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鹊那个混蛋居然叫他滚远点!

    更可恨的是,他真的滚了!

    回想起那一轮满月之前发丝和衣袂缓缓拂动的身影,裴风就不寒而栗。

    乌鹊的力量来自于光和热,可是,没想到夜晚之时仍能散发出那样磅礴的气息,饶是妖气鼎盛的他也绝不是对手,更何况他还带着那古怪的、一直无法痊愈的烧伤?

    只能避其锋芒,含恨而归。

    南下之时途径飞扬城,他没有靠近,却也从道听途说中得知了一些消息,顿时心凉透了——想炼化迷花,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眼下,还是什么都别多想了,寻找到治疗烧伤的办法才是首要之事。不过,裴风心里也清楚,很难。

    当年的蚺,被青火烧伤手臂后,正是因为伤口不断的蔓延而毅然自己截断了那只手臂。失臂之恨使蚺一直想把狼火剥皮抽筋、大卸八块,然而,裴风倒觉得蚺比他幸运:他可没法把自己半个身子的皮肤都剥下来!

    他想,东皇也是帮不了他的。或许,该去向九幽求助。

    于是,他走向苍茫的挽暮花海。

    挽暮花海,属于九幽山地界,同样是禁地,但不像北冥和乌鹊的地界那样有强制性的规矩。这里是只要你想进去就可以进去,但是,没人能保证你能活着出来。

    变相地说。这里是弱者地禁地。

    挽暮花海里同样潜伏着很多妖兽。不过真正统治和管理这一地域地是白狐一族。他们是很温和地妖兽。血液里从来不流淌嗜杀地天性。所以。进入挽暮花海却无法活着走出来地人类。基本上不是死于妖兽之手。而是被困死在误闯入地迷阵之内。

    这里。是整个大陆上规模最大地迷阵区。这里。也可以说是埋藏数千年不曾流传于世间地故事和秘密之处。

    眼前这些飞舞如雪地花絮。裴风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厌恶。但是。这里同样掩埋了他地秘密。每年里。他都要来好几次。

    进入花海没多久。一个淡淡地、容貌艳丽地女子影子就贴着他完好地半边身躯。飘飘渺渺地跟着他前进。那影子发出极其妩媚温软地声音:“迷尸大人。您又来看小裴了?”

    “别对我发嗲。滚开!”

    “大人——您好久没来了,媚儿想您了嘛。您一个人走路无聊,媚儿陪您说说话不好嘛?”那声音娇滴滴的,完全没有因为被裴风喝斥而不高兴。

    “你再敢对我使迷术,我就拧断你这个贱货的脖子!”裴风猛的转过脸去,暴露出烧毁的半边脸。

    那个影子尖叫一声,一下子飘开,一双玉手煞有其事的捂住自己饱满的胸膛,颤声道:“吓死媚儿了!大人,您的脸是怎么了?”

    “别烦我!我要上山!”提到他的脸,裴风就一头恼火。

    “咦,您不是来看小裴的啊?”

    裴风瞪她一眼,忿忿前行。

    看小裴!看小裴!你以为我不想去看她?我想她都想疯了!可是我现在这张脸怎么敢去看她?

    他恼火的用手胡乱的拨开齐人高的挽暮花枝,迅速的消失在花海里。

    媚儿的影子飘在远处,慢慢的落地,然后,影子逐渐清晰起来,赫然显露出了隐藏在迷术下的身体。这就是一个成熟妖艳的女子形象,眼角眉间俱是妩媚气息。

    “族长大人,他上山去了哎,是要找九幽大人吧?不用阻拦嘛?”她娇声道。她身后的花枝里走出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眉清目秀,很是俊逸。男子淡淡的扫一眼,道:“大人若不想见他,他自然找不到大人的,随他闹腾去吧。”

    二人说着,身形都渐渐淡去,最后完全消逝在空气里。

    而这边的裴风,气恼的朝花海中央的那座笔直突兀的山峰走去。他走的很慢,并且,小心翼翼。因为这里迷阵密布,稍微不小心就有可能踏进一个迷阵的入口,尽管能困住他的迷阵并不多,但是想出来也得大费周章,实在是浪费时间和精力。

    早知道该叫媚儿带路才对。不过,那个狐狸精太聒噪了,赶走了也好!

