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璇一怔,泪水冻结在了脸上,道:“你怎么知……谁……谁说的?”那话一旦出口,就是认同他所说属实。可她私心里是绝不愿承认,费尽心思也要试图遮盖,才临时改口。但因自己比谁都清楚真相如何,又不善说谎,问全无底气。听来就像个溺水之人垂死挣扎,也只有教人更坚信自己早前判断。

    6黔道:“自然是看出来的。但凡他对你稍有一点情意,也不会让你落得剃头挑子一头热。你为他做这许多,他除了坦然接受外,不会再有任何感激。”程嘉璇鼻中一酸,道:“我只要……他肯接受,那也好啊。我就怕他拒绝我的帮助……”6黔笑道:“得了罢,你除了倒忙,还能帮到他什么?你跟他本来就没站在过平等一线。我老实跟你说,我确实对不住雪儿,伤过她极深,可她待我也还比你那边好些。”程嘉璇每见南宫雪对6黔厌憎,百般推拒,心里也总有隐隐疼痛,那或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现在他既将话挑明了摊上台面,才知事实远比所想更为残酷。默默流下两行清泪,轻声道:“我只想让他高兴些,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不管有多艰难,我都愿意去尽力,我只想为他付出,倾尽所有……”6黔道:“你觉得,这样他就会爱上你了?”程嘉璇道:“我不敢说,可如此一来,他待我,总该与对旁人不同些。”6黔道:“是啊,的确不同,他不是待你尤其的差么?”

    程嘉璇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眼前又模糊了。强辩道:“纪浅念说过,他最看重的是权力。那么就该会爱那些能帮他得到权力的人。就像断情殇……还不能说明问题么?”6黔道:“谬论。如果他会爱你,就算你什么都不做,甚至像梦琳一样处处伤他的心,他也还是会爱你。如果他不爱,即使你把天底下金山银山都搬到他面前,他还是不会多看你一眼。我也早就说过,他爱权力,不爱女人,梦琳是个例外,但她不在了。纪浅念要跟着他,只会成为一个牺牲品,过不了多久就得被甩到角落里去。可惜了纪大美女,如果肯做我的爱妃,该有多好。你不如趁早放弃他,做我的贵嫔好了。现在迷途知返,尚且未晚。”

    纪浅念和江冽尘之间新一段纠葛,都是程嘉璇在路上说给他听的。只因自己实在无法承受,急需有人分担,而李亦杰与南宫雪又没一个合适,这才与他说了。6黔听后一个字也没说,没料到今天倒旧事重提。

    程嘉璇听他前几句话还说的头头是道,最后却又露出本性,开始油嘴滑舌起来。忍不住道:“可你既然懂得这道理,为何还死缠着雪儿姊姊不放?唔,你可别误会,我觉得你们般配得很,绝没劝你放弃之意。有情人终成眷属,你一定要坚持到底啊,如有任何需要我效力之处,我一定在所不辞。”

    6黔道:“多谢了。那是自然,就算你劝我放弃,我也不会照办。不过你能跟我比么?你做不到的事,我多半是能料理的。我是什么人?我可是男欢女爱的祖宗,什么事解决不了?”

    程嘉璇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你还真是儿孙满堂啊。怎地随便哪一件事都是祖宗?”6黔道:“那是说明我事事精通。行了,不跟你闲扯废话,咱们先找索命斩要紧。”程嘉璇忙道:“是,是。”

    两人虽有目的,在这偌大冥殿中却也等同于无。只得先在四角到处晃荡,盼能再如前时一般寻到些线索。但那是胡为一时不慎,尚有迹可循,这索命斩却从无一人挖出过。既无成功先例,难度自然提升了不只一星半点。殿中昏暗,一点艳丽色彩便尤为引人注意。程嘉璇一看到石门前散落的几瓣“噬魄异株”残片,嘴下又停不住,向6黔说了些有关此花的来历、效用,以及听来的楚梦琳自甘殉身,以讨德豫亲王多铎欢心之事。6黔道:“假如是你,要被这妖花吸尽全身精血,你肯不肯?”他初听传闻时还有些好奇,但对着几片残缺花瓣,实是兴味索然,随口问了一句,根本没想听她回答,就径直走开。毕竟他冒着危险进入冥殿是寻索命斩,而不是来与程嘉璇探讨情爱。程嘉璇木立良久,手指轻轻抚摸着花瓣,心里也不住问自己这问题:“假如是我,我肯是不肯呢?”如能用自己性命,换得他一生惦念,自是虽死犹幸,但他倘若丝毫未以为意,却又如何?问了一遍又一遍,始终难以作出回答。叹了口气,指尖一搓,揉碎了花瓣,快步追上。

    6黔在石台前站了一会儿,心道:“断魂泪曾藏在此,绝音琴又不知是从何处到手。一块地方总不能同时藏两种宝物,否则未免太逊,也显得主人小器。”抱了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问程嘉璇道:“你觉得冥殿中有什么东西非同寻常。”

    程嘉璇惊了一跳,抚了抚胸口,才道:“我是第二次来,见怪不怪,还是你判断罢。反正你一向比我聪明,不是么?”

