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州城北的官道上。

    淮南道连着下了六天的鹅毛大雪,虽然已经晴了三天了,每日都是亮得刺人眼目的太阳,但是北风呼啸之中,地上的雪竟是丝毫都不见融化的痕迹。若是一脚踩上去,便听见清晰的冰碎声,这地上的积雪,竟是已然冻上了。

    官道上因为人来车往,所以积雪已经是看不见了,但是那融化了的雪水却是照旧把整条大路都盖住了,因此这路面在一天中倒有**个时辰是冻着的冰层,而剩下那几个时辰,却又是一片泥泞。

    不过即便路面如此之差,且新年还没有过完呢,官道上却仍然络绎不绝的有赶路的人马和商队,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的年,最多只有五天,再过下去,以后就该揭不开锅了,所以,过了大年初五,就必须出去挣钱了。

    “停车!凝儿,你去叫二爷过来一趟,就说小姐找他!”一个甜美可人的女孩掀开帘子喊道,得了那车外窗帘下一个女孩的答应后,她便又把窗帘放下了,那张漂亮的让人见了便迈不动步子的俏脸也重新被厚厚的棉窗帘遮住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车队里最豪华的一辆车,走在它前面打头的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几十个官兵和家仆,他们为这个车队打着让老百姓一看就害怕的仪仗,紧随其后的是六辆豪华的驷架大马车。刚才探出脑袋来喊人的女孩子所在的那一辆便正是这六辆车的第三辆,显然,这辆马车里坐着整个车队中地位最高的一个人。

    走在这六架马车后面的,是约莫三百名的官兵护着的长长的车队,看样子拉的好像全是些贵重的物品,因为那车虽然看上去简易,不如前面几辆车豪华,但是一看那货车的底子,却依然配上了车篷,便顿时显得比寻常的拉货车要贵重了几分。

    这样一列长长的车队走在路上,顿时让前后的商旅们好奇不已,要说车队大到让他们吃惊,这也是有的,但是关键的却并不是这个,更重要的是大家现,这车队用的仪仗竟是銮驾,虽然只有半副銮驾,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呀,而且商人中有那见多识广的更是现,走在车队中间的六辆豪华马车中最大的那一辆上面,居然还罩着凤仪黄罗伞,这可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享用的呀。

    于是大家心里纷纷的猜测,这皇后娘娘怎么会跑到咱们淮南道来了?这一番猜测,自然有那恰巧与这车队一起行了一路的商旅解释道,这可不是皇后娘娘,这是金陵的蒋家大小姐要出嫁了,嫁的就是当今御前的红人,长安侯陈羽,为此皇上特意御赐半副銮驾,以示对蒋陈两家的昭宠。

    前面有半副銮驾在,谁敢越过它去?所以,即便是这车队走的度并不快,前面几里地之内也基本上没有人马——人家都贪着赶路,早就走得远远的了——但是落在了这车队后面的商旅们,还是没有人敢过他们走到前面去,跟銮驾抢路,敢莫是活腻了不成?

    于是反正走不快的商旅们便在后面一边走一边闲话,大家正聚精会神的听那来自长安的传说时,前面的车队却突然停下来了。

    “哎呦,我说姑奶奶,这好端端的才走了几里路啊,你怎么又让停下来了?照这么个走法儿,咱们得哪年哪月才能到长安哪!”一个一身贵公子打扮的年轻人站在车队中最豪华的那辆马车窗帘下,苦着脸抱怨道。

    虽然隔着车窗那儿厚厚的棉布帘子,这话还是清楚地传进了车厢里,此时的马车里,一个小姐模样的女孩儿正坐在锦榻上,嘟着小嘴儿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她扭头对刚才掀开窗帘叫人的小丫鬟道:“扣儿,你去叫二哥进来说话。”

    “是,小姐。”那丫鬟答应一声下了车梯掀开门帘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把刚才站在车窗下说话的人带了进来,那人进来一看自家妹子嘟着嘴儿呢,便顿时左右看了看,口中说道:“你还别说,还是你这车好,它大不说,这里面也气派呀!爷爷可是真疼你,唉,有时候你二哥我就想,我要是女孩儿,咱爷爷不知道是不是也那么疼我。”

    女孩娇哼一声,扭过了脸儿去,那人见状笑着说道:“行了我的宝贝妹妹,二哥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也不想想,爹的眼光能差得了?他跟你挑的乘龙快婿肯定没错儿的,你就放心吧,就凭我妹妹这模样,凭咱们蒋家的地位,他还敢亏待了你?他舍得不疼你?”

