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大屋,大门紧锁。一大堆看热闹、帮衬办事的村民笑闹着要糖要烟,涂刚、李扬干脆不要脸了,厚着脸皮和大姑娘小媳妇打情骂俏,想蒙混过关,还有斯文点的陆劲松紧紧抱着装着十几条“红塔山”的包,不停地解释:“都给过了,都给过了,怎么还要?”急得身上冒汗。

    这边嘴尖牙利的媳妇们,和那边闲汉也针锋相对,笑语嫣嫣中刀光剑锋,轻描淡写地把对方的荤话和骚情拒之门外,却更惹得椿树人民心痒难骚。

    猴精子和张花伞就在大屋前又对唱了几首歌,第一次催妆炮响了起来。涂刚一咬牙,又往门缝塞了好几个红包,硝烟弥漫中,堂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人笑着说:“进来吧,新娘子还在里屋呢!”

    一堆人一涌而入,李扬累得跟狗似的,摸张长凳就坐下,跟他不同车,但一起过来的白蕾温柔地站在他身边,递过一杯茶。

    “哎呀,这结婚,真太累了啊!”李扬心有余悸地望着还紧紧关着的卧室,两个送花的小姑娘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敲着门:“秀云姐,我们来送花儿,快开门啊!”

    “拿红包来!”

    白蕾笑着挨李扬坐下,掏出香喷喷的手绢给他擦汗。

    “其实这样结婚,挺好玩呢!”

    “好玩什么呀,几百来号人闹哄哄的,烦死了。”李扬无限感慨地说道:“我们结婚,啥也别办,就请几个熟人,证一领咱们就旅行结婚去,省得受累。”

    “什么?”这话却惹怒了白蕾,只见她柳眉倒竖,霍地起身,沉着脸道:“李扬,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白家,想马马虎虎就打发了?我跟你说啊,这可不行!我们白家,在汉中也是有头有脸的……”

    “我这真是找骂啊!”李扬暗自懊恼不已,一把搂住白蕾,陪着笑脸道:“哎呀,我这不是一比喻吗?咱结婚,就在汉中最好的大酒店摆席,你说摆多少我就摆多少,成了吧?”

    “哼,我不稀罕在汉中大酒店摆呢!”白蕾这才重新开颜,亲热地挽着李扬的胳膊,低声道:“我就喜欢这样的,热闹,还特有味儿。咱们也在虾场摆席,好不好?”

    “好,好!”李扬木然地站起身,已是一脸门黑线。

    ――――――

    储凤和另外一个姑娘、两个媳妇已经进了卧室,里面全是叽叽喳喳的女人,明晃晃的灯下,张秀云穿着桃红色的呢子西装套装,合身紧贴的裙装衬出她成熟艳丽的身子,云鬓高挽,头上插着一枝绢花,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红唇娇颜,明眸皓齿,整个人像一枚水蜜桃般鲜灵。一点也看不出来她已经是一个11岁孩子的母亲。

    储凤望着如此美丽动人的张秀云,一时间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余燕这两天住在小姨家,待会儿她要和妈妈一起去虾场,但是不能同车。这也是当地习俗。

    由于张秀云这几年在家中地位直线上升,已经成了家中的顶梁柱,父母、哥嫂都沾光不少,所以这次张秀云出嫁,张家着实准备的充分。

    女方家出面接待的张秀云的一个舅舅,男方这边领头自然是涂刚。一边七八人,左右分开,像谈判一样,虽然都在笑,但却都是公事公办的味道。男方生怕女方家临时提出什么要求,而女方则怕男方给的东西不体面,或者说是不懂规矩。许革新算是“老红”,也就相当于介绍人,居中端坐。

    虽然张秀云早已和父母家人沟通过,但真正到了交接聘礼时,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男方家送出一样,女方家自然有人接,交一样,许革新就高声报出名字。

    “猪肉两扇~”

    “白糖20斤~”

    ……

    事先装箱的东西,一样样取出来,女方有的全收,有的收一半,此外还有点搭头回送,双方气氛极为融洽。

    等李扬和陆劲松小心翼翼捧出连吊肉时,女方一人早有准备,飞快从上衣兜里掏出把包了红纸的剪刀,将两吊仅仅有一条肉牛相连的肉一剪为二,一吊取走,一吊还给男方。

    同时高兴地扬声道:“连吊肉,分两家,和和美美新生活!”

