    忽然便怀念起那个特立独行的女子,穿一身男装,笑得狂放不羁。

    青衣,你或者是这个年代,最为特别的存在了……

    青衣,今夜月色真好,不知你在做些甚么……

    青衣,早些回来罢!我跟晴儿都想你了……

    ……

    以后的日子,宁宛然几乎忘记了秀儿,直到有一天,晴儿忽然说到她。

    “她想见见你……”晴儿道。

    宁宛然正拿了炭笔,细细描画着一只戒指图纸。蜿蜒的龙身,盘起一个戒身,狰狞的龙头为面,须清晰如生,以黑宝石为眼罢,她暗暗的想着。

    听了晴儿的话,她便随口问道:“谁?”

    晴儿撇撇嘴,对她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满:“是秀儿!”

    宁宛然画下最后一笔,满意的端详了一下,搁了笔,才回头道:“秀儿?”她略想了一想:“是那天那个葬主的丫头么?”

    晴儿点了点头。

    宁宛然沉思了一会,道:“你叫她来吧!左右我现在也无事!”

    不多一会,秀儿便翩翩的来了。

    阳光下,穿花拂柳而来的少女穿了一件长长的裙裾拖地的碧色舞裙,合身的长裙勾出她纤细玲珑的身段,更显得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面上敷了淡淡的脂粉,长长的飘拂,清秀中更透出几分婉约。

    宁宛然心中一动,忽然便明白了几分,不由叹了口气。

    少女翩翩的走了过来,盈盈地行了个福礼,低声道:“愿以一曲《春波绿》为夫人贺!”

    她声音清脆,早不复那日的粗嘎。

    宁宛然淡淡的笑了起来,便起身走到一边的琴旁,纤指轻扬,拨出了第一个音符。

    那秀丽的少女便依着琴声缓缓舞动,长飘然,神情哀婉。

    曳地的长裙在风中旋转,似涟漪轻轻荡漾……

    那低头凝眸的温婉,倏然回眸时依依的哀愁,让本来清秀精致的面容在那一刻忽然间便透出那一种风情,摄人心魄、撩人心弦……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她以尾指抹出最后一个音,轻轻的吟道。

    那舞动的精灵以一个优雅的旋转随着琴音落定了身姿,缓缓地向她行了一个福礼。

    “谢夫人赐名!”

    宁宛然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惊鸿,你仍住在这里罢!你的事,我会为你尽快安排!”

    ###

    凌九郎略带了几分疑惑的跟着晴儿进了后院,心中有着奇异的喜悦。

    他已满了十六岁了,他十五岁生日之时,宁宛然便将随身所携白玉笛赠与他作为成年之礼,同时令他严守男女之防,再不可随意出入后院。

    微微西斜的日光下,宁宛然静静的站在花丛中,绿肥红瘦,落花飘零。

    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衫,留恋地在她的丝间翩跹,久久不舍离去。

    落日的余晖为她纤弱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恬静而安宁。

    凌九郎怔怔的看着她,忽然便痴了!

    他几乎不曾听到宁宛然所说的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

    直到宁宛然走了很久,他才茫然的觉自己手中有一张洒金笺贴。

    笺贴上只以簪花小楷简单写道:“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字体娴雅婉丽,柔而不媚,清而不俗。

    落款却是燕子楼惊鸿。

    ###

    那一日,同一张洒金笺贴撒遍了全金华。

    那一晚,燕子楼下,客似云来,车水马龙。

    那一夜,月色如水人如玉,暖风徐徐香馥馥。

    那一刻,燕子楼头白玉笛,惊鸿一舞倾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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