    6黔心道:“第二次来就见怪不怪,对这冥殿熟悉得像家一般,那也不是见怪,是见鬼了。”但对她后一句恭维话却无法反驳,同时也是不愿反驳。冥殿中本就空空荡荡,可看之物不多。下一眼就盯准墙角一排石像,道:“我说这些家伙最有问题。那算是什么东西?”一边打量着眼前一具高高大大的石像,那人虬髯满面,似是个壮年男子,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抬起,处位与胸前同高,两指屈起,大拇指与中指结成个半圆,食指遥遥远指,当中略弯。皱了皱眉道:“你瞧这手势,倒像个千娇百媚的花旦。但他分明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做那不伦不类的动作干么?”又看其他几尊石像,也都各做相似手势,区别只在所示方位不同。

    程嘉璇颇为负责的解释道:“据说这是些想带走冥殿宝物的盗墓贼,刚要离开,就成了这模样。”

    6黔道:“开什么玩笑?我倒不信这古墓里有那般厉害咒法。再说于理也说不通,他们偷得宝物,就该尽离开才是,怎么倒有兴致跑到墙根去做手势?一个人神智失常也罢了,难道后来者也纷纷效仿?再说他们如果正怀揣着宝物,突然变成石像,那宝物就该散落一地,可现在你见到过一点珠宝么?”那几人身上衣服也全化为硬石,难以再兜住什么东西。绕着石像又走几圈,忽然间猛省一事,道:“秘道的入口,你进来时盖上没有?”程嘉璇“啊”的一声低呼,摇了摇头。6黔双眉紧锁,一拳击在掌心,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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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黔与程嘉璇久去未归,南宫雪从刚才起便一直留意着,每多一刻,就更多一分忧急,却连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担心什么。她一边仍配合着李亦杰挖掘,心思却早已不在此处。终于将宝剑收入鞘中,正色道:“师兄,我……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李亦杰神色轻松,道:“担心什么?担心6黔欺侮小璇?还是他俩会一起逃跑?你尽管放心好了,不会的。6黔是何等样人,说他对你心怀不轨,我信,对那个半点大的小丫头,才不会有任何非份之想。再说你不觉得她阴阳怪气的,让人看了就不舒服?何况索命斩就在眼前,他俩都是一心夺取七煞至宝,不会放任大好机会溜走的。”南宫雪心里却似压着一块大石,总也无法释怀,站起身道:“要不然……我……我去看看好了。”

    李亦杰头也没抬,道:“好罢,不去这一趟,你也是不会安心的。可我跟你保证,真的没什么事。”南宫雪脚步不动,还想等着他建议同去,即便是出言挽留,那也总是对自己极为关心。而他却是毫不在乎,似乎她安危都是无关紧要。心里不禁难过,却又不愿在他面前表露情绪,转身快步走了。

    她这一走,李亦杰心里就像卸下了个千斤重担。他不擅长在人前表达自己真正心意,更不善拒绝。刚才与南宫雪言笑晏晏,于她是不胜之喜,对自己却是坐牢般的煎熬。勉力挤出笑容,对她每一个话题都装得十分起劲,可也实是全无兴趣。只为不扫她兴致,这才强自咬牙硬撑。自己是她师兄,当然希望她能快乐。但毕竟并非情人关系,也少有那种独特的默契投合。南宫雪若是一时半刻不在他身边,他自是焦急不已,就怕她有任何不测。可若是粘腻在一起久了,又感不耐。平心而论,他绝不愿伤害她,但也更不能单为怜悯和责任就违心与她在一起。娶而不爱,才是更大的负疚。能有任何事为此补偿,他都愿意去做。心里是极想说服她放弃自己,再去寻求一份真爱。此事也不可含糊,自那以后,保护她的重任就得交在那个人身上,他须得品貌武功都是第一流,才配得上师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一旦陷入爱河便不能自已,男女皆同,师妹也极有可能为人迷惑,自毁终身,他是绝不能看到这情形生。因此宁可给她留下一个斤斤计较的醋坛子印象,在此也不能让步。

    他还是止不住对沈世韵那一股狂涛烈焰般的爱慕,即使知道她绝不会抛下荣华富贵来投向自己,却仍忍不住在脑中遥想她的音容笑貌。每临事时常想:若是此刻伴在身旁的是她,那又会是何等情形。

    既然想到了沈世韵,那就一不可收拾,思绪全乱,再也没法专心挖掘。正深自苦闷,忽听周围一阵喧哗,不少正派人士都在大步奔行,其势直如排山倒海般壮观。李亦杰第一反应是:“莫非村子里来了敌人?”手按剑柄,双脚一弹跳起。他不只是南宫雪的师兄,更是天下武林的盟主,还有许多重任在肩,不能因儿女私情就犯迷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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