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亦杰心中复杂难言,不仅是为了南宫雪痴心错付的一片情意,也为师父变化多端的态度。连着几天,孟安英虽不复如第一日般严厉,可总有些不冷不热,每同他说话,他多数是不理不睬。刚才在厅中却是大异寻常,和颜悦色的与众人交谈,对自己也是罕有的慈爱。这本该是件令人喜出望外的大好事,只是李亦杰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怀疑他是有些话藏着没说,绝不仅因澄清了沈世韵身份这般简单。不论如何,他还肯自称“师父”,至少是不再坚持将他逐出师门,还算些许安慰。

    沉默着走了一程,孟安英先开口道:“亦杰,师父有几句话,想单独对你说。你呈给为师的那本秘笈,前几天暗夜殒向我索要,我并没骗他,若是齐儿也没说谎,那么这秘笈就确是给人取去了。现在想必回到了魔教总舵,你说是不是?”李亦杰对秘笈一事兴趣全无,他在听过几人连番讥嘲“正派盟主凭魔教武功成名”之后,已是打定主意以后再不练,再不用这些功夫了,私心里盼望师父也就此放弃,倒觉秘笈失窃不失为一件善事,又或许上天也在暗示他做了个正确选择。不禁想起孟安英为取信暗夜殒,曾说起对自己倾囊相授,不过是为扶他坐上盟主之位,以便在幕后操纵大权。师父本来为人正派,却为了一本秘笈百般算计。但他对孟安英敬若天人,不去怀疑其品行低下,只想他是受秘笈诱惑,才走了个小歪路,归根结底,还要怪那魔教妖物害人。不愿多提此事,闷闷的“嗯”了一声。

    孟安英听他沉默良久,对他波动的心思也能猜出个大概,道:“我当众所说,关于传你武功的那些话,的确都是真的。以前师父为满足自己的贪婪,利用了你;你为美色所迷,却也与我一般,都是斟不破一个‘欲’字所致,我是没资格责怪你的。现在此处并无外人,师父厚着脸皮,来请你原谅。”

    李亦杰眼眶立时有几分湿润,道:“师父,弟子只知忏悔自己罪责,从未……也从来都不敢怪过你。您还肯包容弟子,就是与我最大的恩赐。那些事都过去了,往后,就都别再提了罢!”

    孟安英轻拍他手背,叹道:“哎,这可不能不提,说到这儿,师父有一个大忙,要请求你替我完成。”李亦杰心里一寒,对孟安英的嘱托猜到了十之**。这会子一颗心半暖半寒,也是说不出的难受,声音干涩的道:“您尽管吩咐弟子便是,师徒之间,不必用那一个‘求’字。”

    孟安英说道:“这次进攻魔教总舵,是正魔两道百年难遇的大事,师父如不能亲眼见到,将来抱憾终生,死了也不能瞑目……”李亦杰心道:“或许师父只是要我推他前往,并没什么险要机心,是我多虑了。”忙答应道:“是,弟子到时一定寸步不离的保护师父!”这一句应得甚急,似是怕稍有拖延,事情又会发生转变。

    果然孟安英说道:“不是,我不要你护我左右。教中的武功秘笈何等重要,极有可能就藏在总舵密室的某个隐蔽之处。这次暗夜殒那小魔头主动提出由他去牵制着江冽尘,这再好不过。趁他俩打斗的正激烈时,你就在房中翻找,把那秘笈再偷回来。你是见过它封皮的,想来必能很快认出。”

    李亦杰心里寒意扩散,张口结舌的道:“师父……您……您还要那秘笈干么?我想就让这邪功在大火中随着魔教一齐烧得灰飞烟灭,免得再流传到世间,岂不甚好?”孟安英道:“你懂得什么?凡是习武之人,看到这样的一本秘笈,谁会任由它烧毁?以前师父没有认真教你,这次等你取了出来,往后有大把时间,我就逐字逐句的讲给你听。听说你现在不能动用内力,把这心法再好好练练……”

    李亦杰道:“弟子已经打算好了,从此将魔教的功夫尽数忘记,连一招一式都不剩下。弟子的内伤,说穿了也是习练过于强盛的邪功而起。我打算根据华山派的气功口诀,重新练起,扎稳了根基……”孟安英刚要说话,竟怒得一口气呛住,连连咳嗽。李亦杰轻轻拍着他的背,替他顺气。过了一会儿孟安英才道:“你这不懂事的徒儿,你真要把师父气死了!华山派的平庸内功有什么可练的?注定了一辈子没出息。面前放着金山不取,却要去烂水沟里捡一块顽石,这……咳……那不是糊涂到了家么?”李亦杰听他身为华山派掌门,竟将本门功夫比作水沟里的顽石,只感阵阵悲凉,怪不得华山派日渐衰落,道:“即是顽石,也比沾满鲜血的金子好些。”

    孟安英怒道:“沾了鲜血,难道它就不是金子?就算有任何牵扯,那也是旧主惹的麻烦,要你在乎什么?你体内已有强大真气,只是你所习的华山内功不足以担负罢了。好比一块坚冰已融成了水,你只须去找个盛放的容器,也就够了。比你在冰川底置满杯子明智得多罢?”李亦杰道:“弟子……弟子不想练那魔功。我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请您不要逼我动摇。”孟安英还想再劝,忽然怪笑一声,道:“倒是我来求你学艺了?好,你不学,我不勉强你,你把那秘笈给我拿来,为师不能离了它。这纯属师命,你遵不遵从?”

