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  禁卫军将领来禀报,说赫连璝的七个男宠,已经被野兽吃得只剩下骨头了。勃勃说立刻打开兽牢,把野兽全部放走。那将领说要不要装车送得再远些,免得伤了行人。勃勃正要说你啰嗦什么,突然想起赫连璝只带了一小撮卫兵,此刻正在路上,便说不必放走了,就在兽牢里全部毒死,兽皮就赏给你们几个吧。

    那人喜滋滋地走了。

    赫连勃勃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看着满天乌云。

    汉人都说龙就在云中。

    其实云中怎么会有畜生,哪怕是被神化的畜生。

    云是上苍的喜怒。白云、黄云、红云、乌云,还有万里无云,无一不是上苍在向人间宣示他的旨意,只不过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

    赫连勃勃懂得,因为他是天之骄子。

    此刻乌云翻卷,就是他的怒火已经上达天听。

    上苍准许他血腥复仇。

    赫连勃勃用小刀仔细地刮着羊腿上的肉,听姚灭豹讲会战过程,中间不断插话,追问感兴趣的所有细节。

    此次兵败,赫连勃勃一反常态,没有把任何一个军官扔进追命谷喂野兽,唯一的惩罚,是让赫连璝在宫门外跪一整天,不许吃喝。他和姚灭豹吃烤全羊的时候,赫连璝已经饿得眼冒金星。烤肉的香味飘出来,钻到他鼻子里。这香味带着爪子,挠得他五内翻腾,恨不得冒死扑进去抢一块肉。宫里有几个太监是他平日拿钱喂肥的。用来悄悄通报父亲和其他几个兄弟的动静,平日见面无比殷勤。此刻一个也不敢凑上来。父皇还算仁慈,叫人给了他一张毯子。没让他直接跪在**的砖头上。他尝试了无数种姿势,试图让腿少受点罪,但无论你如何腾挪周转,全身重量总归是要压在小腿上的,膝盖总归是要受大罪的。他强忍着痛楚,回想战败的全过程,知道自己就是此次大败的祸根。他能想清楚这一点,父皇怎么会想不清楚?想到今后的前程,想到皇位从此绝缘。想到统万城将成为另一名兄弟的巨宅,而自己只是宅内一名顶着皇族招牌的奴才,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几步之遥的包铜门槛上。

    姚灭豹坐在地毯上,就像坐在荆棘丛中。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军旗被敌人抢夺侮辱的败军之将,被处死都毫无怨言,哪还有颜面在皇帝面前吃吃喝喝?更何况主将兼皇子还跪在门外,在饥寒交迫中独自承受战败的耻辱。这位主将确非将才,但三军覆灭。难道一箩筐的将佐校尉就可以置身事外么?咽下去的每一块肉,每一碗酒,都只能让他更惴惴不安。他在门内为座上宾,皇子在门外为阶下囚。这是皇帝的安排,不过有一万张嘴,就有一万种解释。他能想象一干子小人会怎样播弄是非,弄得好像他为了往上爬。刻意踩着皇子的脑袋。

    赫连勃勃听姚灭豹讲完,把刮干净的羊腿扔在矮几上:

    “那么我来问你。经过这一仗,你觉得我们大夏是晋人的对手么?”

    姚灭豹已经在逃回来的路上无数次自问过这个问题。姚秦灭亡后,他在痛苦煎熬中,也曾无数次自问。只不过他所在军队没有和北府兵交过手。关中一失,秦军树倒猢狲散,他跟着长官投奔大夏。那时他憋着一肚子不服,不信南人三头六臂。这一次真正交手,不得不承认北府兵绝非浪得虚名。想到带兵官的骁勇善战,想到那些宁肯被踏成肉泥也要掩护同袍撤走的步兵,想到那山一样不可撼动的方阵,他甚至生出一份嫉妒:要是我手下有这样一支军队就好了。可是再一想,他自己的兵也都不是孬种。无论是羌族人还是匈奴人,在战场上无不视死如归,来如雷电,去如风雨,弓马刀槊,炉火纯青。他们尽到自己本分了。只不过战争并不只是两种兵之间的较格杀,更是两种将之间的较量。事后想战斗全程,敌方将领似乎每一步早就算好,而我方则始终被牵着鼻子走,连一点意外都没有制造出来。

    姚灭豹不知道怎样说才能不显得背后进赫连璝的谗言,离间人家父子。支吾半天,字斟句酌地说:

    “要说士卒战力,我们是一点都不输的,可要是用不好,再强的兵都是无用的。这次作战,我们是轻敌了,所以”

    赫连勃勃突然拿起那根羊腿骨,在案几上猛敲一下:

    “放屁!谁爱听你说这些!你一个羌人,怎么学得跟汉人一样拐弯抹角?你杀死豹子的胆气都去哪啦?老子的兵强不强,不用你告诉我。我要你说的是大将!”