    “我不想嫁给他,我才十六,还没玩够呢,再说了,凭什么让我去做平妻呀?我可是听六哥说,他去年还是人家家里的下人小厮呢,说不得连字都不认识,居然让我嫁给他做个平妻,我不愿意嫁!”那小姐撅着嘴儿说道。

    那自称二哥的人揉了揉眉头,苦着脸道:“我的好妹妹呀,你不愿意嫁你在家里跟爷爷说呀,你跟我说,有什么用啊?”

    他正愁眉苦脸,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一脸谄媚地对自己妹妹说:“好妹妹,二哥我可是听

    可是长安城的***翘,浪子班头啊,而且是音律大眉你知道吧?那可是长安城的四大花魁之一呀,号称琴神,连她,见了陈羽那小子都要执弟子礼,你说,他能是个俗人?皇上还封了他做文华殿大学士,你说,他会是那没有学问的?就连红遍长安的名角儿刘宝儿都称他为第一知己啊,刘宝儿的牡丹亭,自打你二哥我听朋友回来一说那个味儿,我都想了一年多了,那叫一个妙啊!你说,他能被刘宝儿称为第一知己,他能是个俗人?”

    那小姐听他这么一说,颇有些感兴趣,星眸微微眨动,却故意说道:“我才不信呢,他一个下人出身的,能会音律?还能让柳大家对他执弟子礼?”

    “当然了,你二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显得很是激动的样子,然后他摸了摸下巴皱眉道:“那诗叫什么来着?叫什么红泥小火炉的,就是他写的,听家里几位清客们说,写的好着呢。”

    那小姐瞪大了眼睛,一副不能置信的模样,“女儿新酿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诗是他写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当然是他写的,说句实在的,哥哥我还真不愿意你嫁给他呢,长安城里谁不知道陈羽的大名?有多少女孩子倒贴着要嫁给他呢,这家伙,整个就是一女人杀手,二哥我可真怕你到了他嘴里,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呢。”

    女孩闻言低声啐了一口,双颊腾起一抹娇红,不过神色间倒是有了些向往,她忍不住想,或许,他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儿不成?但是她很快想到了爷爷房里放着的那道圣旨,和父亲的亲笔信中对爷爷说的打算,便不由得又叹了口气,一眨眼的功夫,心趣全无了。

    她不由得心中叹道,其实自己嫁的不是人,只是一身官服一口印绶罢了。

    其实,在她刚刚懂事的时候,亲眼看到了几个姑姑的婚姻,便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她一直想,爷爷那么疼自己,或许,自己会和姑姑们不一样吧,可是时至今日才现,原来,只要是蒋家的女子,就免不了这个命运。现在只能盼着,自己不会和六姑姑一样,嫁了一条狼吧。

    那二哥看着女孩的脸色,试探地问道:“妹妹,你看这路不太好,路面上都是冰,现在虽然滑点儿,好歹还能走,到了晌午前儿,这冰可就都化了,到时候更难走不是?要不,咱们接着走吧?”

    女孩看了他一眼,“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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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十,新年伊始的第一次朝会。尽管朝堂上肯定会生剧烈的震荡,这一点大家都早就心知肚明,但是当这个震荡真的来临时,还是让大多数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一天的朝会,总共生了四件事:

    第一件事,皇上正式下旨,宣布了七王爷及何进远等三十三人的谋逆之罪,宣布了对他们的处理办法之后,又正式下令还是继续以陈羽等三位内阁奏议为主,继续追查谋逆之事;

    第二件事,皇上正式下旨加陈羽为工部尚书,加戴小楼为兵部尚书,加郭兴为刑部尚书,加礼部尚书乔玄为内阁奏议,加礼部左侍郎杜审言为内阁奏议。如此一来,加上原来的两位内阁辅吏部尚书陈登和户部尚书王鸿,内阁共有辅两人,奏议五人,而且除了杜审言人称小尚书之外,其他六人都是一部尚书的身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内阁比之以前只有三大辅加若干书吏的内阁,可是有实权多了,说不得以后朝中大小事等,都要从这个内阁里走一遍才行了。

    第三件事,都察院御史石章鱼等十三人联名上奏折,列出陈羽十三条罪状,诸如矫诏拿人、屈打成招等等,认为他不足以担当国之重任,所以要求皇上将陈羽免职,交付都察院问罪,但是却被皇上轻轻的几句话就给翻过去了。

    那石章鱼等人跪地不起,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言说不管大臣们犯了多大的罪,大周朝建国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对朝廷大臣用刑,而陈羽竟然非但在还没有取得抓人的证据的情况下就拿了人,甚至杀了人,而且还对大臣们刑讯逼供,实在是有周以来最有辱斯文的事,陈羽不除,难安天下士子愤愤之心。

