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知他打的又是什么鬼主意,但想他现在只有一人,济不得什么事。单讲武功,自己是赢定了的,说不定能就此获得一线生机。于是吃力的点了点头。玄霜笑道:“好,爽快!那就开始了?”那人也不多言,一拳就向他近在眼前的鼻梁挥去。玄霜稍一闪身,就势扣住他脉门,向旁一扭,另一手作掌刀劈出,削向那人喉咙。那一击在功力深厚者使出,原可当即将对方手腕折断。然玄霜修为尚浅,不过是摆个架式,稍许限制了些他的行动而已。那人似也瞧出,出手更是劲急,如雷霆万钧之势。他懂得眼前再想取胜,惟有尽早将他打趴下。因此也是毫不留情。

    玄霜一边招架,笑道:“啊呀,当真好狠!想要了我的命怎地?”依照秘笈中图形,将招式依样画葫芦的使了一遍,他没练过内功,全仗招式精妙,也将那人逼得无半分抵抗之力。最后一个侧步拐到他身后,双臂连番交错,封住他背心穴道。叹了口气,故作惋惜道;“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能老实些?”那人哼了一声,倔强的转开脑袋。估计到此时也没想通,一直练着三脚猫功夫的凌贝勒怎会忽然厉害起来。

    玄霜提起拳头,在他头顶重重敲了几下,道:“我不惜自贱身价,叫了你那许多声大哥,你道是白叫的?”总觉打过拳数不够,就是讨不回场面。又一连敲了几次,才算罢休。扯过他一只胳膊,搭到肩上,半拖半扛着他,走过了大半个街道。途中偶有人好奇观望,也都满不在乎,时不时再鬼哭狼嚎的扯几句“大哥小弟”之言,便又骗过了众人,还能引得他们为这对苦命兄弟“掬一把辛酸泪”。

    走街串巷,回到了城角那一家偏僻酒馆。忍不住又自言自语的抱怨道:“真没天理。倒像我真成了你的孝顺小弟。还要把你背过来?”抬眼张望,见酒馆中空空荡荡,有几张桌面上放的饭菜还在冒出热气,而等待品尝之人却已不见了踪影。再看地上堆得满满当当,均是身穿捕快服色的“尸体”,不知死活。玄霜心里有几分恐惧,压下喉头涌起的阵阵不适,四面叫道:“师父?师父……你在这里么?”

    背后忽然传来个冷冷的声音,道:“鬼叫什么?没见过将死之人?”还不等玄霜回头,眼角先见一道黑影飞一般飘入客栈,在椅中落座。这不过是展露轻功的惯常形式,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但在那人使出,自先透出一股森寒的压迫气势,仿佛他是天生尊崇无比,在场者便该给他俯首膜拜。

    玄霜闻言大喜,道:“将死之人?你是说……他们还没死了?”江冽尘哼了一声,道:“你的兴致倒不错。还一直背着这半死不活的东西?也不嫌累?”

    玄霜经他一提,才意识到背上还负着个累赘,皆因情绪太盛,竟连凭空多出的重量也未加留心。这时讪然一笑,仍掩不住暗中欣喜。扯着那人胳膊,一把将他甩了下去,笑道:“师父,您瞧我把他活捉来了。怎么样,这任务完成得还算出色罢?是否不负您关门弟子之名?”原是想听几句鼓励,江冽尘却不遂他所愿,冷哼道:“点滴小成,便要沾沾自喜,将来有何出息?我一早说过,事在人为,没什么是你办不到。”玄霜心道:“也包括杀你?”这句话在口边转得数转,几次冲动欲出,最终还是强自压下。

    江冽尘抬手环绕店中一指,道:“这些人只是昏过去了,还剩着最后一口气,都交给你料理了。”玄霜听得懂他所说“料理”便是“杀光”之意,心道:“原来你暂时留着他们性命,并非是突发善心,无非想将这一桩滔天罪孽推到我身上。”看到那些捕快一个个东倒西歪,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同情。或许他们也是有妻有子,家中娇妻做好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伴着一盏昏黄孤灯,寂静相候。儿子等待着父亲,盼着坐在他的膝头,听他讲日间抓捕凶犯的传奇故事。即使过程再艰险,最终也必能平安无恙,皆大欢喜,因为父亲便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孤妻幼子心目中的大英雄。而今天杀了这些人,不知更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好生凄惨。他善心未泯,想来实在不忍,尝试着代为求情道:“你……就定要杀了他们?”

    江冽尘道:“废话,谁叫他们胆敢冒犯我?死有余辜!”玄霜道:“他们吃的是公家饭,所行所为,哪由自主?都是上头的命令啊,总也抓不住你这朝廷要犯,你兀自逍遥快活,他们那边是掉脑袋的大罪。说不定,人家本来是对你十分敬重的……”江冽尘道:“啰嗦什么?这几个杂碎与你非亲非故,你犯得着为了他们来求我?”