    姚灭豹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对赫连勃勃生出一份敬意。人家都说他残忍其表,精明其里,现在看来名不虚传。既如此,那就直抒胸臆好了:

    “这一次作战,晋军是带着一揽子计划来的,每一个步骤都事先算计好了。陛下天纵聪明,刚才听末将讲了作战全程,想必已经感觉到了,我就不啰嗦了。”

    勃勃点头。

    “晋军大将,强在四个字:胆大心细。说他胆大,是他敢于用步兵对抗骑兵。说他心细,是他显然勘查过地形,找到了最佳战场,精心设计了正面顶住、侧翼突击的打法。有了这种打法,步兵又是精锐,也就不惧骑兵了。”

    勃勃点头。

    “但让末将印象深刻的是晋军的少壮军官。依我看,他们有勇有谋,气势盈溢,身先士卒,临危不惧,有大将风度。恕末将直言,我军中没几个这样的人。如果说我们现有的大将不是刘裕几员干将的对手,那么恐怕我们后续将领也不是他下一波大将的对手。”

    勃勃感兴趣地侧过脸,乜斜着姚灭豹:

    “那你不要吞吞吐吐。尽管直说:为什么会这样?”

    真正考验勇气的时候到了。姚灭豹咽了一口唾沫,坐直身子:

    “陛下治军严酷。三军进退如一,这是强势所在。但正因为治军严酷。人人有畏罪偷生之心,无自如挥洒之意。将佐们畏首畏尾,因循守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久而久之,人就变懒变蠢了。反观晋军,他们攻击我们的一些手法,显见是中下级军官想出来的。想出来就用了,大将肯定顾不了那么多枝节。在战场上,我们的人勇猛有余,灵性不足;他们的人生龙活虎,智计百出。从这层意思说,我们不如他们!”

    痛痛快快倾倒完毕,坐等勃勃反应。

    赫连勃勃直愣愣地盯着姚灭豹,声音阴沉的像统万城头的乌云:

    “叫你这么说,这笔账倒是要算到我头上了?”

    姚灭豹告诫自己要挺住。就是重新扔回追命谷,也不能在这山崩面前怂了,不能叫匈奴人觉得羌人是软骨头。想到这,昂然抬头。直视勃勃:

    “陛下叫臣尽管直说,臣就直说,臣的本意不是说陛下不对。而是觉得我们应该学习他们这一点!”

    勃勃继续盯着姚灭豹,手里滴溜溜转着那把小刀。好像随时随地会把它掷向这个大胆羌人的咽喉。须臾,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好样的!好样的!大夏国敢跟我这样说话的人还真没几个!我看你真有豹子胆。来。给老子喝三碗!”

    姚灭豹暗暗地出了口气,接连灌下去三碗,从口到腹,**辣的,浸透全身的凉意逼出去很多。

    勃勃自己也喝了一口,而后吐出一口酒气,音调沉郁地对身边人发话:

    “去,把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带进来。”

    赫连璝跪了快一天,站起来眼前发黑,双腿发虚,一下子就垮下去。宦官们把他架进来,放在地上时,连跪都跪不好,只能匍匐着,好像赫连勃勃一头狼生了一只狗。

    姚灭豹看见赫连璝进来,慌忙起身,却被勃勃制止了。后者说朕没叫你站,你就好好坐,难不成你为了讨好朕的儿子,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句话像千金坠,把姚灭豹拉回地上。

    勃勃起身走过去,绕着赫连璝转了一圈,用脚轻轻地踢了踢他的肋骨:

    “赫连璝将军,你很能干啊!威风凛凛出去,丧家之犬回来,赔本买卖做得又快又干净。朕满心以为你会从长安发来一封捷报,还预备着大宴群臣,把你的捷报高声诵读一遍,用胜利消息给君臣助兴,谁料你带给统万城的,是阵亡将士家属满城嚎哭啊!”

    赫连璝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出。

    勃勃示意太监,叫他们摆一张矮几,把赫连璝扶过去。后者在矮几上趴了半天,在满屋子的融融暖意中渐渐缓过来,血慢慢流到腿上,人从僵硬变柔软,感觉舒服了许多,但面对父亲和姚灭豹案子上的各色美食,肚子压抑不住地雷鸣起来。

    勃勃声音温润,慈父模样:

    “你饿坏了吧?”

