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直目送着他背影彻底不见,又看看手中紧握的索命斩,抬手轻轻抚摸刀身,仍觉一切恍如梦境。再想到自己先前还计划着如何算计原翼,骗得索命斩。没想人家倒是大大方方,没说几句话就以这绝世宝刀相赠。那移祸一说,多半是为让自己接受得心安理得些,才编造出来的说辞。自己的确了解他,他虽然处事淡薄,却绝不会是个转嫁灾祸的没种之人。叹了口长气,道:“这才是真正光明磊落的好汉子!他虽不是我正派中人,可他的品行,我们又有哪一个及得上?今日匆匆一别,来得仓促,改日我定当与他结拜为兄弟,共同煮酒论英雄!是了,日后再相见,我得向他道谢、道歉,才是。”南宫雪微笑道:“原该如此。这位原公子么,我先前也看错他了,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要道歉,也得算上我一份才行。”李亦杰道:“也不怪你。是咱们身边的伪君子太多,以致咱们每临事,想当然的先怀疑一番。我现在才知道了,什么叫井底之蛙。以前总觉自己的武功韬略如何如何,今日跟人家一比,那才知道……”看了看身边的南宫雪,尤其瞧着她苍白中微微透出些红色的脸颊。心想她和原翼倒可结为一对,到时自己也好放心。

    南宫雪不知他私心正给自己做媒,轻声道:“你也不差。”以爱慕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李亦杰。一不小心,两人眼光相碰,都羞涩的将头转开。程嘉华不愿看他两人恩爱,冷哼了一声,径自上前,去与陆黔讨论武功。

    送别了原翼,群雄便又兼程赶路,这一次目标坚定,正是直奔皇宫而去。一路上风平浪静,连拦路惹事的也无。但这情形却也暗伏隐忧,很有种山雨欲来前的宁静。众人皆知江冽尘绝不会轻易罢手。这次的任务在原翼手上可说是输得一败涂地。最后虽然得到了索命斩,但这个烫手山芋却也真是不好拿,甚至难以安然带它进京。正因知道危险就守在前方,极有可能随时埋伏在左近,一举一动,一个呼吸都在他掌控范围之内,可偏偏不知何时出现。这份等待的煎熬才是最为折磨人。李亦杰下令沿途加强防守,绝不能出半点状况。然而外患尚自能防,却还有“内忧”惹人烦心。上次中了那毒烟,出古墓后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其后多半就没事。但谁都知道既是毒药,绝没有那么简单。极可能另有什么自己未曾察觉的病症已在体内扎根埋下,不知何时就将爆发。而发作时又会怎样。万一刚好赶在遇上江冽尘时病发,那可就连反抗的机会也失去了。众人在城镇上便忙去拉几个大夫看病,可那些打着招牌号称名医的,把了半天脉,仍说一切正常。最后还有个擅长巴结的,道:“众位好汉为民造福,连日太过疲累,这才身子略有不适。待小的给你们开一帖补气养血的方子来。”听得众人都是哭笑不得。

    这一日来到处荒山,山高林密,溪水悠长。李亦杰道:“大家小心,这一处杂草丛生,易于隐蔽,很可能有响马出没。大家都留着些神了。”天台飞鹰冷笑道:“那有什么好担心?咱们正派高手几乎尽集,难道还收拾不下他几个拦路抢劫的小毛贼?”李亦杰道:“那些成名已久的英雄,因一时大意轻敌,败在有一身独门绝艺的蟊贼手下,也不是稀奇事。”天台飞鹰道:“盟主怎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微风?您就非要说这些丧气话?”李亦杰道:“并非丧气,只是实说我听来的事实,好教大家都谨慎着些。这几战咱们人手损折不少,当须尽量避免再多伤亡。”

    陆黔笑道:“区区几个响马,有什么了不起的?李盟主,你别怕,众位难道忘了,我和我的徒儿原本也是做这一行出身,我们就是他的祖宗。而且蒙诸位朋友不弃、抬爱,让我青天寨做上了武林第一的黑帮。几个小毛贼见着我们,那叫强盗撞着贼爷爷,非要他跪下叫我几声老大。”说着话一只手搭在程嘉华肩上。程嘉华淡淡一笑,也冲他点了点头。

    南宫雪冷冷道:“少拿你从前的那一套光辉琐事来我们面前显摆。正派中人可不会觉得当强盗头子算什么本事。何况青天寨早已全军覆没,当时传遍江湖。你再拿过去的那点威风出来唬人,不过是光杆司令一个,使唤得动谁啊?说不定恰好遇到的一队,就是当年给你们连锅端的土匪,这会子刚重振旗鼓,就碰上拔了刺的冤家。这时他会怎样?”陆黔苦笑一声,向程嘉华道:“嘉华,你千万记得,以后收徒弟也好,找老婆也好,可别找个这么凶的。到时你给她衣服上留下点滴污渍,她就能让你跪一晚上的搓衣板……”

    李亦杰喝道:“留神来,噤声!”仔细听了听,并未发现动静。陆黔和南宫雪平素虽属桀骜难驯,但总算还知道:身在屋檐下,迫于同道合作,命令是要去执行的。也随几个巡查弟子一道,往各个阴蔽处搜寻。四野空旷,但闻得几声虫鸣鸟啼,此外无甚异状。众人回禀一切如常。李亦杰点了点头,仍是叮嘱一句:“多加谨慎。”

