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南宫二玉眼睁睁看那梨花教挟了琅玕公子扬长而去,气得几乎呕血。只说孙狐二人脱得囚桶,随众依山路攀爬悬崖。孙复同扯住一名梨花教徒问道:“你们山大王在哪里?”那人笑道:“甚么山大王。不过是我们掳来个镖师,哄那起人顽的。如今已叫南宫二公子刺死在对面崖上。”

    孙复同顿觉五雷轰顶,忙扯了扯狐猴,装作小解,岔离众人。正是乱纷纷逃命时节,哪个理会他俩。

    二人小心翼翼,躲过众人,绕上对面崖上之时,双方人马俱已散尽。孙复同寻着那尸首,一看之下,不是孙天成却是哪个!一时哭也哭不出,嚎也嚎不得,只觉胸闷无比,几要窒息。狐猴忙劝慰道:“秀才,你好歹还有个爹荫护了十余年,何大爷我连爹姓甚名谁、长甚模样也不知。如今倒是找个所在埋了要紧。”

    孙复同方恸哭起来。哭了一阵,也无法,便与狐猴抬了尸首往崖下去。才走了两步,山石后转出一人来,发狠道:“小子再往哪里逃!”原来别人不曾留意,穆义庭的目光何曾稍离二人,因此暗暗跟了来,欲灭此大患。孙复同冷冷道:“你孙大爷说过要逃吗?”向狐猴要了匕首,砍了根三尺来长、铜钱粗细的树枝,道:“我爹正少个陪葬!”

    穆义庭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逞嘴上强!”朴刀一晃,取个开山势,狠狠砍将下来。孙复同自研习了打狗棒法,再瞧那朴刀,只觉平淡无奇。当下看得真切,木棒贴住刀身,借势一拔,便化解开去。穆义庭“咦”了一声,使出颇得意的连环三刀,哪似对付一个弱冠少年,分明是将对手当作高手来拼命。孙复同已瞧出刀势虽凌厉,却也破绽百出,便微侧身形,避过第一刀,不待第二刀发出,木棍已顶在穆义庭喉间,正是那连环三刀的命门所在。可惜手中非是利刃,力量亦单薄,不然早捅出个血窟窿来了。

    穆义庭喉间一窒,疼痛难当,此乃你死我活之争,正欲负痛再攻,孙复同一招得手,哪容他再攻,一时打狗棒法,一时七星剑法,虽使得生涩,对付穆义庭却绰绰有余。片时,便打出十来处瘀青来。穆义庭哪猜得透,不过区区个把月,这个手握钢剑尚被自己打得无还手之力的文弱秀才,竟凭一枝木棍胜过自己一把朴刀。如此打下去,不消一刻钟,怕也被活活打死了。只得拼着命乱舞一通钢刀,趁着攻势稍缓,连滚带爬逃下崖去。

    一时无言。只剩猎猎风起,吹落枯枝残叶无数。

    “秀才,”狐猴咽了下口水道:“这便是秘笈上的武功?你快教与我。”

    ……

    “秀才,你痴傻了么?”

    孙复同方扭头道:“狐猴,我不过领悟了那打狗棒法的十之一二。”又转向绵绵远山,誓道:“我一定要为爹娘报仇,杀了宇文老儿!杀尽梨花教徒!我要练成武功天下第一,称霸江湖,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姓孙,名复同,字正德。”愈说愈响亮,及至最后,竟是歇斯底里。听得狐猴只觉汗毛倒竖,背脊发凉。

    良久,狐猴方道:“我倒没你那诸多妄想。只求危难时候能够自保,再不教人随意欺负便好。”

    孙复同道:“若作如此想,你凭甚么赢那丫头欢心!”

    “那承望赢她欢心,”狐猴叹道,“不过时常得见一见,便心满意足。只怕今后再见不着醉奴儿了。”

    “你们可是在说我?!”一声娇语,从石后转出一个俏丽丫头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狐猴登时口吃,孙复同亦是大为诧异。

    醉奴儿道:“我家公子给人捉了去,那两个蠢货竟无可奈何,只知找他爹哭诉去。梨花教那妖女诡计多端,倘或一时迷惑了我家公子,醉奴儿如何向我家三奶奶交待。因此欲寻条路追去,伺机搭救。结果路没寻着,倒见你俩在这里与人打架。你们倒说说如何也来这里?又同谁打架?”醉奴儿只知这二人救过王安,是友非敌,却不知其后众多坎坷变故。

    这意外的奇遇令狐猴狂喜,一时呐呐地不知如何对答。孙复同道:“其中原委说来也话长,日后得空再叙。如今你要寻梨花教,倒与我们顺路,我与梨花教亦有天大过节。”

    醉奴儿喜道:“如此甚好!”