    李亦杰苦笑道:“听说魔教中人练这门武功,都以‘天魔解体**’辅助,我想那套心法,一定也是存放在一处的。”孟安英双眼放出了光来,喜道:“甚好!一并取来!一并取来!”李亦杰看着师父这副神情,就如从头顶直凉到了脚底,这与他在江湖所见的贪利小人有何不同?简直难以置信这就是他长久以来最为敬爱的师父。苦笑道:“那功夫害人害己,须以自身鲜血为媒,成倍提升修行者的功力,同时损耗元气,对身子极为不利。”孟安英脱口而出道:“害人?害什么人了?你也说了,用的是自己的鲜血,损耗的是自己的元气,又不是从旁人颈中吸取而来,那完全是种自给自足的修行方式啊!学武必将付出一定代价,你想获利又不肯舍弃,哪有这种好事?”

    李亦杰此刻脑子极乱,对那“自给自足”的观点有些道理,却仍是隐隐觉得怪异。至于究竟是哪里不对,一时又见不分明。对这一条难以反驳,只好道:“魔教武功招数狠辣,一出手就是杀招,连敌人的悔过之机也没法留下……”孟安英道:“那是你的功力不够纯熟啊!还敢怨怪别人?你没听说过,功夫练到了极处,收发自如,一招一式皆随心而发?”

    李亦杰仍感难以反驳,只好撒赖道:“请恕弟子难以从命。师父,您今日说的再多,弟子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孟安英心道:“亦杰自小就是个死脑筋,认准之事极难动摇,说再多狠话威胁,效果也不会大。但好在他对我极重孝顺,不如从此入手一试。”装作百感交集的叹了口气,道:“师父把这件大事交托给你,不就是因为在所有弟子中,你最得我器重?待我百年以后,留下的这个位子,还不是由你继承?当然,你是武林盟主,或许对区区华山掌门之位看不上眼。可是你现今眼界狭隘,对日后处事不利。你记住,不管到了哪里,看待事物都不能从单方面定论。武功也是一样,以前我教过你什么来着?”

    李亦杰怔怔的答道:“武功本无正邪之分,用于正道即是正,用于魔道即为魔?”孟安英道:“是啊!你能将这道理背得熟稔,在运用中却怎地犯糊涂?眼下魔教精通那些武功,用于魔道,自然就是邪功。可等魔教一灭,由你掌握,将同样的武功用得天下无敌,那正道不就永久压过了魔道?只要是正派掌握主导,还愁百姓过不上安居乐业的日子?你就真不想用这一身高强武功,锄强扶弱,伸张正义?”

    李亦杰迟疑道:“这……这个……”孟安英见他额头上渗出了汗水,知道这一番话已起作用,他内心定是正在激烈交战。乘势再加一把火,道:“你就看作是为了师父,难道我练了会去害人?我习练此法已久,忽有一日得不到真气补足,对身子是有损无益。前几天暗夜殒不是也说了,我的外伤已然痊愈,主要还是内伤顽疾?自从中了那一剑,为师的内力就走岔了气,中庭空虚,咱们华山内功根本就不管用,试想滴水何得灌溉涸泽?只有你将秘笈取回来,让我继续修习,才能治愈内伤。”

    李亦杰听了这几句话,原有的坚持又被满心的道义、责任推翻。道:“好……弟子听您的,去取便是。”孟安英大喜道:“这才是我的好徒儿!”李亦杰答允取回秘笈,新的烦恼又接踵而至,不知其中武功自己往后练是不练。他仍盼能讨得沈世韵欢心,眼下暗夜殒更得她赏识,无非是因为他武功高过自己。从前打定了主意舍弃秘笈,也就没这些顾虑,现在既是另作打算,许多事也不得不重新盘桓。真觉人活着,没一刻不是心烦。

    李亦杰与孟安英先行离开后,厅中众人也陆续散去。南宫雪一刻都不想在大厅中多待,刚站起身,眼中瞥到陆黔也同时站起。两人座位较近,如果照这速度出门,就怕人多拥挤,耽搁了时间,一旦跟他站在一起等候,势必又得给他缠上,烦不胜烦。于是站在原地不动,想等他走后再悄悄离开。不料众人秩序井然的先后出厅,陆黔却只是将梁越的担架拖到一边,背靠着门框,眼睛在过往人群中前后张望,仿佛在等什么人。南宫雪又急又气,暗骂:“你早就该滚了,死赖在这里干么?”没多会儿厅中人潮几乎四散一空,房内情形一目了然,滞留此间反是更为显眼。正想寻个隔间躲躲,陆黔刚好回头,看到了她,立刻带着一脸笑容迎了上来。瞧这架势,显然正是在找她。

    南宫雪心想事已至此,再厌烦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最好是随意敷衍几句,尽早将他打发走,也就是了。等他走到面前,就抬起头,勉强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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