    转过一处山坳,侧畔是个不算特别清澈的水塘,眼前一大片荒地,寸草不生,时有零落秋叶卷起盘旋。这就如同尘封几千年的沉寂,有种极为不祥的气氛弥漫四周。好像是一座孤坟,拒绝着外来人打搅清静。但众人若要前行,便只有眼前的这一条路,否则还得兜个大圈子。时间好耽,毒发却不等人,更不知江冽尘另会在僻静小道布下何种阴谋。只为这不知名的恐惧,就要舍近求远,或许反是陷入更大的危险中。群雄都是在刀口上打拼多年的血性豪侠,要说被莫须有的恶鬼吓得绕路,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李亦杰轻轻一点头,做个招呼的手势,当先迈步前行。众人一见盟主先行,再不跟上可有些说不过去。再说毒发时的索命恶鬼更要厉害得多。不再推辞,也都三三两两的跟了上去。

    李亦杰没行几步,迎面忽然吹来一阵冷风,扑面森寒,在这季节似乎不大符合时令。与常理不符之事,多半便有古怪,又分明有些阴谋的味道。就连树上枝叶也受这无形氛围影响,透着满目苍凉的肃杀之意。残破的枯叶沙沙作响,风过破洞,发出的声音大异寻常,同是令人毛骨悚然。南宫雪向来敏锐,此时就感到一股逼人的杀气,像是与场上众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即将在此做一个了断。随行者中已有不少小声嘀咕道:“盟主,绕路罢?”“花点时间,也比送了命强啊。恶鬼最凶,人哪能跟鬼斗呢?”但碍于师长在侧,据知这位盟主也向来不大相信鬼神。众人虽有此意,可谁也不敢大声提出。

    南宫雪挨近了李亦杰身侧,低声道:“师兄,你的意思呢?”李亦杰凝神片刻,朗声道:“继续走!怕他何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何必心虚?”说完迈着大步踏了出去,这回就当场传出几声呻吟抱怨。天台飞鹰喝道:“吵什么?世上哪有什么鬼怪,都是人心自做怪。连这一点小事都克服不了,还怎配居于正道弟子?盟主既说走,便是要走,谁若是不服,也可以单走一边,我绝不拦他。”说着甩开袍袖跟上。

    南宫雪刚要追赶李亦杰,忽听头顶一阵张狂凄厉的大笑声传来,声音怪异,虽非极响,波及却是甚广。塘面也浮动起几片涟漪,树叶狂烈摇动,又将阵阵阴风扑向人面。同时几声锣鼓响铃声起,就像是在应和着这笑声,给他伴奏一般。鼓点也是忽急忽缓,忽高忽低,一声声都砸在了人们心里。这几种声音合起,如狼嚎,如鬼哭,众人都向后连连退却,胆子小的与同门互相紧握手掌。南宫雪抬起头,环眼四周,却哪能见得一个人影?

    天台飞鹰喝道:“是什么人躲在暗处装神弄鬼,不敢出来见你道爷么?给我滚出来!”一个扭曲的声音尖笑道:“嘿嘿,我们这鬼,可不是弄出来的,便是十殿阎罗的无常鬼,特来取正派小家伙们的魂。”这声音明显是故意做出,但常人竟能将声音弄得这等飘飘忽忽,既尖锐又粗重,也实在令人费解。李亦杰怒道:“你好大的口气!有种的,就光明正大的出来!”那人冷笑道:“你当真要我们出来?即使见了我们会死,也不后悔?”听他话意,似乎对方是个团伙,难道当真运图多舛,刚好碰上盗匪作案?陆黔忽然想到一句挑衅之言,但此时未知对方根底,不敢胡乱得罪,附耳向李亦杰说了。

    李亦杰依言转述道:“什么可后悔的?叫你们出来的确会有人死,不过死的是你们,蝼蚁性命,与我何干?”拔出长剑在手,在身前凌空劈斩几次,嗖嗖的剑气已够令人胆寒。

    那背后声音又是一阵长笑,南宫雪不知怎地,想起了夜猫子索魂的叫声,双臂蹿起一阵鸡皮疙瘩。接着从树顶、洞壁旁、陷坑底,忽然钻出一大群黑衣人。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这看似坦阔的平地上竟会有这许多埋伏。而他们脸上都是浓墨重彩,画得花花绿绿,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唇上还滴着一大块未干的血迹。这绝不是为了打扮而化妆,却是有意要将自己扮得十分可怖,令人一见而生怯意。有不少胆子较小的女弟子都吓得尖叫起来。这群人走出的同时。那鼓声和怪笑声仍未止息。能见到走在前排的几人握着锣鼓,几人摇着铃铛,声音就是由此发出。但那怪笑又从何而来?

    领头一个涂大红双唇,画有四条眉毛之人道:“小子哎,有胆识!”李亦杰在众人间扫视一圈,冷哼一声,双手抱起肩,道:“别玩这套藏头露尾的把戏,有意思么?叫你们主子出来。我不跟扮小丑的奴才说话。”

    那人大怒,正要喝骂,突然那笑声又响了起来,没出几声,一个身穿金丝织绡长袍的男子就像是一下子从地底冒了出来,闪电似的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边手臂高撑起袍袖,横在面前,遮住了正脸。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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