    赫连璝忽然满眼是泪:

    “是!”

    勃勃突然拉下脸来,抄起案几上的羊腿骨扔过去:

    “主帅无能,害死三军,折了那么多人,你还有脸说自己饿!老子派你出去,是叫你当狼,你却变成了癞皮狗!既然是狗,就给老子好好啃骨头!啃!”

    赫连璝被这雷霆万钧的怒火吓得浑身筛糠,拿起刮得干干净净的骨头舔起来。

    姚灭豹实在看不下去,端起桌子上一盘没有动过的熟牛肉,拿上一壶酒,过去放在赫连璝案几上,把他扶起来。后者看着牛肉,喉结快速地上下窜动,再看一眼雷神一样的父亲,眼泪滚滚,畏畏缩缩。

    赫连勃勃说姚灭豹你要干什么?朕教训儿子,轮得着你来和稀泥吗?

    姚灭豹转身跪下:

    “陛下用心磨砺赫连将军,臣懂得。但胜败乃兵家常事,世间哪有常胜将军?再说陛下要是觉得将军有罪,也当按军法处置。该杀就杀,该罢官就罢官。哪能这样侮辱一个带兵官!再说把他骂成癞皮狗,那么陛下将自己置于何地?”

    勃勃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答。匈奴人不同情弱者,但绝对欣赏强者。这个曾经做过降虏,曾经做过囚犯,曾经被当做猛兽食粮的羌族人,一身铁骨,敢面对面指斥威仪棣棣的大夏皇帝,当真不是凡人。勃勃惺惺相惜,暗喜自己得一干臣。再一想他说的那层意思:如果赫连璝是癞皮狗,其母岂不是狗娘。其父自然也就是公狗喽?突然觉得非常滑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听到这笑声的一瞬间,赫连璝知道暴风雪已经过去,马上双手并用,把牛肉拼命地塞进嘴里,摔开牙叉骨,半嚼半不嚼地疯狂吞咽起来。

    勃勃说你慢点,别噎着!

    声音里既有责备也有疼爱,虽然还是冷冷的。毕竟掩藏不住父亲的关切。虽然可能是天下最冷血的父亲。

    太监察言观色,不需吩咐,已经一连串地把热食热汤送上来。

    姚灭豹真正放松下来。他是凭着一腔义愤,站出来维护赫连璝。没有为自己留后路的意思,但事情过后再想,倒是暗暗庆幸:有此一节。赫连璝不会记恨自己了。看着赫连璝风卷残云的样子,想到此刻已经埋骨关中的阵亡将士。突然觉得世道好不平:赫连勃勃的儿子,指挥无方、统军儿戏。葬送了那么多官兵,跑回家不过是跪半天、饿半天,被父亲责骂几句而已,这个父亲临了还是担心他的这个败家儿子会噎死!

    但赫连勃勃的温情,只持续到赫连璝吃饱。后者打出第一个饱嗝的时候,勃勃狞笑着对姚灭豹说:

    “灭豹啊,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我过去治军,是严酷太过。我从今天就开始改。第一样,我要放走野兽,铲除追命谷,自今而后,有罪军人不再喂野兽。”

    这真是功德之举。

    姚灭豹正要叩谢,却听到勃勃咬着牙阴沉沉地说:

    “但我身为主人,不能让客人,哪怕是野兽客人饿着肚子离开!”

    说完转过脸去,阴郁地看着赫连璝,后者在碰到父亲眼神的一瞬间瘫软在地毯上,似乎要惊叫却发不出声来。

    姚灭豹毛骨悚然,他不曾料到勃勃会突然变脸,更不曾料到他会狠毒到这样对亲生儿子。正要大声阻拦,却听到勃勃说的是另一层意思:

    “你这个小畜生,竟然偷偷地养男色;养了也就罢了,竟然带他去军中;去了也就罢了,竟然拿战阵当儿戏,让那个小白脸打头阵!朕今天就替你清理门户!”