    狐猴方收了魂魄,忙道:“正是,正是。若寻着了梨花教,看你何大爷怎么收拾他们。”全然忘了若非梨花教抢救,此时尚被囚在木桶之中。亦不顾此行凶险,只盼与醉奴儿相伴为好。孙复同却是另一番心思。孙天成今日不死在梨花教计下,他日也必死在南宫世家之手。两家皆非甚么好东西,迟早都叫他们下十八层地狱。

    醉奴儿哪里知晓这一层,见多了两个帮手,也欢喜得紧,遂同二人垒些石头,埋了孙天成。然后顺那断崖下的溪润而行,走了十来里路,方寻了座铁索桥。当下渡过桥去,找寻梨花教踪迹。

    直在山林中转至天黑,未见梨花教徒,也不见村舍乡镇,幸喜醉奴儿尚剩下干粮,三人分吃了,在那山间洞穴生了堆火,将就过夜。三人年纪相仿,三言两语便熟络起来。更兼狐猴总算恢复了伶牙俐齿之态,百般信口开河,逢迎逗弄,捧得醉奴儿欢喜异常。

    次早醒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已自迷了路。胡乱走至晌午,翻过一座山,只见山下一练白缎般大河,河两岸依势盖造几百户房舍。再顾不得,奔下去,见那官道上搭一座石拱门,镌了“栖凤镇”三个大字。

    三人步入镇内,寻了个酒家,要了些饭菜。狐猴想起一事,因笑问醉奴儿道:“你可有银钱?”醉奴儿得意道:“你们不晓得,我家三奶奶防备公子在外寻花问柳,细软却在我身上收着。怎么,却要请你们两个?”狐猴笑道:“我们一文不名也非止一日了。”又将当日赚那朱三小姐一顿吃喝之事添油加醋说笑起来。惹醉奴儿嘻笑不止。又道:“请你们也未尝不可,须叫我三声好姐姐。”狐猴道:“也不怕折煞了。秀才十八,我十九,你才多大!”醉奴儿笑道:“我虽小你两岁,你不闻俗语说有钱的便是大爷。我如今大小也是个财主,做一回你姐有何使不得!”

    孙复同哪有心思与二人调笑,悄悄向那店小二打听:“小二哥,落凤坡如何走法?”小二奇道:“近日怎尽是些打听落凤坡的客官。只沿官道,一直往西北走,尚有一二百里路呢。”言语甚是不耐。因又瞧见两位军官踏入店来,便忙迎了上去。

    只听一军官喝道:“速备四五桌酒菜,拣好的只顾上来。再多蒸些馒头。”又环顾一周,只见店面甚小,统共不过五张方桌,又被三个小客人占了一桌去,便道:“你那三个,作速吃了让开。”言语蛮横。

    狐猴是作惯小人了的,哪敢吱声。孙复同亦非意气用事之辈,只作没听见。那醉奴儿何曾被人如此吆喝,又兼一坛酒在腹内,便道:“本姑娘正喝在兴上,怕一时半会是收不住,军爷倒讲个先来后到!”那军官见醉奴儿有些意思,近前来笑道:“小姐还喝几坛?”醉奴儿道:“本再喝一二坛也罢了,如今却要再喝上三五坛。”

    那大胡子军官不禁大笑:“小人儿吹得好大牛皮。我在军中也算个善饮的,也架不住这两坛刀烧!”

    “你若不服,便叫小二取两只大碗来,我们设个赌赛。我若先倒了,你那三五桌酒菜我请了。若你先趴下,会钞之时顺带捎上我这一桌,如何?”言罢摸出两锭银子照桌上一丢。大胡子军官再不赌如何下台?便令小二取两只大海碗,再搬三四大坛酒来。另一老成军官忙劝道:“莫胡闹,尚有军务在身,若惹怒那人,不是好顽的!”大胡子军官回道:“不妨事,离东京也不甚远了,咱又不属那人统辖,怕他作甚!”

    一时酒、碗上来,小二自在一旁筛酒。两个一人一杯喝了五六碗,那军官招架不住,满额大汗,站立不稳,眼神也直了,却兀自不肯认输。再喝时连嘴也找寻不着,倒灌了一半在鼻子里。再看醉奴儿,却没事人一般。

    又喝了两碗,眼见军官再支撑不住,门外一阵乱哄哄人马响动,便进来三十多个军汉和一个黄衣老者。那起军汉听得自己人在与醉奴儿斗酒,便都围拢来。起先那大胡子遭众人一哄,早跌倒下去如烂猪一般。

    醉奴儿亦有三分醉了,豪兴大起,道:“还有哪个不服!”登时便有七八个自负能饮的军汉,一迭声嚷着要比。

    狐猴忙道:“如此车轮战法,便赢了有甚么光彩!”

    “一个个来便是,本姑娘接着。”醉奴儿却是不惧。

    军汉内有一个队长道:“如此也太不公平,姑娘既如此豪迈,我便挑出六人,分作三组,与你比赛!”

    遂点了六人,两人一组上来应战。众军汉哪知这醉奴儿天生的千杯不醉,饮酒倒比喝水还便宜些。平日在南宫府里不得放怀,如今天不拘地不束,更是酒到碗空。一时又将六人俱放倒在地。众军汉亦不免轰然叫好。

    正闹间,只听外头几声刀刃相交之声,一人高呼:“快来人,劫囚犯了!”

    众军汉忙抢出门外,只见两名蒙面剑客正敌住五六个兵士,另有一人在砍那囚笼,释放囚犯。队长大喝一声:“何人大胆,敢劫我禁军龙骁营的囚犯!”一面调度军士围攻上去。两蒙面剑客丝毫不惧,并肩而战,两道剑网封死道路,众军汉竟近不得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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