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琥珀的酒液被缓缓倾倒进白陶粗碗里。酒色剔透,着淡青,酒香微酸,清洌中带着甘美。

    晨光从竹屋窗口透入,山间丽色也仿佛映满竹屋。顾恺之的黑眸如远山上的一点青黛,也如碧水照月,月中一角蟾檐。

    祝昊宇接过酒碗,端到唇边,正要抿上一口,顾恺之一手伸过,拦住了她,摇头微笑道:“莫急,青梅酒要先尝过我这三道花宴再喝,才是正好。”

    “花宴?”祝昊宇微一挑眉,也不多话,抬手便抓起正中间大碗上的那个碗盖放到一边。

    顿时有新鲜的鱼香味混着淡而不散的花香幽幽飘出。碗中现出的是整条鲫鱼,鱼背黑,鱼肉白,葱花绿,生姜黄,鱼汤稠白,白水之上漂浮着一朵朵盛开的木槿花,花色新粉中微带半熟的米色,一朵挨着一朵,簇拥在白陶碗中,却仿佛是雪里开花,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祝昊宇大感惊喜,忍不住又看了顾恺之一眼。只见他满眼都是笑意,看神情,是示意祝昊宇再揭开另两盘菜的盖子。

    祝昊宇双手齐上,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又先后揭开谜底。

    只见左边是一盘酥炸木槿花,圆圆的碟子中间堆叠着数不清的木槿花花苞,花苞上抹了薄薄的一层面粉,直炸得花苞儿白底上透着蜜糖般的酥黄,便仿佛一卷色泽浓烈的烟霞,如火如荼,直击人心怀。

    而圆碟外圈又围起了一圈尖头透粉地新鲜花苞,所有的花苞儿小角尖尖向外,花萼绿莹莹为托,整个儿一看,便似是花中有花,又成了一朵盛开的白牡丹!

    而右边那一碟更是其状精巧,其色如月。只见那白陶碗底上圈着一圈儿圆滚莹白的玉珠状物体,玉珠之间一点鲜黄丝丝缕缕地铺开,盈盈如蕊,蕊下木槿花瓣为衣,层层叠叠铺铺染染,竟映得这一只普普通通的白陶碟子仿佛白莲滚露,美人含珠!

    祝昊宇忍不住探身向前。仔细观看。半响。方恍然惊喜道:“这黄色地是姜丝。玉珠状地是豆腐!”

    顾恺之含笑点头。言语间也忍不住几分得意:“中间这一碗木~花鲫鱼倒还一般。我是做惯了地。也做给不少朋友吃过。左边这一碟酥炸木槿花也是乡间常备小菜。惯有人做。只右边这一碟。因为豆腐易碎。要削成圆珠状极是困难。再加上蒸熟后地豆腐要变成这羊脂玉色也需经过我地一道独家秘方。所以最为难得。”

    祝昊宇听得满眼赞叹。不住点头。

    顾恺之稍顿。又道:“这第三道菜。我是第一次做给除自已以外地人吃。”

    祝昊宇抬眼望他。虽见他神色如常。心中却仍是忍不住一暖。

    “这第三道菜。可有名目?”

    顾恺之摇头,目光晶亮:“没有名目,吃食便是吃食,我懒得取名。你若有心,不妨取一个。”

    祝昊宇失笑:“你这个人,舍得为吃食的形状颜色而费下偌大功夫,却吝啬一个名字,真是……”

    顾恺之含笑不语,笑容一如初春的暖阳。

    “唔……”祝昊宇微微低头,沉吟,“这一碟蕊色新黄,纤纤如丝,玉珠如月又是满盈之状,便叫,便叫……”她忽然轻叹,“便叫冰轮盈相思吧。”

    顾恺之端起酒,忽然猛地饮下一大口,赞叹道:“冰轮,本是明月的雅称,而自古以来,明月又是相思之物。莲蕊纤纤如丝,且与相思谐音。冰轮盈相思,满盈则溢,却是无处可溢,无处诉相思哪……”渐渐地,他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祝昊宇相思地是二十一世纪那个永远也再难触摸的时代,顾恺之相思的,又是何人何物或何事何处呢?

    端起青梅酒,祝昊宇轻啜浅尝,细品其中滋味。

    少顷,顾恺之轻轻以指敲击桌面,低吟:“冰轮盈相思,玉兔顾东西。蓬莱宜仙去,垂钓犹青溪。拒霜堪三醉,芙倾知己。

    去年酿梅子,泥封解今夕。覆舟坐如斗,谁家笑我痴?”

    一曲古风,轻愁绪,半洒脱。

    祝昊宇听得怔了怔,忽然大笑道:“山是覆舟山,覆舟山上有青溪。青溪上头有小院,院后一栽拒霜花,是三醉芙蓉,一栽青梅树,酿来做酒。桌上还有一盘白莲垂露,别名冰轮盈相思,又叫芙倾知己。顾兄啊顾兄,你不守礼法,坐姿如斗,还说谁家笑你痴,其实却是顾自得意。你说蓬莱都不及你的青溪,真是好厚脸皮!好一狂妄!”

