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包厢,水月仙就向着张凤翙浅浅曲膝福了一福,柔柔弱弱地道:“月仙谢过张大人赏。”

    “本官……”张凤翙觉得事有蹊跷,张口就要分辩时,旁边的二少赶紧抢着说道:“月仙姑娘,张大人如此欣赏你,你就这么一句谢怕是不够吧?”说罢,二少又冲张云山挤了挤眉毛,又道,“是不是应该跟张大人咬个交杯酒呢?”

    水月仙蓦然回眸,怯怯地瞥了二少一眼,状似不胜娇羞。

    “对对对。”张云山跟着起哄道,“怎么也要咬个交杯酒才成。”

    张凤翙略感尴尬,正不知如何应对时,水月仙却已经弱柳扶风般走了上来,张凤翙便本能地起身相迎,二少和张云山早已经将酒杯递到了两人手里,水月仙接过酒杯,未语先笑格外添几分秀色,又向张凤翙道:“大人,小女子敬你一杯。”

    说着,水月仙端着酒杯的纤纤玉手便真的贴到了张凤翙面前。

    张凤翙一介武夫,从日本陆士学成归国便进了陕西新军,平时极为洁身自好,从未曾涉足过花街柳巷,更从未与陌生的年轻女子如此近距离面对,一时之间竟有些失措,还是张云山在身后用肘部捅了捅他才猛然惊醒,当下也本能地向前举起酒杯。

    在张云山和二少的叫好声中,张凤翙和水月仙当真喝了个交杯。

    喝了交杯酒,水月仙并没有即刻离开,而是欠身坐到了张凤翙身边,张凤翙一杯酒下了肚,也就放开了,跟水月仙说起他留学日本时的趣事,直逗得水月仙浅浅低笑,二少向张云山使了个眼色,张云山会意,两人先后借机离开了包厢。

    出了包厢,张云山便对二少竖起了大拇指,说道:“二少,够意思。”

    二少淡淡一笑,随意地道:“这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么?就当小弟给张凤翙大人的见面礼了,呵呵。”

    “兄弟,你这见面礼可不轻。”见二少自称小弟,张云山便也老实不客气地以“大哥”自居了。

    说起来,二少还真挺对张云山脾气的,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意思就是说,天下文人都是相轻的,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文章好,可天下武人却都是相惜的,见了身手相当的好汉子,就要忍不住结交。

    二少在唐努乌梁海一家伙杀了三千多俄国人,在张云山眼里,俨然就是值得结交的好汉子了。

    “花了不少银子吧?”张云山又道,“大秦戏班老哥和大人常去,那些个达官贵人或者商贾缙绅也经常百八十两的打赏,却从未见水月仙姑娘当面谢过赏,至于说喝交杯酒,那更是不曾有过的事情,兄弟,你可是替大人大大地挣了回脸。”

    “小弟也就有点散碎银两,真要家底殷实,便赎了水月仙姑娘献与大人又有何妨?”二少淡淡一笑,然后假装随意地问道,“对了张大哥,白天在西关大营,刘鸿恩大人说什么哥老会劫了宝鸡县白家老号的一批快枪,这是咋回事呀?”

    “怎么?”张云山慢慢回头,笑吟吟地道,“兄弟对这事挺关心呀?”

    二少摆了摆手,神情自若地道:“小弟就是随便问问,说起来小弟与哥老会陈仓山堂的苏炳南堂主倒是认识的。”二少与苏炳南自然是毫无交情的,不过为了做成军火生意,说不得也只能诳诳张云山了,难道张云山还能派人去查证?

    “哦,兄弟跟哥老会陈仓山堂的苏炳南也认识?”

    “嗨,关系还算可以吧,说起来还是因为一场误会而认识的。”

    “那老哥就直说吧,这事是这样的,刘鸿恩暗中倒卖给白家老号的二十条快枪在运回宝鸡途中让人给劫了,这事究竟是谁干的现在还没查清楚,不过在宝鸡县地界,有这胆子跟实力打劫白家老号的,也就只有哥老会陈仓山堂了。”

    “原来是这样。”二少点了点头,旋即拍了拍胸脯说道,“张大哥,这么说吧,只要这二十条快枪果真是哥老会陈仓山堂的人劫的,只要张大人发句话,小弟明天就匹马单枪杀上陈仓山,替张大人把这二十条快枪要回来!”

    张云山明显愣了下,不信道:“兄弟,你真能要回这二十条快枪?”

    二少淡淡地道:“只要枪在陈仓山堂,小弟就一定替张大人要回来!”