    陆劲松又取出一把葱、一把蒜,递过去,女方家人接了后,装模作样在众人面前扬了几下,于是都笑了。

    “算了算了!”女方家人喜笑颜开,将蒜又还回男方。

    送葱,喻意男方家准备得“太匆忙”,还蒜,表示女方家不介意,“算了!”这些道道年青人不懂,但年纪大的却很在乎。葱蒜不值钱,但要是忘记带,就可能出大事。“结婚无小事”,要是事先双方没沟通好,也许一点小事就能毁了一桩婚。

    聘礼送完,男、女双方都松了口气,接下来是女方送陪嫁品。一声吩咐,双方十几个壮小伙一起动手,把准备好的嫁妆往货车上搬。

    一台“熊猫”20寸彩电、一台“水仙”双缸洗衣机、一架“蜜蜂”牌缝纫机、一台“长城”落地扇、一辆“嘉陵”125摩托车、一台“海尔”双开门电冰箱。另外还有一套四件装木盆,一只乌漆八仙桌、十只高背椅。此外还有十床锦被,一对鸳鸯枕。

    张家舅爷和张秀云大哥,以及椿树村里几个有头有面的人,陪着涂刚等人喝茶抽烟,聊天,等着开饭。这次男方来的大多是年青人,村里的年青人就相对自觉地负起了接待责任。反倒是张秀云的父母,穿着新的中山装,满面堆笑地站在墙角,也不敢招呼人,见谁都笑着摸烟。

    这边聊着,那边放鞭炮的在涂刚的暗示下又放了两串催妆炮,电视台摄像老师傅早摸进了闺房,对着一屋子娇滴滴、花不溜丢的女宾一通猛拍。

    闺房门一响,一众女宾拥着千娇百媚的新娘子出了阁,涂刚三人抬眼望去,眼珠子立时就圆了。

    这张秀云,咋这么美?

    桃红的衣裳,桃红的脸庞,人如风摆杨柳,头上花枝摇动,一股香风扑来,张秀云已经款款来到涂刚面前,顺手拿过一盒烟,给三人分别敬上,又用打火机点着。微笑道:“麻烦涂村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涂刚暗咽了一口口水,暗羡胡开山艳福不浅。

    张秀云又大大方方和男方其他来宾打招呼,请他们入席吃饭。

    女方这边婚宴在中午,主要目的是陪好男方来的人,显示女方家“殷实,”再说如今张秀云贴补家里不少,因此席面就做得很漂亮。红烧肉里只垫了薄薄一层干菜用于吸油,和别人家三分肉七分菜不可同日而语,丸子里也尽是精肉,豆腐、藕粉搁的都不多,味道自然就鲜了。

    一顿风卷云涌,觥筹交错,男方家人人喝得面上红光泛起,颈下微汗淋漓,剔着牙花、打着饱嗝,分外满意地抽着烟、喝着茶,等着新娘子出门。

    席间张秀云出来敬了一圈酒后又回了屋补妆,还有就是和父母兄妹最后话别。这也是老规矩,等她再次出门,第四挂,也是最后一挂催妆炮就要炸响,等张秀云上了车,男方就算成功接到了新娘子。

    张秀云的亲大哥张云锋人生得高大,却憨厚老实,站在妹妹房门前静候。规矩是女方临走前,不能沾娘家的土,所以他要背着妹妹上车。

    闹哄哄的人声突然消失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张秀云出门前的一刻,气氛稍有点压抑。正在这时,喜洋洋的唢呐声突然响起,猴精子唱了起来。

    “一把扇子哟,呀呀咿,竹骨子编呐,哟儿哟喂,碍手嘛丢在那,呀呀咿哟,小妹面前呐,呀儿哟!催咚催呀金扇哟,催咚催呀银扇哟,金扇银扇海棠花,小妹妹,呀儿呀子喂……”

    一曲唱罢,众人轰然叫好,张花伞心里恚怒丢了面子,当即跨上一步,抢过一把胡琴,咿咿呀呀拉了段过门,唱道:“缱郎缱的过不得,捏个面人床上歇。放到脚头冰冰凉,抱到怀里软瘪瘪,几嘴吃了还好些……”

    “这什么歌嘛!”旁人一听,大笑起来。张花伞唱的是《缱郎歌》,倒不大趁时。

    “唱个酸的!”又有人起哄。

    “吱呀”一声,闺门打开,眼圈红红的张秀云拉着老母亲的手,抽泣着走了门,张云锋默默矮下身子,张秀云踮着脚尖往上一趴,张云锋手稳稳妹妹,还未出门,震天响的最后一挂催妆炮响了!

    “新娘子出门了~”一群人急着乱窜,张云锋的三儿子只七八岁,抱着一只崭新的痰盂站在左边,里面是一袋共20个生鸡蛋,全涂着红,喻意是送到男方家的女儿能“生”。

    女方送亲,也有几个姑娘媳妇,一个俊俏的女孩儿撑开红伞,小步走在张云锋右侧,高举红伞遮着张秀云。喻意是女方出门未见日头。

    张秀云上了头车后,又是一团乱,叫的、笑的,喊着人上车的、开车门夹着手的,直忙了十来分钟,这才妥当。

    精神抖擞的郭有根临时接手了这辆蓝鸟,他神气地摁响喇叭,在前后追逐的儿童面前,在一众椿树人民热切和羡慕的眼神中,缓缓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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