    玄霜叹息一声,想到这魔头杀人如麻,企图求他纯属痴人说梦。想着个‘对牛弹琴’之说,自娱自乐片刻,再转头望望那一群横七竖八的捕快,强忍住心中怜悯,宽慰自己道:“就算没有我,他们撞在七煞魔头手里,同样也是要死。但我现在如能顺他之意,将来就可如愿杀他,为所有枉死之人报仇。杀百救万,这笔买卖值得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减少些你们死前的痛苦……”双拳握紧,脸色板得僵硬,犹如将要上刑场赴死的将士。刚向前迈出几步,江冽尘忽道:“慢着!你见识过本座的手段没有?嗯?”话里还颇有些自矜之意。玄霜立时全身发冷,眼前浮现出停在福亲王府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机伶伶打了个寒战,颤声道:“没……没有……”

    说完当即后悔,果然江冽尘道:“很好,那就给你瞧瞧!去抬一具尸体上来。”玄霜恨不得割了自己舌头,看来“言多必失”果是至理,可恨偏就改不掉这多嘴的毛病。磨蹭着走到人堆中,挑了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壮汉,扛到桌上摊平。顶着一张苦瓜脸别过头,不愿见这人间惨象。江冽尘冷笑道:“有什么好怕?”在那人脸上扇了几巴掌,那人迷迷糊糊清醒过来,尚不知身在何处,脸上便是阵阵发痛,脱口喝道:“操他娘的哪个混蛋?敢打扰老子睡觉?”

    江冽尘冷哼一声,道:“凭他这句话,死一万次也够了。”前臂疾探,指甲迅速伸长,“扑”的一声捅入那人胸膛。五指有如利刃,穿透铠甲通畅无阻。稍一转动,胸前就由五个血窟窿化为一个血洞。玄霜虽是恐惧异常,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看着他从胸腔内掏出颗鲜红、犹正跳动的心脏,平举到那人眼前,缓缓加力,一缕缕血水和成块的破碎血肉都淌到了脸上,散发出一阵阵强烈刺鼻的血腥味。他动作极快,掏出心脏之瞬,那人意识还未全失,眼睁睁的看见自己心脏在眼前被人捏碎,那滋味实在不是好熬的。玄霜看得屡次胃里翻腾,几乎等过了几百年,才终于将这场酷刑熬到头。江冽尘还不肯放过他,冷冷道:“接下来的,你依样行事。不用我多说了罢?”

    玄霜一手轻轻抚在胸前,恍然间竟也有种内里空空荡荡的烦恶感。艰难嚅动口唇,挤出些声音,道:“何必……要挖人心脏?假如纯为向清廷示威,岂非幼稚无比?一刀给他们一个痛快,是不是……好得多了?”江冽尘道:“你只管想着,只要现在照着我的话办,将来总有一天,你也可以这样对我。过去!”玄霜咬着牙看了他一眼,不知这究竟是出于巧合,还是自己心思已给他看穿,最终仍是点点头道:“好……都交给我罢。”走到角落一人身前,忽地灵机一动。当着他面在那人胸前用力按了几下,随后摊摊手道:“师父,徒儿不及您功力深厚,难以效仿您的高明之处。不敢让仵作检验伤口之时,稍堕您的威名。”自忖此言褒奖有余,拍足了马屁,他就看在这份儿上,也该给些面子。

    岂料江冽尘竟当真是铁石心肠,闻言二话不说,从桌面抽出一把匕首,顺手向玄霜甩了过去。玄霜双手接住,知道这一回反是自绝退路。惟有俯下身去,将那人衣衫解开,脱去铠甲,露出胸膛肌肤。刚将刀刃横了上去,便觉整条手臂都发起抖来,心里仍是在抗拒此事。江冽尘见他迟迟不动,也不再多费口舌,直接端起一杯酒,对准了那人泼过去。酒中隐带内力,那人面门刚中,就醒了过来,眨巴了几下眼睛,环望四周,很快就记起一应经历。立时吓得涕泗横流,语无伦次的哀求道:“凌……凌贝勒,求求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把全部家当都给你……不不不,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都要靠我养活……你饶过我,今后我一定死心塌地的追随着您,绝不会泄露了你的秘密半句,否则,就咒我舌上生疮……我……我知道您良心最好,上天会保佑好心人,您以后做了皇帝,也必将是一代明君……我还会日夜给您烧香祈福,将您当做我的救命恩人一样敬重着……”说话间,眼角滚下了几大颗泪水。

    江冽尘道:“死到临头,还敢给我说嘴。这种低贱野狗为求保命,什么都讲得出来。不必跟他啰嗦,杀了!”玄霜心里却是阵阵发酸,恳求道:“师父,原谅徒儿对着一个无冤无仇,又是刚刚答应给我祈福之人,实在下不去手。您想,收服人心,远比诛戮净尽要管用得多。他既已诚心臣服,又何必再赶尽杀绝?咱们逼他立一个毒誓,不向任何人吐露我的秘密。然后……就放了他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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