    张云山不禁两眼微眯,细细打量起二少来,看二少言之凿凿的样子,不像在说大话,张云山倒是不太看重这二十条快枪本身,他只是觉得,二少能跟哥老会搭上线,对于张凤翙大人来说,却多了一条暗中沟通哥老会的渠道!

    别看张云山是个标统,其实他还是张凤翙的“同党”!

    面对张云山犀利的逼视,二少显得淡定无比,虽说他跟哥老会暂时还没什么交情,可是要不了多久,他西门二少就该成为陕西哥老会各山堂的座上宾了,这年月,不是什么人都能弄到快枪的,愿意把快枪卖给哥老会的商人就更少了。

    “兄弟,你的交游可够广的呀?”好半晌,张云山才淡淡地道。

    “咳咳,商人嘛,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不是?哥老会的人暗中干些什么勾当,小弟管不着也不想管,可只要他们手里有银子,小弟必定是要去分一杯羹的,这点,想必张大哥也能理解不是。”二少干笑两声,一张银票已经不着痕迹地塞进了张云山手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绝不是白瞎的,张云山收了二少的银票,脸上的神情立刻就缓和了下来,当下压低声音说道:“兄弟,刘鸿恩逼着大人去跟哥老会索要那二十条快枪,那是没安好心,你若真能要回这批快枪,那是替大人解了燃眉之急了。”

    二少当下将胸脯拍得山响,慨然道:“张大哥,这事小弟揽下了!”

    话音方落,包厢里忽然传来了张凤翙爽朗的大笑,隐隐还有水月仙银铃似的笑声,也不知道两人说到了什么趣事,张云山回头看看紧闭的包厢门,嘴角忽然绽起一丝笑意,又向二少道:“兄弟,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免得打扰了张大人的雅兴。”

    二少连声称是,当下两人下了楼,又在一楼大厅挑了个雅座,秦记酒楼的跑堂便麻溜溜地送上了茶水还有瓜果,大秦戏班的班主莫吉己很快又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满脸诌媚地向张云山道:“大人,下面唱哪一出?”

    张云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随便选一出吧。”

    二少又特意叮嘱道:“选个喜庆些的曲目。”

    莫吉己“遮”了声,抖着一身肥肉去了。

    张凤翙这一顿酒直吃到子夜,莫吉己这个死胖子苦着脸磨叽了好几回,张凤翙才依依不舍地将水月仙送出了秦记酒楼外,又命郭坚带着六个卫兵把她送回大秦戏班,似乎,张凤翙是真的看上水月仙这个戏子了。

    二少也借机告辞,因为他知道,张云山还有话要跟张凤翙说。

    送走二少,张凤翙和张云山在十几名卫兵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而行,一边走,张凤翙一边问张云山道:“云山,跟这位二少接触得怎么样了?”

    “出手挺大方,借大人您的名义打赏水月仙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还有,随手送给卑职的酒水钱也有二百两!”张云山啧啧赞叹道,“娘的,这些关中商人就是有钱,千儿八百两的,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九牛一毛。”

    张凤翙又道:“那你觉得值得结交吗?”

    “那还用说?”张云山不假思索地道,“值!当然值!”

    “行。”张凤翙点了点头,又道,“看在他今天为本官破费了这么多银子的份上,你稍微关照下他们西字号的生意就是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文略(简惟勇的字)的朋友,文略的面子,本官还是要给的。”

    张云山点点头,忽然策马紧走几步追上张凤翙,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大人,连卑职也没有想到,西门老二的交游还挺广,这愣娃居然还有哥老会的门路,他跟哥老会陈仓山堂的苏炳南堂主八成是旧识!”

    “嗯?”张凤翙讶然道,“这小子认识苏炳南?”

    张云山环顾左右,见最近的卫兵都在十米开外,便越发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有了西门二少从中调停,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再去招惹哥老会了,没准,我们还可以反过来利用哥老会来壮大革命的力量!”

    张凤翙早在日本留学时就已经秘密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

    去年年初,张凤翙从日本陆士毕业回国后就进入了正在筹备阶段的陕西新军,并且很快就得到了西安将军文瑞的赏识,当上了司令部的正参军官,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后,张凤翙已经在陕西新军中发展了张云山等十几个兴中会员。

    “利用哥老会壮大革命的力量?”张凤翙皱眉道,“这能行吗?”

    张凤翙虽然是革命党,可他还是个军人,对于帮会力量是极为不屑的。

    “为什么不行?”张云山反问张凤翙道,“孙中山先生在南方发动的几次革命,不也借助了哥老会的力量?”

    张凤翙默然,好半晌后才道:“也好,那你就试试看吧。”说此一顿,张凤翙又道,“不过,你最好还是先不要跟哥老会的人直接接触,可以通过那个西门二少先试探一下哥老会的底,看看他们对中国革命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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