    赫连璝听明白不是拿自己喂狼,先是一放松;继而明白自己家中那些男宠即将葬身野兽腹中,又悲从中来,埋头抽泣起来。这哭声激怒了勃勃,抽出腰刀扑过去,用刀背在儿子背上猛敲。姚灭豹扑过去护住赫连璝,很倒霉地也挨了几下。

    姚灭豹心情复杂。此次兵败,灭豹营几乎打光了,这笔账,当然要记在赫连璝头上,尤其他先让牛巍打头阵,继而又因为牛巍之死而失去理智,像疯牛一样扑向晋军的圈套。可男色毕竟只是枕边人,不是帐下人,赫连璝的罪责,不能转嫁到他们头上。再说家中的男色也没有参与军务,将他们一古脑喂野兽,未免过于残忍。不过今天已经多次顶撞勃勃,这一回,不能再逆龙鳞了。

    赫连勃勃招来禁卫军将领,叫他带人去查抄赫连璝,把除了家属以外的所有男子全都押进宫来严加审讯,查明跟赫连璝有床第之欢的,悉数投进追命谷,今天就喂给野兽。

    勃勃命令很清楚,查抄并不费劲。约两个时辰后,赫连璝家的所有非亲族男丁就都押到了。审讯也不难,告诉大家男宠会被喂狼,先就有两个面容清秀的男子吓瘫在地上,约等于自首。其余人纷纷指认,男色无一漏网,全都浮出。

    等五个人都押到赫连勃勃面前时,后者发现其中四个十六七的男孩子面容白皙、眉眼风流,如果涂脂抹粉、穿上女装,一点不逊于勃勃宫中最漂亮的女孩子。但第五个却是寻常男子,连英俊都算不上。此刻张皇恐惧,看上去甚至有点猥琐。

    勃勃问赫连璝。这样的男子你也要?

    赫连璝低头不说话。

    勃勃用刀尖顶住一个男孩子的脖子。你说!

    这个男孩子满头大汗,说他有绝活。主人喜欢。什么绝活?他很会用舌头。主人要我们跟他学,但是我们怎么学主人都不满意,总说他的舌头无与伦比。

    竟然隐隐有一份妒意。

    勃勃刚开始被闹糊涂了,不明白舌头是什么意思。但瞬间想起自己在后宫里,也是享受后妃的此种侍奉,顿时明白过来。明白过来就一阵恶心。他不能想象一个男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那部分被含在另一个男人嘴里!

    狞笑再次浮上他的脸。

    “来人啊,先把这个人的舌头给我割了,再送他去追命谷!”

    空气中突然冒出一股恶臭。

    这个人大小便都失禁了。

    勃勃看着地上那一滩黄水,捂上鼻子挥挥手。让人把这几个已经吓得半瘫的人押下去。他们没有挣扎,顺从地转身离去,其中一个少年一直回身看着赫连璝,目光从幽怨到狠毒,临出门突然凄厉地喊起来:

    “主人,我们要死了,你竟然见死不救,一句话都不肯说么?”

    押解他的士兵用刀把在他嘴上猛击一下,顿时打落几颗牙齿。他的声音迅速被淹没在满嘴血水中。

    赫连璝伏在地上无声地哭。

    赫连勃勃冷笑着踢了他一脚:

    “说实话,你要是敢说一句放过他们,都是儿臣的罪,儿臣愿意替他们死。朕佩服你敢于担当,没准还就宽贷他们,可以保住一条命。全部阉了进宫。可你撒泡尿照照你现在这个囊包软蛋的嘴脸,谁见了不恶心?陪你睡的人要死。你连求情的勇气都没有,谁还会跟你混?就冲这一点。你也别希图什么大前程!”

    说完宣旨,赫连璝免去现任军职,褫夺王爵,发往极北边境要塞,戴罪一年,以观后效。不许回家,即可出发!

    赫连璝哭着说儿臣可以不见王子后妃,难道连母后都不能见吗?

    勃勃冷着脸说你母亲要是知道你这些肮脏勾当,怕是要气死。赶快滚蛋,不许逗留片刻!

    赫连璝离开后,屋内空气凝固许久。赫连勃勃发完火,好像耗空了肚子里的存货,竟然又有了食欲,意趣盎然地割着烤羊大嚼起来。姚灭豹不得不佩服他这种迅速转换心情的能力。

    有顷,把刀子往案几上一插:

    “灭豹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让我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出去吃苦一年吗?”

    姚灭豹没想到会突然有此一问,老老实实地说臣不明白。

    勃勃哈哈大笑。

    “你一定会觉得我对亲生儿子太过苛刻。其实我哪能不疼自己的骨肉?汉人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那一套说法很有道理,不过我这个儿子,我认定他担不起大任。漫说锤炼一年,就是在锤炼十年,放出去他也被刘裕玩得团团转。可汉人那套知耻近乎勇的道理,就能拿来用在他身上。我让他出去一年,一年后再让他带兵复仇,那他一定会拼了老命去干,到那时他会把所有仇恨都发泄到晋军头上,再有你这样的好手帮他,他一定会打出个名堂来!”