    顾恺之微微一笑,怡然自得:“果然,这不是正有昊宇你来笑我痴么?”

    祝昊宇目光望过去,正落到他那带笑地眼里,两人相视一笑,忽然觉得别有知己之感。竟是一望相知,酒不醉人人自醉。

    尝菜

    ,诉知己,日头又酣,真是神仙不换,好颜色!

    两人推碗换碟,酒过三巡,各自都有了些醉眼朦胧。祝昊宇忽然叹道:“顾兄,我是否果真是不该存世之人?”

    顾恺之默然片刻,笑道:“该不该存世,由你自己说了算。你若爱惜自己,自然是要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谁也阻拦不了你。你若不爱惜自己,任他人如何劝说,或是眷顾,于你而言,也不过木屑草灰,毫无意义。”

    “我以为你会劝我莫要胡思乱想呢!”祝昊宇一怔,随即大笑,“果然是顾恺之,顾氏言论,从来都与众不同!”

    顾恺之只是淡笑,并不答言。

    祝昊宇心里想通了谢玄的局,其实是很苦闷地。她先前与顾恺之品酒论,虽不是强颜欢笑,但也并没有真正放开心怀。可是顾恺之刚刚那一席话,寥寥数言,却偏偏让她豁然通透,眼前仿佛打开一片新的天地。

    她抬手又为自己斟了一碗酒,轻轻饮下满口酸得馨香的滋味,默默思量。

    其实就当前局势而言,不论是对祝家庄还是对梁山伯,祝英台已死都是个最好的结局。

    梁山伯本是局外人,只是谢玄知晓祝英台倾慕于他,所以才将他牵扯了进来。而祝昊宇虽非祝英台,却又因为占了祝英台的身体而对梁山伯心怀歉疚,所以处处为他着想,反倒更加陷入了一个极端。

    事实上梁山伯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前途他地坎坷,都该由他自己来争取来度过才是。祝昊宇是被穿越的无所适从和对祝英台地愧疚蒙住了心智,才会将他放在一个被保护者的位置上来对待。

    这本来就是不对地!

    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可能有无数分岔地道路来供选择,可无论是谁,最后也都只能走上一条道路。这条路没有谁可以代为选择,也没有谁可以相携走到终点。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也总要学会一个人走向终点。

    她祝昊宇又凭什么去为梁山伯的前途承担什么?

    可笑这些道理都是祝昊宇在上辈子就看通透了的,却偏偏在穿越以后优柔寡断,不清不楚了起来!

    更可笑的是,她祝昊宇又凭什么去决定祝家庄的未来?她认为祝家庄需要权势,所以祝家庄就要为她的想当然而压上全族命运吗?莫说她不是祝英台,莫说她只是承担了祝英台的责任,就算她是祝英台,她也不能妄自去决定一个家族的未来!

    或许对祝英台而言,报答祝家庄的办法也只不过是回到家中,简简单单做一个乖巧的女儿,承欢于父母膝下。

    祝家双亲不会需要她这个女儿去功成名就,更不会需要她这个女儿去争权夺利。

    只可惜,时过事移,有谢玄的一个惊天骗局在前,这一切美好都不可能继续了。更何况,祝昊宇本身也无法回到祝家庄去扮演祝英台。

    如果只是扮演,倒不如不存在。

    祝英台已逝,本来……就不可能再回来!

    祝昊宇夹过一朵酥炸木槿花,放进口中缓缓咀嚼,心头方觉有一个真实的自己在破茧而出。

    那一场爆炸,又何尝不是炸碎了旧的昨天,在绚烂决绝中点燃了祝昊宇的新生呢!

    “顾兄,我敬你一碗。”祝昊宇捧起酒坛,先为顾恺之满上酒碗,又为自己满上,然后举碗相迎,神色郑重。

    顾恺之微微一笑,举碗与她相碰,一饮而尽。

    祝昊宇也一口喝干碗中酒,以箸击桌,曼声吟道:“后):射九日,寒宫断桂枝。木~唱古风,兜率鸣天机。

    红楼殁金粉,绣竹知我意。昨夜尽尘土,琥珀染素衣。白陶当钟磬,解剑归乡梓!”

    同是一曲古风,与顾恺之先前所作韵律相和,意义相承。祝昊宇竟是灵感忽起,这即兴之诗一作,虽不如顾恺之的潇洒不羁,但一唱一酬,却也堪堪应景。还表达了她对顾恺之的感激之情,以及心中对今后道路的确然明晰。

    顾恺之怔了怔,终是放声大笑:“昊宇,你那兜率宫鸣的究竟是太上老君的天机,还是你与我那院中母鸡逗趣打鸣的天鸡呢?”

    祝昊宇淡淡一笑:“早先我笑话了你坐姿如斗,如今便给你个机会,让你来笑话我打鸣如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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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章中小顾和小祝的诗是墨墨聊作,话说顾同志虽然史称也是家,但小墨还真找不到一他老人家流传下来的应景的诗了。所以只好自己凑合着写,不工整的地方,还请各位朋友多多包涵^^(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6qidianet,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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