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叔被章老二和小猴子安慰了半天,心中的忧郁也就消散了大半。他抹了抹眼睛,拍了一下小猴子的脑门,笑骂道:“小兔崽子自己底下的毛也不知道长齐没有……老子快四十了都没讨到媳妇,你倒想得美。对了,我看你妈长得就挺可人的。怎么样,改口把钱叔喊声爹吧?”

    这句话说出来,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王钝厌恶地皱皱眉。他对于这些乡俚淫词很不习惯。另外,王钝对这个枯瘦汉子的情绪根本不感兴趣。伤心也好高兴也罢,他堂堂一个尚书有什么理由去关心一个山野小民的喜怒哀乐?

    听了半天,没听到一点想知道的东西,王钝不由有些急了。他恨不得亮出身份直接向这些百姓询问太原知县有什么失职或犯罪的事情,可是又担心亮出官身后,这些百姓会因为惧怕反而不肯再说实话,因此只得耐着性子旁敲侧击。

    “我看打算移民的人数不少。这么多人移民,知县组织得如何?大家有没有觉得不方便的地方?”

    王钝的本意是希望这些移民能够控诉太原知县没做好移民的准备工作。如果还是原来的身份,这种小事他根本不会关心,即便是知道了,也会置之不理——毕竟根据官场的潜规划,长官是没必要为这点小小的失职就叱呵甚至弹劾下级的。但如今王钝已经成了监察部的尚书,身份变了,想法自然也就跟着改变了:明显的犯罪固然不可能放过,即便只是失职,同样也不能轻易放过!

    移民们困惑地交换着眼神,小猴子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忍不住又“哦”了一声。

    “我明白了,老先生是在担心到了移民的路上是否辛苦吧?”

    “官府说了,移民途中的一切花费、口粮和工具供应,以及在定居地点发放的安家费等一切开支,均由官府负担,不需偿还。太原县已经报名的移民共有一百多户。这一次,官府征用了大路通车马行帮助我们移民。我们都是些苦哈哈,也没什么行李负担,倒是老弱妇幼们能够轻松一些。”

    王钝精神一振。

    “官府征用大路通车马行?车马行难道情愿?”

    “情愿。怎么不情愿?官府给钱。钱还不少呢。”

    “咦?”王钝有些奇怪。在他地经验中。劳役都是官府强征百姓地。因此非常规性地大规模劳役总会导致怨声载道。沉吟片刻。王钝忍不住问道:“山西近几年收成只是普通。官府有很多钱?难道是当地官府用苛捐杂税收刮了很多钱?……不对。说不通啊?”

    剩下地话王钝没说:当官地若征收苛捐杂税只会放进自己地腰包。怎么可能私人掏出钱来做为公款用?

    “这事我知道。”小猴子快活地接口说道:“你们谁知道?”

    小猴子环视一圈。见众人都是一副懵懵懂懂地表情。而那位老秀才虽然没那么不堪。却也露出好奇地神色。于是越发得意。

    “告诉你们吧。以前茶马交易一直都是官营地。但因为其中地利润极大。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所以一直都有客商犯禁走私——在客栈那么多年。我早就炼成了一副火眼金睛。那些私贩茶叶地客商。我一眼就瞧得出来。在客栈七八年时间。我见过地私茶商贩绝不下三十个。”

    “快说正题,别东扯西拉。”

    见听众表达不满,小猴子悻悻然将话题收回。

    “如今呢,官府打算将茶马交易交给私人。不过,官府说什么为了保证茶马交易的正常秩序,每个马市只发放三张茶马交易许可证。你们想啊,那些私茶贩子为了贩卖私茶连杀头都不顾,可见其中的好处有多大!为了这天大的好处,但凡有可能获得茶马交易许可证的人,谁不拼了命去争取?”

    王钝下意识地问道:“那些商贩向官员行贿了?”

    “大约没有吧。说来也巧,我待的那家客栈也是有年月了,耳房和西厢房顶上的天棚是相通的,说话声极易传过去。那天正好是一个外地的商人住在西厢房,晚上他向一个来访的客人询问,究竟需要上下打点多少才能获得一张茶马交易许可证。”

    “那客人就说,这次贴皇榜招皇商,只能凭自己的实力,靠行贿根本没用。因为,想获得茶马交易许可证的商人只需要向官府投标,写上你愿意每年向官府缴纳多少钱,价高者得。这可弄不了什么虚假,投标时一式三份,一份商人自己留着,一份当地官府存档,另一份则交上中央朝廷。到时候朝廷会公布中标商人名单以及中标价格。如果有投标价格低却中了标的,商人只管向朝廷告发,然后朝廷便会派人察看其中的猫腻——谁还敢在中间动手脚?那客人又说,即便这次招皇商不是按这种程序,假设其中有什么漏洞,如今这个时候当官的也不敢收钱。”

    “你们想啊,一个马市只有三张茶马交易许可证,利润又那么大,商人们自然拼了命地向官府交钱以期获得其中一张……如此一来,官府自然有钱了。”

    王钝对前面一句话颇为敏感,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断小猴子的话,追问道:“那么个客人为什么会说这个时候当官的也不敢收钱?难道是担心监察部?”