    一直走到天黑,他才抵达挽暮花海和九幽山之间的空白地带,也就意味着已经完全走出了迷阵区,可以放心大胆的前进了。不过,看来他是不需要爬那座高得变态的山峰了——十几米外,一个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微笑的看着他。

    真不愧是先兆者啊,居然真知道自己要来。

    “九幽。”他有气无力的打了个招呼。

    “有事吗?”九幽温和的问他。

    裴风指指自己烧伤的半边脸,九幽就慢慢的走近,一双蒙着白色薄膜一样的眼睛仔细的看了看。

    “你是想寻找治疗这个伤势的办法?”

    “嗯,有法子吗?”

    九幽笑笑:“有。从这里往东南行四百里路,有一座小山,山下的村民称呼其为神山。那座山上住了一位医师,他应该能治好你的伤。”

    “医师?”裴风皱起眉头,“是人类?这不是普通烧伤……”

    “不管是什么伤,他都能治。”

    裴风看着他,半天道:“一个人类能治疗妖火的烧伤?”

    鬼才信呢!

    九幽文雅的一笑:“你既不信,何必来找我?”

    裴风无奈的举起手:“不敢不信。我去试试好了。”

    “好的。不过记住,在那里不能杀人,就连山上的一只野兔最好都别动。那人脾气有点怪,只要老老实实的,恶鬼他都肯救,但是如果一个一生行善的人在他的视线里碾死一只蚂蚁,他都有可能翻脸。”

    裴风盯着九幽,确定这个微笑的男人不是在开玩笑,只得挑挑眉,道:“知道了,我不会忘的。”

    转过身,却嘀咕一句:“又一个极品变态!”

    “别怀疑,别好奇,也别去尝试。”九幽似乎听见了,在他身后温声道:“他能救人性命,当然也能夺人性命。就算你是妖,也一样。”

    裴风长吐一口气,郁闷的道:“知道啦——”

    真啰嗦!东皇讲的一点也没错,要是不把他关起来,总有一天所有的同伴都得被他的啰嗦逼疯!

    什么狗屁神山,不就是一个小土疙瘩嘛!还是藏在一片浓密的森林里的小土疙瘩!

    森林的深处是一大片空地,从隐约裸露在地面的腐朽树桩看来,是人工砍伐树木后形成的,并非天然。有一条小河蜿蜒流经,河边有大片农田菜地,菜地的尽头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环山建造的村庄。

    尽管裴风鄙夷这里是土疙瘩,但是,还真有点山清水秀的味道,入眼皆是清新怡然的田园风景。

    不过,这里的气氛很古怪。村子是上山的必经之路,他这么可怕的一张脸居然没有吓到任何人,还有村民好心的、自告奋勇的为他指点上山路径。

    他甚至看见一只直立行走的猿猴模样的玩意儿堵在一户人家门口,恬不知耻的讨要东西,也听见那户人家的主人郁闷的骂道:“又来了!又来了!你到底是来找神医大人治病的,还是来蹭吃蹭喝的?”

    那猿猴就嘿嘿笑,阴阳怪气的说话:“你家米茶好喝嘛!”

    裴风当时脚一软,差点就跌倒了。他以为那是只和人类混熟了的猴子猩猩,搞半天竟然也是成了精的!

    这破地方,确实蛮诡异的!

    上山不难,很快他就沿着崎岖的山路爬到了顶。

    入眼,是一个很久没有修葺过的草屋,尽管没有摇摇欲坠,屋顶也没有破个大窟窿,但是看上去实在是太旧、太不结实了。不过,只看一眼,他就确定这屋主肯定是医师,因为屋檐下挂满不认识的风干药草。草屋四周也是整齐的田地,地里种的显然不是庄稼,裴风不认得,但感觉还是药草。

    屋檐下夯实的泥土地上横着一条破长凳,凳子底下有一只水壶和一只碗,再来就是一米外用石头垒了一个简易灶台。没见人。

    走近,这破屋连门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挂门帘,他探头看看,里面除了一张木床外,只有床上的一条旧被单,此外没有任何家具。床对面的半边屋子,地上铺了席子,席子上面除了一些看起来像制药工具的玩意儿之外,整齐码放的仍然是各色药草。

    这人到底是医师还是药师啊?没见过医师家里有这么多药草的!而且,真的很古怪,药草不都是采天然的吗,他居然自己种!