    姚灭豹内心暗暗竖起大拇指。到底是大夏皇帝,满脑子韬略,一个小小动作,其实都有大来头。

    “陛下神武,大夏之福,只是臣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再等一年?”

    勃勃叹了口气。

    “我何尝想拖这么久啊。此次池阳一败,三军伤筋动骨。光是重新训练一支精锐,没一年就不行。这次我的方略,本来是取囚笼之势,把关中晋军困起来,而后渐次压迫,直到围困长安。我这个好儿子这一败,囚笼打破了,晋军如果乘胜晋军,我不但取不了长安,还得保卫统万。就算他们不来,王买德他们在东线也是孤掌难鸣,压力很大。所以我已经下令,关中沿线各军全都后撤到国境以内。”

    说到这里喝了一口酒,漱漱口,吐到了面前的火盆里,炭火遇到酒,腾地冒起老高,又倏然收了回去,似乎正好应征了夏军此次虎头蛇尾的出击。

    “但晋军虽然打赢了这一仗,不等于此后就顺了。相反,他们的难处会越来越多。我得到密报,说晋军此前好像发生了内讧。到底内讧到何种程度,目下还不清楚。但密探已经注意到晋军大将王镇恶和沈田子有些日子不露面了。据说本来是王镇恶指挥沈田子、傅弘之对付你们,但这次统军作战的,竟然是傅弘之一个人。王、沈不和,这个以前我也知道,这回是不是他俩干起来了,还有待接下来的探报证实,不过我的直觉是他们内部不和非常严重。至于刘裕,我相信王买德的判断,他这次仓促离开关中回江东,想必也是后院不稳。他这一去,天下人都知道他一定会篡位,之后就得稳住军队、收拢人心、建章立制,总之要忙碌很久才能坐稳皇位,根本无暇关关中的事情。而且,我以为他为了稳住江东,不会在这个当口把精兵派到关中来,顶多是做人事调整。照此下去,关中晋军会士气萎靡,战力受损,保不齐还会后内讧发生。依我看来,这一次池阳大捷,就是他们自出兵以来,最后一次享受胜利啦。展至今年冬天,我们还像今年一样,趁着寒冬出兵,再一次围起一个囚笼,就不行刘义真能逃出我的手心!”

    姚灭豹热血上涌,坐直身子,双手抱拳:

    “陛下宏图远略,臣粉身碎骨也当报效。臣这就回去练兵,到时候一定亲冒矢石,为陛下做前驱!”

    姚灭豹走后,赫连勃勃又独自喝了一阵闷酒。远处隐隐听到野兽的咆哮声。他向后一倒,枕着双手看着屋顶。

    屋顶是汉人工匠设计的,和匈奴人搭帐篷的思路完全不一样。匈奴人的帐篷,所有木棍围拢成一个架子,大家合力撑起一个穹庐;汉人的房子,所有木头既相互支撑,但也相互掣肘。匈奴人的帐篷顶上留出一片,永远看得见天;汉人的屋子有个厚重的大屋顶,不见天日。匈奴人的帐篷就搭在草地上,只是为了驱寒谱一层皮子;汉人的屋子铺着砖石,连土都不沾。

    可是你要是住惯了汉人的屋子,再住匈奴人的帐篷,你会觉得后者太粗糙。这当中的优劣取舍,似乎一言难尽。

    随他去,匈奴人赫连勃勃,就是要用匈奴的力量,来攫取汉人的珍奇。

    禁卫军将领来禀报,说赫连璝的七个男宠,已经被野兽吃得只剩下骨头了。勃勃说立刻打开兽牢,把野兽全部放走。那将领说要不要装车送得再远些,免得伤了行人。勃勃正要说你啰嗦什么,突然想起赫连璝只带了一小撮卫兵,此刻正在路上,便说不必放走了,就在兽牢里全部毒死,兽皮就赏给你们几个吧。

    那人喜滋滋地走了。

    赫连勃勃站起身来,走到房门口,看着满天乌云。

    汉人都说龙就在云中。

    其实云中怎么会有畜生,哪怕是被神化的畜生。

    云是上苍的喜怒。白云、黄云、红云、乌云,还有万里无云,无一不是上苍在向人间宣示他的旨意,只不过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

    赫连勃勃懂得,因为他是天之骄子。

    此刻乌云翻卷,就是他的怒火已经上达天听。

    上苍准许他血腥复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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