    小猴子“嘎”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监察部?什么叫监察部?……那个客人没提监察部,不然我一定记得……他只是说,当今皇上立意吏治改革,说颁布什么什么官员财产申报制度,又说无论行贿还是受贿,先行告发者无罪。”

    小猴子显然是那种强烈的乐天派。刚才还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样,才一转眼的功夫,他就又兴高彩烈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先行告发者无罪?不知道吧。我告诉你们……你们都知道城西村的周家吧?”

    一圈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周家谁不知道,他家的田一共有两千多亩,是太原县最大的财主呢。”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周家,我家隔壁的周双喜就是他们家的佃户。”

    “你们谁都没我知道的清楚,我在周家打过短工的。去年乡试,周家长房大少爷和三房的四少爷同时考上举人,周家大宴宾客,连我这种打短工的都有份,一连吃了三天的肉呢!那肉肥的……”这人说着,似乎犯了馋虫般啯地咽了一口口水。

    “打住打住,你们都知道周家就行了。我要说的就是……你们还记得两年前周家和纪家为一块风水宝地打官司的事吗?”眼见大伙儿又要议论开了,小猴子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当时周家打赢了官司,你们大家说说看,周家赢官司占理吗?”

    “占个屁的理!”

    “谁说不是呢?这件事当年闹得是满城风雨,谁不说纪家冤枉?”

    “要我说纪家也未必冤枉。我听说纪家先给县太爷送了一百两银子,不要,结果周家出手三百,就收了……”

    “好了,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给你们说说什么叫做先行告发者无罪。之前县太爷不是收了周家三百两银子吗?可前些日子先行告发者无罪的圣旨下来,县太爷马上翻脸,告发了所有向他行贿的人,周家也是其中之一。”

    “这下可好,这两年多里县太爷一共收受了将近两千两白银的贿赂,这一先行告发,其中一半赃银算是过了明路,成了合法家产。周家行贿,按律判罚双倍罚金六百两。这还不算,我在客栈听别人议论,只要纪家上告,知府大人保准会将那块风水宝地判回纪家。”

    “县太爷只先行告发就能够无罪?”

    小猴子大约是听过客人议论这件事,卖弄着说道:“可不就是吗?不过,也不仅仅是当官的先行告发就无罪,那些行贿的地主老财们如果先行告发同样无罪。知道邻县的祁县知县吗?不知道他是不愿意告发行贿者呢,还是行贿的人在朝廷里有亲戚朋友当官,比祁县知县更早知道先行告发者无罪的消息。总之,行贿的人抢先往知府那里告发了祁县知县。”

    “哈,这下祁县知县可就惨了。那件案子也是明显的冤案,知府派人一问,祁县知县立即就招了——不招也没办法,那案子明显太偏向行贿者了嘛。再说了,老实承认罪行还可以减轻罪名,若是让官府费力气去查证此案,待水落石出之后,那就罪加一等!”

    王钝有气无力地问道:“有些案子,比如说分家产案本来就很难断。这种情况下受贿的官员大约不会主动告发吧?这毕竟于他们的名声有碍嘛。”

    小猴子摇摇头。

    “先行告发者无罪的规定一出来,就让行贿受贿成了麻杆打狼两头怕的局面。你不告发别人,可禁不住别人主动告发自己啊。主动告发顶多就是影响一下名声,可是那些贪官污吏即便既不主动告发,而且行贿者也不去告发他们,但他们的名声在民间就会好吗?再说了,那些官员们任期满了就会到别处去当官,到了另一处,谁还知道他们以前是不是贪官?更重要的还是那个财产申报制度。当官之前只一丁点财产,当了几年官后财产一下子变那么多,不惹人生疑吗?还不如先行告发,让那些不明财产过一趟明路……千里做官只为财,只要能让那些财产变得合法,谁还管名声好坏?”

    王钝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若是当官的告发,就会对被告发的行贿者强行处罚罚金。那样的话,岂不是会造成很多冤案?”

    小猴子大约在客栈确实听到过很多类似的谈论,因此胸有成竹地笑道:“到底是读书人,想的就是比咱老百姓清楚。不过朝廷也说得很明白,这类先行告发的案子绝对不允许动刑,也不允许骚扰当事人。若前面没什么太明显的冤案,那就是‘老子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朝廷顶多也就是记个档,哪里会花大力气去查什么陈年旧案?”

    “反正象那些分家案什么的也是清官难断家务案,只要判得不是太过分,咱老百姓哪里会有什么意见?能够给一些冤案翻案,还不足够吗?太过贪心了,老天爷会降雷的。”

    环视一圈,见这些愚民百姓们均露出赞同的、满意的笑容,王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之余,不禁一阵沮丧。

    原本以为监察部吏局的人手虽然不足,但工作会很好做。可皇上来这么一手,名声在外的贪官酷吏们动作快的赶紧自首了,动作慢的多半也被告发了,这下还有监察部什么事?!将来只能去抓那些做事极其隐蔽的官员了,这下子,想要获得什么成果可就比预想的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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