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象流水一样平滑,等失去后甚至还来不及回想。

    陆南努力地想融入室友的生活中,但后来他终于放弃了努力。住在汉中的同学是不会在学校住宿的,而住在学校的,肯定是和陆南一样来自于较远的地方。

    比方说:农村。

    没有电脑的时代,室友们总的来说还算老实,肯窝在寝室里看小说、打牌、下棋,偶尔也有人去尝试打篮球,踢足球。但是这些项目完全被高中生把持。初一的孩子,在这些强力对抗的运动上,弱得几乎可以无视。

    每周陆南都要抽出半天的时间去股市,这种半放羊似的炒股,让门口卖报的老大爷很是为陆南着急。

    陆南在他的报亭订了一份中国证券报,每次去股市,顺便再把积累了一周的报纸拿走。

    “姜大爷!”陆南走到报亭前,笑着打招呼。

    “哎!”姜大爷从墙上拿下一袋报纸递过去,“小南啊,今天又来炒股?”

    “是啊。”

    “哎,真不知道你家大人怎么样的,随便就给你10万块钱炒股。”姜大爷照例哀声叹气,然后又神秘地招了招手,“小南,你炒的股票涨没涨啊?”

    “没呢。不过也没跌。”

    其实陆南买的三只股票全部在回升,虽然每天只涨几分钱,但却没有一支跌了。股市里有比这三只股票表现好的,但陆南看准的是大势,是板块联动潜在的力量。在中国,尤其是在中国改革开放第二个关键年,井喷的全民经商时代就在到来,随后就是让十亿人都知道“信息高速公路”这个名词的电脑时代。

    电脑时代,不过是陆南自己的叫法,事实上也就是信息时代,但是在陆南并没有精力去搞什么大的动作,先从股市上获利,其他的再说吧。

    股市里依旧像往日一样闹腾,陆南作为大户,径自上了二楼。

    二楼的大户室,也分了百万和十万级的两种,陆南没单间茶水点心的待遇,只能和七八个身价相同的股民各据着一张桌子,守着自己面前的终端。

    室内烟雾缭绕,几个从早上压根就没挪窝的铁杆正半靠在沙发椅上,剔着牙摆龙门阵。

    金老板是其中最能侃的一个,身家也最高,据他自己说,在股市里投入了近70万。他40出头,长得又胖又黑,偏偏戴着副金丝眼镜,粗大的手指上套着枚碧玉扳指,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此刻正在说自己的发家史。

    “老子就知道这股票将来能赚大钱!当时谁有老子的眼光,谁就能发达!”他狠狠地往洁净无尘的地砖上吐了一口吐沫,又满不在乎地伸足踏去,两眼放光:“老子一狠心,把俺那个砖窑转了,粮食加工厂也卖了,凑了4万多块钱,就装在包里,那么抱着上了火车!”

    他站起来,双手圈起,比划着,费力地迈着鸭步,模仿出当初上火车时的样子:“我滴个姥娘耶!那火车上全是人!过道上是人,座位下面是人,就连撒泡尿,连***茅坑里都挤着人!”

    “老子就那么挤在车门,坐在地上,抱着包。里面可是老子的全部财产,要是被贼偷了,老子就得跳楼!娃他妈还在家等着俺赚大钱呢,俺可不敢睡过去!”

    边上有人笑道:“老金,你个***要是钱丢了,你媳妇一准跟人了!”

    “饿日你娘!”老金一跳三丈高,瞪着眼珠子破口大骂。他是陕西人,平时装成功人士,喜欢说普通话,一兴奋或一着急,就回了原型。

    “饿媳妇儿可是好女子,真个贤惠!给饿一气生了俩带把的。饿当初起砖窑,起早摊黑的做活,那摔泥、做砖、看火,哪样是女人做的?可她就硬是跟着饿一步不落地做了整整半年,半年呐!饿家枣妮活活累得吐血,手比男人的还硬,浑身上下熏得没一丝白,一块胰子都洗不净……饿收到第一笔款子,当场就去县城给饿家枣妮扯了一丈的呢子衣,还给她买雪花膏”老金红着眼睛叹息:“俺家枣妮,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呀!”

    “好了好了,都知道你媳妇好!老金,别他娘的岔话题你乍发的!”有人听得高兴,推了老金一把。老金瞪了那人一眼,见他是新来的,也没啰唆,喝了口茶,继续开讲。

    “三天两夜,老子就啃了两个馍,连水都冒得喝!后来急得老子趁车在洛阳加水,一头钻进茅坑里逮着水龙头就灌……”

    新来的年青男子“噗哧”一声笑了,立刻被人在背上抽了一巴掌:“龟孙,别说话,好好听着!”

    老金讲故事还真有一套,情节紧张中有一种透着光明的希冀,让人有不听到结束不罢休的冲动。陆南也听得津津有味,心道这老金要是不炒股了,在茶馆说书都饿不死。

    “饿喝饱了水,又痛痛快快拉了泡屎,这才回到过道。谁知道饿的位置早有人占了,饿垫屁尖尖地报纸,也被人坐上了。”

    “磨盘大地地方,挤了十来个人,脚都挪不动,饿也么办法,索性买了面包啤酒,吃饱了饿就靠着边,把大褂脱下来裹着包,就那么抱着……火车咣当咣当的,过道一晃一晃的,饿是越站越困,眼皮子都睁不开咧。”

    老金说到这里,突然卖了个关子,抿着嘴只是低头喝茶,可急坏了一屋子人,有骂的有哄的有求的,老金笑咪咪地就是不说话。新来的年青人掏出一包烟,撕开封皮,大大方方往老金面前一摆:“金哥,我叫雷小彪,刚才不好意思。”

    老金一看,竟然是中华烟,抽出一根点点头,雷小彪替他点着后,又在屋内散了一圈,这才说道:“金哥,你抽烟,够了再给我们讲讲?”

    “咳咳,歇会。你是不知道哇,饿打了三年砖,烟熏火燎嗓子本来就不好,这又说了半天,老汉饿地个脖腔腔怕是挣出个血来了。”

    众人无法,只得干巴巴地等着老金慢条丝理地喝茶抽烟。虽然人人都知道老金的淘金路上至今一帆风顺,但听到他在火车上犯困,还是不由自主地替他担心起来,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丢了命根子钱。

    望眼欲穿中,老金终于不再摆谱,烟一掐,继续摆起:“饿迷迷糊糊地,只想睡一会儿,就睡几分钟……饿就想起了枣妮儿,枣妮儿跟饿说:你乍回来了呢?你挣的钱呢?饿拍拍皮包跟她说,钱嘛,这里!”

    “枣妮儿说,给饿嘛!然后她就往外拽,饿就撒开手。正在这时,火车一颠,饿的后脑一下子撞在墙上,生疼生疼的,饿就一下子醒了!”

    老金咬牙切齿,似乎还为当初的险恶感到后怕,声音又沉又闷:“饿一睁开眼,就看见怀里有一只手,正往外拉饿的包!饿一巴掌打开,大叫,‘你为啥摸我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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