    裴风左右看看,扬声喊:“有人在吗?”

    “来了。”一个平淡的声音从屋后传来。过了一时,一个相貌堂堂,但光着上身、一副农民打扮的男子慢吞吞的走了过来。裴风瞥一眼,这家伙一双脚丫子光光的,在地上踩来踩去,不用问,脏兮兮的。

    神医啊,不会穷到这个地步吧?就算看病不收费,自己也不种庄稼,找人要一把稻草编一双草鞋不会吗?搞得这么脏、这么落魄,真有人敢让你看病吗?裴风完好的半边脸露出一丝,怎么说呢,一丝嫌恶。

    男子许是不觉察,许是不在意,径自走近,看了看裴风烧伤的半边脸,淡然道:“妖火烧伤?”

    裴风一怔,立刻正色:“是,你能治好吗?”

    “没问题。”

    “真的?”

    男子看他一眼:“真的。”说完,他就走到屋后去,抱回一堆柴,燃起那个简易灶台后,开始找药、切药。

    “喝药就能好?”裴风皱眉,打量男子的双手。他这时才注意到,男子的双手被纱布缠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为什么?

    男子眼都不抬:“喝药不能好,喝药后你会睡觉。”

    “什么?”

    男子听出裴风语气中的诧异,一顿,站了起来,自嘲的道:“啊,我忘了,你是妖,不会随便失去意识任人摆布的。好吧,我们就这样来。不过有点痛,你得忍着。”

    裴风有点警惕。他没有暴露妖气啊,这男子怎么看出他是妖的?

    “你认识九幽?”

    “那是谁?没听过。我从来不问病人的名字。”

    裴风无语,看着男子进屋去摸出一把小刀。

    “干什么?”

    “我得先割下你被灼伤的皮肤,再使它重新生长出来。妖火破坏掉的皮肤是没法回复到健康状态的。”

    重新长出来?裴风大吃一惊。男子看看他,丢下刀:“这样吧,我接着去种地,你慢慢考虑,考虑好了叫我,不想治的话直接走人。”说完,真的转身就走,裴风愣了愣,赶忙叫住他。

    “就照你说的办。不过,要是治不好,我就撕了你!”

    男子对他的威胁并不生气,面无表情的拾起那把刀,上来对着裴风的脸上就是一下子,刀锋拉出老长的一道血口子,殷红的血猛然涌出。裴风痛的一抽,那男子却无动于衷的道:“身上也有烧伤吧,上衣脱了。”

    这之后,裴风痛得几乎想立刻死掉算了——那男子慢条斯理的在用刀片切割他的皮肤,等于是活剥人皮,而且,居然还挖去了他一部分肌肉。

    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了!

    “你、你在干什么?”他说话时牙齿都在哆嗦,上牙碰下牙,好似冷的哆嗦。心里多少也有点后悔,该喝下那碗汤药睡死过去才对!

    “你妖气很强啊!”

    这什么意思,文不对题嘛!

    “我如果没猜错,你应该是被妖尊狼火攻击了。青火是有爆裂性的,你表面上看只伤及皮肤,实际上火毒已经进入了肌肉。这伤势拖很久了,恶化程度还不太明显,说明你一直以损失妖气为代价在抵制火毒的蔓延,也说明你的妖气很强。”

    裴风忍着剧痛,长出一口气,深深的呼吸,心道,我是不是该说一句“承蒙夸奖,不胜感激”?

    强忍了足足三刻钟的酷刑后,男子完美的切割下了裴风自脸部到腰为止的半边皮肤和一部分受损肌肉,暗红的筋肉暴露在光线下,寻常人看一眼只怕就会立刻晕过去,醒过来还得吐上好几次。同时,毫无疑问的,裴风整个成了血人,连他自己都怀疑会不会在男子所谓的让他重新长出皮肤之前先失血过多而死!不过,他到底是条汉子,经历这种漫长的痛苦,除了牙齿差点咬出血来,偶尔哼了几声,并没有啥丢面子的反应。

    “然后呢?”他都觉得自己喘不过来气了,这时,一只手猛然按在了他失去皮肤的半边脸上。那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哆嗦了一下。

    不知何时,男子已经解开了右手的纱布,那只因常年不见日照而导致肤色明显比胳膊白皙的手正按住裴风。裴风的左眼本能的转向那只手。

    很快,他就察觉出了异样,眼睛逐渐瞪大。

    这、这是什么?这是……生命力?