    陈羽站在朝班中一言不,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表演,他知道,皇上一定会替自己立威的。果然,皇上一通怒斥之后,喝令将石章鱼等人免职查办。陈羽冷不防扭过脸去,只见对面站在左第一的陈登,已经闭上了眼睛,便笑了笑,低下了头。

    十三人全部免职,杖责三十,一下子让满朝大臣们更深刻的认识到了当今皇上对陈羽的信任和器中,时不时向陈羽偷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心里转悠着什么心眼儿,可就是一个人一个样儿了。▋

    随后的几日,陈府门口的那条小巷子车水马龙,前来拜望的朝廷官员们的车马一直排出了一两里地,甚至把外面的一条大街整个的给堵上了,让长安的老百姓们不由得感慨,这威势,可真叫一个煊赫呀。

    当然了,陈羽哪里有功夫挨个的见那么多人,所以只有位置特别重要的官员,他还会见一见,抚慰一下,其他人,则命这些前来投诚的官员们回去说说意思就是了。自古以来,越是会摆谱儿的大官儿,大家就越认为他像个大官儿,因此,陈羽便也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乐得清闲。

    不过,那些自付没资格见到陈羽的官员很快心里也有了数之后,却还是觉得不送点礼过去心里不踏实,于是,便派了家里的夫人纷纷备了厚礼来陈府拜见陈府的太太等,因为绮霞有孕在身不便见客,杏儿、琥珀等便接待了那些夫人们,大家谈笑之间送了礼也收了礼,回去之后这些官老爷们心里便顿时踏实了许多。

    要说这一次陈羽下令只要是来送礼的,全部照收,可有点不大符合他的行事方式,但是陈羽自己心里知道,即便是很可能明天朝堂上就有人告他收受贿赂,这些礼他还是非收不可。不收礼,那些原本是何进远一党的官员们时刻担心着自己会查他们,又怎么会甘心投效自己?不这样,又怎么能顺利的接收何进远的势力?

    而且,不收礼,怎么把自己的把柄交到皇上手里呢?所有的把柄中,只有好色和贪财,不会使皇上对自己产生反感,所以,自己就只好贪财加好色了。

    戴小楼也曾笑着提醒他,说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真心投靠你还是只想借你这棵大树躲避一下,等事儿过去了就身在曹营心在汉呢。陈羽则笑着答他,不怕的,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来逐一的梳理这些,现在要的就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要的,是这个声势。

    陈羽的声势,可真是上去了。

    内阁七人,虽然是以陈登为,但是这一段时间不知为何陈登什么话都没有,凡事都闭着眼睛不理,王鸿更是成了精的人物,他也知道最近皇上正提拔陈羽,无论什么事儿,都不能跟陈羽顶着干,否则可就要被皇上拿来杀鸡儆猴了,因此他也不说话。这两个人不说话,乔远、杜审言也跟着不说话,而郭兴、戴小楼又几乎是惟陈羽之命是从,所以,一时间陈羽杀伐决断,竟然代表了整个内阁,而偏偏的皇上又把大多数事都交内阁审议批复,内阁出来的意见,他基本上都不会反对,这样一来,等于陈羽一个人的嘴巴代表了朝廷的意见,也使得许多原本在陈登何进远之间摇来晃去的人们忙不迭的到陈府送礼去了。

    非但如此,甚至连那原本然事外,从来不参与朝廷中拉党结派的清流一路人,也有不少人前来附骥,陈羽想,这里面该有自己那位老岳父,也就是蒋瑜的功劳。

    原来何进远一派的大小官吏、墙头草们、御史清流派,外加明显代表蒋家势力的几位大员纷纷的在朝堂上附和陈羽,使得陈羽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已经俨然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了。

    随着对犯了谋逆之罪的大臣们一拨大规模的抄家,罪犯家人入狱,财产罚没,在市井间,陈羽的声势也已然达到了顶峰状态。

    且说这一日早朝散后,陈羽到工部料理了些政务,便坐了轿子回家,堪堪的到书房里喝了一口郁巧巧端上来的茶,那老管家宋维长便进来道:“老爷,皇上赐的宅子,两位姨奶奶去看过已经回来了,都说好,而姨奶奶让我回您,说什么您也去看看吧?”

    陈羽点了点头放下茶杯,顿时便想起了蒋瑜跟自己说的那句话,“我不能让我女儿跟着你住在一条破巷子里”,便不由得笑了笑,当下说道:“也好,去看看。”

    可是他刚站起身来,郁巧巧却笑着说:“爷忘了,那位玉尺公主关宁关大小姐不知道有什么事儿,还在外厅奉茶,等着要见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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