    绝对没错,就是生命力!

    他自己是嗜好吸食精血的,对这种波动太熟悉了。尽管两者的形式稍有差别,但究其本质是一回事,就是生命力!

    一股庞大的生命力汹涌的自那只手涌入他的身体,如湍急的水流一般在他的体内流动冲击,而他,似乎成了一个空空的容器。

    他惊骇于这种发现,因此没有注意自己**的变化:他被剔除的肌肉、筋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之后,是皮肤。

    然后,男子猛地松开手,摇摇晃晃的后退几步。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的,原本健康的肤色也微微有些苍白。

    裴风则惊喜的看着自己的身体。

    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

    白净细腻的皮肤,完好无缺的身躯,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生了半边身体!完美的半边身体!

    难怪九幽说无论什么伤这男人都能治得好!

    “你……那是什么能力?你、你是妖?”

    不、不是妖,他的气息根本不是妖气,但是,和寻常人类修炼出的斗气也有差别。他散发的气息,似乎和天地万物溶为一体,很自然,就好像,他是泥土,他是草木,他是入眼的点点滴滴。

    这是什么气?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气!

    男子微微喘息:“是什么不重要,你的伤已经好了,可以走了。”

    “啊,我该怎么谢你?”

    裴风很兴奋,很激动,很诚挚的感激对方。那男子却道:“不用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裴风的,说了一半,突然紧紧的抿着嘴唇,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裴风不明所以,正想问他,胸口突然一阵剧痛。

    如万箭穿心。

    他慢慢低头,看见左胸赫然露出一簇黑色的物体,如一把黑色中散发出银月般光泽的匕首。鲜血缓缓的涌出来。

    这穿心而过的,是头发?

    “北冥……”裴风愕然的慢慢回首,果然,一张毫无表情的清秀少年的脸映入他的眼瞳。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追到这里来杀我?

    可他说不出任何话,嘴唇蠕动一下,鲜血就满溢而出。他的身躯软了,慢慢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再也不动了。

    北冥淡淡的看着倒地的裴风,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那男子自然也没动弹。两人相隔六七米这样站着,好似对峙。

    “死透了,你可以走了。”男子最终道。

    “埋了。你要敢救活他,我就杀了你。”北冥看他一眼,丢了一句,身躯仿佛是飘动一样,迅速的消失在坡下。

    男子叹一口气,心道:要杀早点来杀,费我那么多力气,真不厚道!

    心里抱怨着,却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走到屋后,扛来一把锄头,在草屋一角的小小空地上开始挖坑……

    日头高照,临近中午,一个女子挎着竹篮上山来,远远的呼唤:“轩哥,我给你送饭来了。”

    男子从屋后走出来,那女子便将两碟菜和一大碗米饭摆在屋檐下的地上。男子将破长凳翻了个儿,四脚朝天,坐在板条上,头都不抬的大口吃起来。女子并没走,安静的站在边上看着他,神色中微带喜悦和羞涩。过一时,女子看见了熟悉的屋角空地上多了一个土包,便问,轩哥,那是什么?

    “坟。”

    女子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向男子身边凑近,颤声问:“埋、埋了谁?”

    “一个做梦也没想到会死在这儿的家伙。”男子咽下一口饭,道:“晓云,你回去能叫你父亲做块长木板吗?顺便写上几个字。有坟无碑不太好。”

    晓云怯怯的点点头:“写什么名字呢?轩哥你认识他吗?”

    男子想了想:“唔,名字就写‘裴风’吧,我想,他比较喜欢这个名字。”他说着,看了一眼那座无碑的孤坟,脸上掠过一丝悲伤。

    生不能同室,死不得同穴,迷尸,你孑然而来,终究孑然而去了。

    希望九泉之下,你能再见心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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